追憶

五條悟在十二歲時得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影子替身。

並非是他自願索取來的，完全只是家族裡那群閑得沒事找事的老頭子找來硬要塞給他的。

老管家領著人來到他房間內的那時候，他還在思考要怎麼把上次遇到的那波人手腳折斷，黑市上對他的定位信息更新得很是勤勉，自己一有動靜便總能冒出來幾波真心想要六眼之子性命的人，上一次沒有用狠勁，純粹是不捨得手裡的阿根達斯沾血罷了。

世人有罪，但甜品無罪，五條悟寧願判所有人死刑，也一定要在將來自己的墓前放一個提拉米蘇。

於是當想象中微醺的咖啡酒味兒正逐漸被蛋糕頂層可可粉的苦甜掩蓋時，後方便傳來了俯身下跪的動靜，隨後是管家開口再次喊了聲少爺，五條悟略有不滿，但仍然轉了過去，和想象中一樣的，首先一點，外形、特別是發色，確實與自己很是相像。

所以，那群老東西就是想讓這樣一個小孩替自己去死嗎，很無聊的想法，他起身走到障門，看外面小院中的那塘池水，碎玉般的水面正起波瀾，而五條悟自身的心中毫無動搖，他只是逐漸將重心倚到門側，開口說了句：

「不需要。」

即使如此，他也能料到，人是一定會被留下來的。

那群老頭子，不遣個人過來盯著自己，怕是夜不能寐，他也沒多說，只是不去理人就對了，只要不刻意去留心右側房間的動靜，日子還會像之前那樣過，該幹嘛幹嘛。

然而右側房間內總是很安靜，靜得彷彿沒人住一般，原先五條悟總想著，要是人太吵就正好以此為由丟出去，結果是事與願違，那個清清瘦瘦的孩子真就像個影子一樣，隱入了右側的偏房內，隱入了這座宅院中。

偶爾的時候，五條悟也能在分宅的一隅看到那個影子替身，在倉庫老宅子的背陰處，蹲在那個一直無人打理的雜草角落前，不知道在幹什麼。他默默看到過這種場景很多次，只是有那麼一回，對方突然站起來，轉過了身。

於是他們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了。

老宅後方光線不好，站在一片明光里的五條悟並不能十分看清對面的人表情，甚至於臉上的細節也都很是模糊，但五條悟直覺對方要開口說話，他還不想和那孩子拉近距離，一旦他接受了所謂「影子替身」這種東西，便是意味了對方的【死亡】。

弱者無權生存，說的便是這樣被高位者隨意扯進混沌局面里的人，咒術界本就不安全，又更何況是恰逢百年一遇的六眼之子誕生的這一個世代，必然更加動蕩不安，即使那孩子有一技之長的咒術傍身，和【六眼】扯上關係，結局也必然凄慘。

五條悟不關心弱者，在他看來，弱者無權利，旁觀，才是他們苟活的正道，或許萬世之後，咒術界前赴後繼也能開闢出一個安穩世間，那時候該如何如何，便又另當別論了。

於是此刻，他攏攏和服袖子，轉身前第二次對其開口，說了句：「別跟過來。」

原本以為這就大致可以結束了。

沒想到家族裡那群老東西就是不死心，月末過去本家總宅處喝茶，也要被逮著勸一頓。

說是「勸」，明裡暗裡都是威脅，如果不用他們塞給他的人，那孩子將來的作用也只會更慘，進了五條家，誰也別想出去，毫無意義的使用工具是這樣，誕生在這個家族裡的六眼之子也是這樣。

回來后，去了右偏房找人沒看見，院側的障門倒是拉開著，天花板上反射的波光細碎地亮著，讓這一方和室更加敞亮起來，而人么，就那麼舒坦地躺在後院草地中央。

還以為是個無欲無求的小獃子呢，結果還是知道找樂子的啊，五條悟不出聲響地走過去，盯著人看，對方睜開眼后顯然嚇了一跳，連忙爬起來，在他說著話時改著姿勢，跪了下來。

老實說，五條悟不喜歡這個跪拜。

如果有可能，這個孩子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應該在外面看著五條本家5米的圍牆和朋友感嘆好高啊，最後被巡邏人發現全部趕離這片區域。

但他聽到了一聲「嗯」。

那個孩子第一次開口，和想象中一樣的稚嫩，但應了句他最不想聽的話。

「你真這麼想？」

「嗯。」

「當個下人被使喚也很不錯嘍？」

「嗯。」

「……像條狗一樣聽話？」

他是真有些氣了，這麼不長進/寧願當個下使人也不錯/一直嗯嗯嗯的人，簡直是……

扔出那串手機掛鏈也是被氣的，撿不撿，本意都是想羞辱一下這個小獃子，往回走的時候，又那麼稍稍稍稍地感到有點不舒服。

什麼影子替身，也根本不聽他的話啊。

而後，落水聲、叮鈴噹啷的掛鏈聲，以及落在聽力極佳的人耳中、對方微微喘氣的聲音，五條悟第一次直視那個孩子，所謂自己的「影子替身」，也並不完全肖像自己，蒼天之瞳是冷感的玻璃珠子，而對面那一雙眼睛，卻是薄荷味的玻璃質感糖果。

糟了，突然有點想吃糖了。

在對方不是很利落地喊著那一聲「五條、少爺」時，五條悟將舌頭抵住上顎，舌尖泛起了一絲不存在的薄荷的清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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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麼說呢，自己可能是取得了一點點的劇情進展？

淺川璃寬這麼想。

他這麼想的時候，五條悟就坐在右前方，與十和田老爺子說著分宅的一些管理事情，淺川璃寬聽不懂，坐在角落裡一直想打瞌睡。

系統光球就在他旁邊滾來滾去，又變成了之前一樣的蒲公英糰子，院側的障門拉開，有風吹進來，系統就滾動起來，偶爾還會滾到五條悟腳邊。

五條悟疑惑地看了眼，發現什麼也沒有，只是再往後側去看，就能發現自己的影子替身就在角落裡靠著快要睡著了。

啪地一下，五條悟打了個響指，讓人醒醒，哪有主子幹活下人偷懶的，於是淺川璃寬立馬抬頭醒過來，一下子就和人對視上了。

「去，把下午的點心提前拿過來，我餓了。」

「哦，好。」

淺川璃寬撐著榻榻米爬起來，走過的時候十和田老爺子抬頭對他笑笑，對於小少爺終於能和這孩子好好相處了這件事，老爺子也很是欣慰。

淺川璃寬點點頭回應，他也很喜歡這個初來就一直很關照自己的管家老爺爺。

障門拉開又合上。

系統沒有跟著去，今天陽光挺好的，它就在這一個天之驕子六眼大佬五條悟的卧室里，隨意地邊充電邊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偶爾撞到人就被疑惑地撇兩眼。

淺川璃寬出了這一側便向廚房走去，一路上有遇到幾個下使人，都是躬身對他行了小禮的，那也是，畢竟這五天里，除了貼身衣物，離五條悟最近的就是他了。

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撿了根手機掛鏈，五條悟就使喚上他了，有時候NPC反思自己，覺得早知道的話，自己肯定第一天就去撿了，不就是跳個池子嘛。

廚房內的人對他行禮，將少爺下午的茶點交給他，木製的托盤內是各色和菓子，看來今日是日式甜心。

托盤邊緣，放了幾顆透明包裝的綠色糖果，陽光一照，便閃亮亮的。

回去的路上，淺川璃寬好奇，湊過去貼近聞了聞，結果一股薄荷的清涼味直衝鼻腔，竄進腦子裡讓他宕機了好一會兒。

小獃子愣在原地好些時候，回過神來甩甩頭，才繼續往前走。

「那個——淺川君……」

有人在喊他，淺川璃寬轉過去，發現是個小侍女。

「外面有本家的人，說是找你。」

侍女說。

為什麼？淺川璃寬不解，但想了下，大概也是和五條悟有關的事，於是他將托盤交給侍女，點了點卧房處，意思是讓她代替著送過去。

侍女接過了，代替他走進了那幢和室內。

而淺川璃寬往外走。

腦子裡的薄荷味好像還沒完全摒除乾淨，帶著他的呼吸都是清清涼涼的，走出分宅的側門時淺川璃寬突然回頭看了眼，隱在高牆處的遠方天際，是真的很像五條悟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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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在卧室里等，沒等來自己的小影子，倒是個小侍女行禮後端著托盤進來了。

薄荷糖的外包裝是透明的玻璃紙，陽光下亮著碎鑽般的細閃，只是夕陽西下后，便漸漸地不亮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五條悟也沒等來他的那顆薄荷玻璃糖。

咔擦一聲，咬在嘴裡淡若無味的糖果便是應聲碎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