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建安五年春，討逆將軍孫策大破黃祖，隨即揮師北上，意欲襲取許都，迎歸漢帝，改變群雄逐鹿的中原版圖。

他卻于丹徒城外為刺客所殺，面頰上中箭，命在旦夕。

彌留時孫策召來謀臣張昭等人，鄭重交待：「中原亂世尚未平定，我等以吳越之眾，坐擁三江天險，足以坐觀成敗。萬望公等輔佐吾弟仲謀。①」

他又將二弟孫權喚至跟前，吃力地將自己的印綬遞給孫權，低聲勉勵道：「率領江東將士於陣前對壘，與天下的對手爭鋒，二弟或許比我稍有不如，但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你著實要比我強上許多啊！②」

孫權聞言，痛哭不已。

孫策卻輕輕擺手，示意弟弟先帶謀臣們出去，他一生豪爽闊達，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也不願讓自己徹底沉浸在生離死別的哀傷氣氛里。

他想要安靜。

待到眾人出去，帳中總算恢復了清靜。夜色深沉，唯有孫策榻旁油燈上結起燈花偶爾爆開，發出清脆的畢駁聲。

孫策昏昏沉沉地躺著，心裡忽生一個念頭：可惜公瑾不在。

周瑜周公瑾是孫策全心信任的密友，兩人相識於總角之齡。當初孫策與袁術公然決裂時，周瑜義無反顧地選擇追隨好友。

如今孫策命在旦夕，周瑜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孫策心中的遺憾，以此為最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驚醒，轉頭望見榻畔自己手邊剛好有一面銅鏡。

孫策為人美姿顏，好笑語，一向被江東百姓稱為「孫郎」，對於外貌儀錶，不可能不在意。

當下他順手摘過那枚銅鏡，捧在自己面前，光潔鏡面襯著帳內昏黃的燈光，映亮了孫策的臉孔，讓孫策看清了自己右側臉頰上那個碗口大的箭瘡。

這就是刺客給孫策留下的創傷，當時箭傷深可見骨，縱有軍醫將箭簇剜去，依舊留下了一個可怕的傷口。

孫策內心苦楚：射哪裡不好，非要射臉。

他「小霸王」孫策，一向以容貌英武、俊相天成為傲。誰知死到臨頭，卻落得這副可怖模樣。

「我如今這張面孔，哪裡還是橫掃江東、建功立業的孫郎？」

他喃喃低語，捧著鏡子，出神地望著鏡中自己的影子。

突然他眼神一晃，似在鏡中留意到什麼——

在他那深可見骨的箭瘡創口中，有金屬光澤忽地一閃。

孫策連忙將銅鏡托起，貼近面頰，仔細端詳。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箭瘡創口中，隱約可見的白色物質並不是白骨，它們像是無數細小的蠕蟲，又像是糾纏不清的觸絲，聚合，再分散……它們擁有千變萬化的形態。

孫策徹底驚呆。

此刻已不再像是深夜，艷陽、烈火、璀璨明珠、煌煌巨燭……這世界上一切光源彷彿全都投射於他，讓他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景象、一切變化。

剎那間，金屬反射的冷幽光芒再次出現於傷口內。孫策眼看著他面頰上箭瘡深處，猝然伸出一枚通體銀白色的「手」，那隻「手」五指宛然，從他箭瘡中猛地伸出一截，迅速開始編織糾結那些白色的物質，似乎想要將他這可怕的創口修補。

孫策驚駭萬分地望著鏡子的同時，那隻手似乎留意到了有人窺視，忽然轉過手腕，指尖朝孫策一點——

孫策感到自己脊背上一陣刺骨的寒涼。

他猛地一聲大叫，箭瘡崩裂，徹底失去了意識。

*

1010010010010101110100101010010101010……

眼前被無數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圓與豎的符號圍繞，孫策一點一點地從沉睡中蘇醒。

他彷彿身處虛空，完全消失了形體……

終於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就是由那源源不斷湧向四面八方的符號組成的。

0110010100100110001101001100011010101……

——我是誰？

他這樣問自己。

——你是這個「元宇宙」的一部分。

心底有個聲音自然而然地回答。

此時此刻所有符號的運動加速，孫策只覺有排山倒海的符號如洪流般挾裹而來，他根本無法抵擋，只有融入。

他的意識在符號所組成的混沌海洋里飛馳，眼耳鼻舌身意，瞬間全部融合為單一的感官通道。在這一刻，孫策將一切符號都接收、容納……他被充滿，充滿至炸裂，他發出痛苦的嘶喊，但他一張口，吐出的也全都是看似無序的符號。

1111010100001000010010110101100101000……

這些符號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眼睛，於萬古無窮的時光長河中猛然睜開，與孫策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終於被打破，孫策耳畔響起或高亢或低沉的聲音，相互重疊著循環往複，彷彿春日裡鮮花叢畔嗡嗡作響的蜂鳴：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天下三分，三分歸晉。」

「是非成敗轉頭空……」

孫策飄浮在這數不勝數的信息碎片里，每一片碎片都在從不同的角度呈現那個未知的動蕩時代。

*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年輕尖銳的嗓音突兀響起——

「該角色『孫策』狀態良好，循環使用沒問題。要把它重新投放到元宇宙里嗎？」

「投吧，」另一個老成些的聲音回答道，「但你知道是哪個目標宇宙嗎？」

先前的聲音自信地回答：「當然！」

*

孫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金星亂冒。

但他和地面的直接接觸令他意識到自己恢復了本來形態，曾經右頰刺骨的疼痛完全消失了，孫策伸手去撫，只覺臉上皮膚完好無損。

看來，他還是那個倜儻風流、傾倒世人的江東孫郎。

那些蠕蟲與觸絲……泛著金屬光澤的精巧小手，就與他面頰的可怕箭瘡一樣，宛若一場噩夢，醒來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回來了？

孫策抬起頭，望向遠處一座城池。這座小城就算是燒成灰他也認識——

丹徒縣城。

他正是在丹徒城外狩獵時，被刺客行刺中箭的。

這是……從哪裡摔倒就在哪裡「掉落」嗎？

孫策心頭一陣興奮，正待大踏步入城，忽然留意到眼前成片成片已近枯黃的雜草。他走動兩步，已有幾粒蒼耳子粘在他的袍角。遠處亦是黃葉凋零，一副深秋景象。

他在丹徒城外中箭，是萬物生髮的春季。這番死而復生似乎只是彈指剎那，人間卻早已換了景象。

現在的人間……究竟是幾時？

見暮色漸濃，眼看就要天黑。

孫策大步向前，向丹徒縣城走去。忽然腦海中嘰里咕嚕響起一個古怪的聲音，說的是他聽得懂的人話，但音色彷彿兩枚銅鑄兵刃相互摩擦，令人憑空起一身雞皮疙瘩。

「『三國元宇宙』人物晶元初始化進程開始。」

「人物讀數如下——」

「姓名：未知；年歲：待定；智力：不詳；體力：沒準……？」

「咦，你智腦呢？」

孫策：「我是孫策，不是你姨，更不叫『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