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雛鶴一愣,牽著少女的手卻下意識將她拉到身後擋住,不讓氣勢洶洶的花魁再接近一步。
面前美艷的女子並非善類,而是兇惡的食人之鬼,即便是忍者的體格也無法完全與其抗衡,更別說少女那帶病的羸弱身軀了。
尤其這孩子還帶著她的親人。
想到這裡,雛鶴雙眼一厲,抬起下頜直直看向逼近的花魁,那張柔美的面容也立刻沉了下來,言語之間是寸步不讓:
「蕨姬花魁何出此言,客人有隨意選擇的自由,這並不是你能決定的。再者,川上姑娘都還沒說什麼呢,你怎麼就擅自宣布『歸屬權』?」
話一出口,就意味著她要和花魁公開搶客了。
老闆娘的眼睛幾乎瞪成銅鈴,她活了幾十年什麼場面沒見過?
還別說,這場面她是真沒見過。
自江戶時代起就已經出現的風俗一條街發展到大正早就具備了一系列完善的制度,其中當然也包括等級。
而花魁作為一家店的臉面,無論是衣著規格還是享受的待遇都屬於最高級別,因為她們才是整個店的主要經濟來源。
其中大部分的富家子弟都被視作一種資源牢牢掌握在這些花魁手中,遊行也是為了吸引更多能夠一擲千金的人,至於零零碎碎的禮物只能算作小小的添頭罷了。
正因如此,那些想要為自己贖身的中下層藝伎們才會盯上花魁的客人,哪怕只有一個都能幫助自己脫離苦海,比起失敗可能會遭受的報復,成功的誘惑顯然更大。
何況這位多金的客人還是個姑娘家?
——不。比起藝伎之間的爭奪,被搶的那位才是最奇葩的吧?!
扯頭花這種事情老闆娘見得可太多了,但為了一個女人扯頭花她還是頭一次見,甚至從這兩人的表情來看她們居然都是認真的?
三津的表情逐漸開始向《吶喊》接近,她一時分辨不出這兩人究竟是為了錢在競爭,還是為了人在競爭。
如果僅僅是因為川上遙出手闊綽,那蕨姬完全沒必要這麼緊張,因為少女但凡進店都是直奔花魁而來,聊夠了才會換其他藝伎聽個小曲兒什麼的,而雛鶴作為新人是無論如何都爭不過她的。
但要是為了人……那可就出大事了喂!!!
老闆娘的表情頓時變得又驚又怒,一邊是被這個自作主張的新人氣得,一邊是被花魁可能潛在的另一種性取向嚇得。
我的姑奶奶欸,這種事情可千萬不能傳出去,要不然第一花魁的名號真得讓給時任屋那個鯉夏了!
三津心裡一慌,連地上的另一位客人都給忘得一乾二淨,她連忙衝過來拉住蕨姬,不斷在她耳邊小聲勸阻:「蕨姬啊,今天鬧成這樣誰都不好看,反正起因是這個雛鶴,不如咱們先把那位大小姐恭恭敬敬送出去,算賬就之後再算吧!」
然而花魁緊皺的眉頭和陰鬱的表情沒有絲毫舒展的意味,她一偏頭,金綠色的雙眼斜視著瞪向三津。
「哦?老闆娘的意思是,不想站在我這邊咯?」
已至中年卻還對某些記憶十分深刻的老闆娘心下一顫,惶恐地看著女子那熟悉的姿態,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退至牆側不敢再說半句。
一店之主的默許讓她挑起微笑,傲慢與不屑從眸中流露,花魁放緩音調,看向擋在少女前方的雛鶴輕蔑道:「瞧瞧,連老闆娘都不肯幫你,在這吉原,你又指望得上誰?」
話音剛落,踱步走來的美艷女子便出其不意直接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頸,將雛鶴甩到角落死死按在牆上,妖嬈的面龐直逼眼前。
她不愧為京極屋最受歡迎的花魁,無論是那眼尾暈衍的丹紅還是這唇珠點染的絳粉,無一不襯托著她絕美的容顏。
只是這份美麗雛鶴卻無福消受。
她驚詫於花魁居然敢在人前作出如此大膽的行徑,難道就不怕被發現嗎?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艷麗的女鬼緩緩貼近她耳邊,用惡劣而嘲諷的口吻輕聲解答:「雛鶴,我知道你是獵鬼人,可惜……今晚沒人能救得了你。」
雛鶴:「!?」
糟了,得趕快告訴川上遙讓她去找天元大人……!
腦中的念頭一閃而過,但掐在雛鶴脖子上的手卻突然收緊,那雙充滿戾氣的金綠色眼眸近在咫尺,從中透出的濃厚殺意更是讓她渾身冰冷,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如潮水將雛鶴團團包圍,她的大腦逐漸陷入缺氧狀態,視野也開始不斷出現重影。
這傢伙、是真的想在這兒直接殺死她!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雛鶴有上百種方法能脫離困境,可她偏偏遇到了正和這隻食人鬼獨處的普通人類少女,川上遙。
心底的那絲愧疚讓她始終放不下這個女孩,而身為鬼殺隊隊員更要擔起守護普通人的職責,所以雛鶴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解救少女,儘管自己卻因此深陷危機。
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交出去!否則只會造成更多傷亡……必須先把情報送出去,可是、已經無法呼吸了……好難受……
還保留著些許意識的雛鶴極力向少女伸手,想要向她傳遞什麼信息,然而剛抬起就被面前的艷鬼察覺,手腕被她握在掌中喀嚓一響,頓時無力地垂了下去。
「唔!!」雛鶴悶哼一聲,面上閃過一絲痛苦。
「別想和她求救!該死的鬼殺隊,真是陰魂不散。」花魁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掐著女人脖頸的手再度加大力道。
隨著敵人逐漸收緊五指,雛鶴的頸骨也傳來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她整個人都被蕨姬寬大的和服擋了起來,而對方化為利爪的手也隱藏在袖口之下,誰都看不清她究竟在做什麼。
老闆娘恐懼著花魁的身份因此不敢發話,野田則是被川上遙打怕了也不敢亂動,兩人就這麼呆愣愣地看著,對暗流涌動的氣氛一無所覺。
——直到一隻略顯蒼白的手忽然搭在蕨姬腕間。
兩人同時一驚,剛轉過頭便與那雙平靜無波的紫眸對上視線。
川上遙瞥了眼被她掐到呼吸困難的雛鶴,隨後卻毫不關心地移開目光,反而朝那隻艷鬼微微一笑:「惹你不高興了?抱歉,沒想到野田喝了點酒就跟只瘋狗一樣到處亂咬,這位……雛鶴小姐對吧?」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喜歡別人幫我做決定,還是好好完成你的職責再去考慮怎麼和花魁競爭吧——比如說,先安撫你的客人。」
她側過臉淡淡掃了眼捂著手背的男人,輕笑一聲拉起花魁,帶著她和養弟直接往樓下走去。
「老闆娘不用派人跟著,我和蕨姬去江邊散散心一會兒就回來。哦,對了,你最好在她回來前把一切都收拾乾淨。」
少女遙遙傳來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但三津卻明白她是在告誡自己,連忙叫了店裡其他姑娘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二樓。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地長出一口氣,接著看向角落裡正不斷咳嗽的新晉藝伎,雛鶴。
「你……」老闆娘張了張嘴,神色十分複雜,「你得罪了蕨姬,在這京極屋恐怕是待不下去了,若是想活命,最好別再回來了。」
三津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但也不至於壞到推人進火坑,她心裡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蕨姬的任性妄為,往年店裡失蹤的姑娘基本都和她有關,三津為了店裡的生意幫她遮掩,可這一切遲早會暴露,她也實在有力無心了。
就這樣吧,能逃的,能走的,都離開這兒吧。
老闆娘嘆了口氣,扶著牆沿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
雛鶴怔怔地看著她佝僂的背影,抿著唇從地上艱難起身,她脖頸處的手印已然開始發黑髮青,看上去十分可怖,連跑來替她上藥的藝伎都被嚇了一跳。
「天哪……蕨姬花魁也太過分了……」
藝伎心疼地為她輕輕上藥,但雛鶴卻搖了搖頭,淺笑著拒絕了女子的好意。
她的喉嚨經過那一掐基本已經不能說話了,傷勢看著嚇人,其實不會妨礙行動,而現在可不是什麼上藥的時候,她必須珍惜川上遙替她爭取的時間,趁此機會找到自己的丈夫,向他彙報吉原游郭的情況。
雛鶴立刻跑回裡屋,關緊房門快速脫掉身上層層疊疊的和服,只剩內里的忍者裝束,她打開窗戶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鬼的氣息后便飛身躍下,直奔另外兩人在的荻本屋和時任屋。
而另一邊,已經將花魁帶離吉原中心的川上遙則站在江岸,看著水中燈火闌珊的倒影遲遲沒有說話。
墮姬悄悄看了眼沉默的少女,以袖掩唇微微眯起眼睛,在心裡問她旁邊的男孩:【無慘大人,她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
鬼舞辻無慘沉著臉,隱隱透著梅紅的雙眼掃過下屬,神情晦澀。
【多半是發現了。但她沒有點破,說明並不關心你是誰,剛才那些動作可能只是為了救那個女人而已。】說到這兒,他忽然頓了頓,聲音低沉,【找到另外兩人了嗎?】
【是的,無慘大人,她們三人……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中。】
墮姬彎起嘴角,頗有些憐愛地看向少女,縱然她百般妙計,可惜……也救不了任何人。
她的緞帶早已跟著那個名叫雛鶴的女人將她們三個全部收入囊中,別說傳遞消息了,成為布畫的三人連動一下都做不到,只能乖乖待在她的糧倉,任她享用。
若非少女的身份讓墮姬暫時不能動她,早在喝茶時她就該把這孩子變成自己的口糧了。
真可惜啊——我的寶庫,只缺你呢。
上弦之六無不遺憾地想到。
將下屬的心音聽了個乾乾淨淨的鬼舞辻無慘眼角一抽,默默轉過頭跟養姐一塊看起了江景。
雖然他也明白墮姬和雛鶴之前那番爭執是為了掩人耳目,而下屬此時的想法也單純只是嘴饞,但新世界的大門一旦打開就再也合不上了……
他現在很難直視這兩個傢伙。
算了,別想了,不如一起發獃。
三個人排排站著,一起朝向寬闊的江面吹著風,靜靜聆聽潮起潮落的響聲,一時之間氣氛竟也算得上和諧。
差不多呆了十幾分鐘,兩隻鬼的耐心也基本被消磨殆盡,川上遙終於動了,她靠著護欄,慢悠悠開口道:「你們倆啊,總是把我搞得心煩意亂的。」
「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