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真人誕生於人類彼此之間的憎恨和恐懼。這也意味著，只要人類沒有滅亡，他就能無止境的重生。

一切只是時間和記憶的問題而已。

因此，對於真人來說，死亡永遠都不是終點，他也不會害怕死亡。

對於人類死亡之前的後悔，他總是簡單地歸結於人類自私自利的本性。

不過他並不討厭。

正是這種本性，正是人類對人類的畏懼和仇恨，他才誕生於世。

他只是不理解、不能深有同感而已。

但當他第一次因人類的重視和承諾再次蘇醒時，他卻稍微明白了些活著的意義並且，破天荒對自己輕率的死亡產生了後悔的想法。

真人與他的人類，「日辻亞紀」，他們的邂逅是一場意外，卻也不是。

很早之前，真人就敏銳地捕捉到人群之中，一些異於常人的靈魂。那些靈魂像是充了氮氣的氣球，被繩子鬆鬆綁在人體上，好像隨時都會被吹走。

出於興趣和別的目的，真人做了一些研究，結果，無論他怎麼改造那些「人類」的靈魂，都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

甚至因為他做的隱晦，沒有人發現過自己的異常，日復一日偽裝著普通人。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他的術式為何會失效……真人對這些很感興趣，也很忌憚。

每當他想要抓來研究的時候，總有一種未知的力量阻擋，推開他。

但並沒有傷害他。

彷彿有什麼規則或者出於什麼平衡，阻止了那種存在對他下手。

真人摸索了很久，最終改造了自己的靈魂，侵入了那種未知力量——也就是「系統」之中，並仗著對方不會對自己動手，甚至會幹涉那種力量。

日辻亞紀是他第一個進行干涉的對象，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也將是他最後一個對他人命運進行干涉的特殊人類。

最初的日辻亞紀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在系統讓日辻亞紀選擇一位這個世界的人作為她的主角，然後開始新生活時，真人惡意地將那些「主角」替換成了他尚未發育起來的咒靈同伴。

他本來只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但她的反應太可愛了——一看就非常好操控，而且哭的樣子很惹人憐愛。

有著正常人類審美的真人在發現這點后，十分輕快地將他的同伴殺掉，悠哉悠哉站在她伸手可以觸摸的最遠的地方之外。

女孩兒選中一個，他就殺死一個。

然後那孩子就會露出更加無措又慌張的絕望表情。

真人從容旁觀著。

——直到他被選中，系統擺脫了他的干涉。

幼小的、惹人憐愛的漂亮女孩兒，將靈魂作為祭品獻給他，真人才發現，好像有什麼東西已經超脫他的想象和控制範圍之內，儘管只是個嘗試，但他好像也被卷進去了。

不過沒關係。

這孩子的靈魂，實在太美味。

為此，他不是不可以善良地給那孩子擦著眼淚，讓她活的更久一點。

「亞紀，你來啦。」

我終於等到你，終於可以將你們拉入我的世界、我為你們製造的地獄了！

真人滿含期待著。

儘管結果並不如他想的那麼精彩，反而平靜地令人昏昏欲睡。

日辻亞紀和其他所有被系統庇護的人類不同，她耐心安靜，而又十分慷慨知足。明明每次獻祭靈魂的時候都會不舒服，卻還會在稍微恢復一點之後又繼續獻祭，即使身體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仍然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

她不喜歡去外面的世界冒險，或者說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令她畏懼不已、她卻仍要逞強守護著的咒靈。

真人能看的出來，她是真的害怕他死掉。

這是令人難以理解、也很有意思的一點。

只是對方在他湊近時，永遠都不會習慣般，露出毛骨悚然的畏懼表情的樣子，真人看著實在不喜歡。

他下意識改造對方的眼睛，本以為會和之前一樣落空，卻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這也是真人有生以來，做出的最令他滿意的一個決定之一。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從人類中誕生的咒靈，對人類施以詛咒；

被詛咒的人類，反而成了咒靈一方的孩子。

即使他讓她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強大的人類，也就是咒術師，也是她本可以選擇的主角們，她也已經失去了身為同類的特性，露出的單純的恐懼。

在人類咒術師被她吸引，想要拯救她、依賴著她的時候，她甚至叫他逃——多有意思！

他完全掌控著的這個孩子，他眼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卻仍然一如最初的惹人憐愛，又散發著一種脆弱而誘人的惡性吸引力的人類女孩兒，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逐漸長開，卻仍如最初般純粹地注視著他。

這種時候，倒是讓人覺得她不像是人類，而像是一隻貓，養不熟卻依賴人的可愛貓咪了。

只是這隻笨蛋貓咪既不會逃跑，還會盡職盡責留在他身邊守護著。

這樣的日子也不賴。

抱著女孩兒、只要再稍微動一點殺念就能殺死對方的時候，真人總是在想，如果讓咒靈佔據這個世界成為新人類、原本的人類將成為食物被飼養起來的話，那麼亞紀一定是最受喜愛、甚至可以成為寵物的那種。

而亞紀是他的。

只看著他，也只是他的。

這一點很難讓真人不感到愉快。

而最讓他滿意的是，他的人類，在看到自己被獻祭過後的樣子、在看到一角被他掩藏起來的世界真相后，卻只是專註地問自己她是否可愛的時候——這世界不可能有比這個人類更令他感到可愛的生物了啊！

他對她的喜愛，在那一瞬間，已經超出了他所想象的範圍。

沒有人再能讓他產生這種感情了——明白這一點的時候，真人便果斷地學著書本里的內容，誠懇地說出自己的心聲告白。

他實在太喜歡這種令他感到難以自控的狡猾情感了。

日辻亞紀不是普通的人類。

亞紀對他的意義來說，已經完全不屬於人類的範疇。

如果是她的話，哪怕全人類都面臨死亡，真人也想讓她活著。

所以，在猝不及防的死亡到來的時候，真人腦海中兜兜轉轉想了很多，咒靈和人類的未來，咒靈和咒術師之間的平衡……但最後他只是留下了一把匕首。

一把由他割捨下獨立出來的靈魂，所打造出來的匕首。

他知道他的亞紀有著多麼吸引咒術師的外表，她安靜又乖巧聽話，即使被嚇到，卻也不會反抗，不正合那些人的心意？

那些以負面情緒作為力量的道貌岸然的人們，絕對不會捨得，放下這麼一個可憐的孩子不喊著拯救的名義佔有她的。更不會捨得殺了她。

但她仍然需要一點鋒芒，足夠在危險的時候保護好自己。

就像以前一樣，他會永遠陪著她，保護好她的。

幾百幾千年之後，從人類憎恨恐懼的情緒中將會再誕生出一個「真人」，或許他能憑藉這把匕首找到他的人類呢。

即使臨死之前，仍然有閑暇在心中開玩笑的真人，完全沒想到，本該被作為式神收服，再無自己的思想的他，卻在眨眼的混沌之後，又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或許是因為之前他的人類的獻祭，或許是侵入了那種力量的原因，他竟然微乎其微地出於半蘇醒狀態，能隱隱看到「死後」的世界。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睜開眼之後，他所看到的，居然是他的人類要陪著他一起死？？？

這怎麼可以！？

這可是他精心養育出來的人類啊！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太浪費了！！

顧不上探究自己現在的狀態，真人毫不猶豫藉由獨立在人類女孩兒手中的匕首，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

「活下去！亞紀！」

聽到這個聲音的日辻亞紀動作頓住。

少女茫然抬頭，被詛咒侵蝕的慘白皮膚顯示出病態的紅瘢，因為咽喉的疼痛，圓鈍的眼角濕漉漉一片，水痕下流，和脖頸的血線相融。

因她的動作看過去，夏油傑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匕首。

他心下一驚，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打開少女的手。

匕首飛出幾米遠，嵌入牆壁，日辻亞紀的手也紅了一大塊。

夏油傑對視上她的眼睛，才發現，那雙原本明澈勇敢的茶色瞳孔，此時已然一片無神，令人心疼又有種詭異的吸引力。

他先是憐憫，又忽然有些悲哀，但更多的是憤怒：「被詛咒囚……關起來又怎樣！只要活著不就好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我們有多少人等待著你回去！日辻，你又要做這種自尋死路的懦夫行為嗎？！」

日辻亞紀的大腦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但是她似乎能聽到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急切地對她要求和承諾著。

日辻亞紀想要聽的更清楚些。

她遲緩上前一步，幾乎是倚靠在黑色怪物懷中——不過她也不是很在乎了。

直到聲音逐漸明晰：

「……亞紀，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我才不算真正的死亡。」

「……我還沒有死去，亞紀，約定好了，你也不可以死去，即使是地獄，也要始終在一起，無悔而死。」

不知道是回憶還是什麼的熟悉聲音響著。

日辻亞紀能聽見原本沉穩的心臟聲急促又迫切，讓人血液都沸騰起來的燒灼感襲遍全身。

她忽然又聽得清看得清了。

也正是這時，她才注意到，面前的怪物有著怎樣一雙紫色的毫無眼白的瞳眸——

是那傢伙！？

恐懼和死亡蔓延的絕望感後知後覺傳遍大腦。

日辻亞紀只覺得一陣陣眩暈，眼前便發黑。

昏迷前她還在想，她和真人終究還是沒有逃掉，卻沒聽見之後的幾聲系統提示音：

【[身份卡]已生效（使用次數：1/7）】

【……您已獲得「咒靈の祝」，開啟詛咒吸引BUFF】

【……您未覺醒術式，對詛咒抗性極低】

【警告！您的生命力正在快速下降！請迅速尋求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