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五條悟確認了周圍再沒有其他咒靈之後,匆忙解除術式趕到現場。
他這才發現唯一的普通人,也是他心心念念卻不敢第一時間確認的那個受害者,已經昏迷,倒在黑髮丸子頭少年的懷中,不省人事。
果然是她——
確認她依舊是當初他見到的那個女孩之後,五條悟心下有種塵埃落定的恍惚感,但在注意到她身上被詛咒侵蝕的痕迹,白髮少年立刻皺起了眉。
「還愣著幹什麼,立刻送去硝子那裡接受治療啊!?」
見同窗仍然怔愣出神,五條悟嘖了一聲。
身高已經接近一米九的少年自然也手長腳長,隨手一撈將少女抱起來后,居然能完完全全擋住女孩子的身體。儘管一部分是他身高的原因,但另一部分……
想起資料中顯示的比自己還年長一歲的「十七」,五條悟就想讓同窗把咒靈吐出來再暴揍一遍。
這哪裡有十七歲?說是十四都有人信吧!
五條悟皺了皺眉,一副不爽的樣子,但動作卻放輕了些。
這時夏油傑也回了神,並沒有貿貿然將少女搶回來,而是召喚出一隻巨大的飛行咒靈,才微微垂著眸:「將她放這上面吧,飛過去比車快,她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丸子頭少年語氣平靜鎮定,五條悟也習慣了他這幅做派,撇撇嘴,考慮到情況緊急,並沒有嗆聲反對。
但他卻沒有看到,同窗骨節分明的白皙手背上,根根凸起青筋所表現出的,潛於表面的一些隱晦忍耐。
五條悟將女孩子平放在咒靈身上,難得放了個帳,隔絕普通人的視線。
又迅速打電話通知了另一位同窗:「硝子!!!我們的任務對象快死掉了!!!我們馬上趕回去你不要睡著了!!!」
家入硝子:「?」
沒管家入硝子感到多麼迷惑和惱火,五條悟掛掉手機,站立在咒靈之上。
白髮少年解開一直綁著的繃帶,手伸出,體內的咒力源源不斷地湧出,積蓄在手中,爆發出毀滅般的氣勢。
「傑,全力直線加速吧,我會負責掃平一切阻礙的。」
少年張狂又認真地說著。
如果細心觀察,能發現他說這話時,那雙一般人難以直視的,白霧縈繞的蒼藍六眼中的凝重——不是對自己實力的不自信或者覺得阻礙的麻煩,只是單純的、連自己都不自知地擔憂著少女的未來。
面對陷入危機的少女,她第一次向他求助,他卻眼睜睜看著那孩子被詛咒帶走,再無訊息,甚至不被在意,不被提起。
時隔多年後,終於得知有她的消息,卻是在新的任務之中。
很難說這對於那個最青春美好的年華都被詛咒的少女而言,是悲哀還是幸運。
但對已經成長到難以置信的強大的五條悟而言,這是他洗刷那時屈辱的最後機會。
而這一次,他一定要救下她,要讓她活下來,讓她自由。
沒有人可以阻擋。
曾和女孩有過令他難以忘懷的一面之緣的事,因為摻雜了太多私情,五條悟的自尊並沒有讓他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夏油傑也何嘗不是如此。
多年以前,家人和其他鄰居都看不見的咒靈突然來襲,在對他所見所表現的恐慌完全不理解的情況下,一個個倒下,即使他大喊著有怪物,讓大家快逃,也沒有人聽信他的話。
直到不明不白臨死之前,才露出可怖的死亡神態:「快逃——你看見……傑!逃出去!」
讓他活下去,成了他們最後的詛咒。
他的提醒不曾讓人獲得生機,反倒是因此讓那個怪物對唯一能看見的他生了興趣,並沒有直接動手,而是越過他去對其他人下手。
但怪物也不曾放過他,只是如同貓捉老鼠,想慢慢將他折磨到死。
年幼的、毫無還手之力的他逃掉了——只有他逃掉,躲在陰暗擁擠的衣櫃里,睜著盈滿淚水的恐懼眼神,瑟瑟發抖祈禱著怪物不要找到他,祈禱著家人們逃了出來,祈禱著有人來救他。
小心翼翼地、瀕臨絕望地、片刻不停地祈禱,最後換來出現的,是個人類女孩兒。
和化作人形的怪物不同,她笨拙而溫和,比他看著要大一點,烏髮雪膚,漂亮無害,外表純潔的讓人放鬆而心軟,看著就是最普通的鄰居姐姐。
她似乎被衣櫃的他嚇到,卻仍然擔憂而關切地詢問:「你,沒事吧?……」
在四面楚歌令人風聲鶴唳的情況下,看著同樣弱小的她安全出現,溫柔詢問,這就像是一道明示。
——他成功逃掉了。
戰戰兢兢縈繞在大腦的絕望被驅散,小小的他一下子忍耐不住情緒,眼淚決堤,劫後餘生的大腦只剩下那一個念頭,隨之而來的就是為了這個念頭所付出的代價。
「都……爸爸、媽媽……都……」爸爸媽媽都倒下了。
只有他了。
艱澀的話語太難以出口,加上一直驚恐地心跳加速缺氧,他說話都開始口齒不清。
但她始終溫柔而耐心,甚至給出糖果,彷彿在說,結局也會變好的。這讓小小的夏油傑有種,即使這裡只剩下兩人,同樣也能等來光明的恍惚感。
他才做好重新生活的準備,怪物卻又猝不及防出現!
但這次,沒有人倒下——那個女孩,那個柔弱的、出乎意料能看見咒靈的女孩,那個明明害怕的發抖驚恐萬分的溫柔女孩兒,居然爆發出了那樣強大的氣勢,引著怪物離開,讓他快逃?!!
……為什麼?
為什麼同樣能看見怪物,同樣幼小而無反擊之力,同樣畏懼得瑟瑟發抖,她卻能犧牲自己引開詛咒!而他卻只能被嚇傻般獃獃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希望和危機同時遠去!!
小夏油想過很多次。
如果再有下一次,他是想做活下來的那一個?還是犧牲的那一個?
這個問題,在他第一次收服咒靈,將吃下的詛咒化為己用時,咽喉和胃部的噁心感強烈地引發某些負面情緒的那一刻,得到了結果——
他要做,解決咒靈,救下所有人的那個。
那個女孩令他感到震撼了許久,讓他永遠難以忘懷,但她太弱小了,保護不了他人。
那就由他來變得強大吧。
夏油傑是帶著這樣的使命感長大且強大的。
他認真地為了自己單方面做的約定,在日復一日的辛勤努力之中,日益強大。
到了進入咒術高專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除了同窗,周圍幾乎沒有人能比得上自己,他是毫無疑問的強者之時——他已經能履行當年的約定,夏油傑才想起來,他與之約定的那個人……
夏油傑調查了幾次無果后,再沒和人說過那個女孩。
即使他本來就對她一無所知。
但或許是命運註定,那張尋人啟事和相應的任務被分到他們面前,讓他和同窗選擇。
夏油傑恍惚片刻,即使被五條悟先一步選擇,也難得執拗地要求一起執行。
按理說,這種等級的任務,是不需要兩個同時期最強的咒術師的,但兩人都不肯放棄,也沒有任何人給出理由。夜蛾老師無奈之下,只好讓他們速戰速決。
卻也的確是速戰速決。
從接到任務,到除了調查那個女孩——如今的少女之外,兩人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默契到彼此都覺得神奇,卻也都沒多想地繼續執行任務。
放帳、丟大招;
觀察周圍、解救人質。
夏油傑終於見到了她,終於能夠履約地對她說出那句話。
難以掩飾的滿足感讓夏油傑不得不掩飾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的悲憫模樣,卻在發現孱弱的少女舉起匕首對準她自己時,失了全部表情和鎮定。
不可以!
他已經變得很強,變得足以保護她,她不可以這樣死去!
只有十六歲的少年惴惴不安地阻止,隨之而起的無由來憤怒,讓他險些失控,直到曾經挺身而出的女孩,曾經以自己的犧牲換取他的平安的女孩兒,依賴般靠著他,夏油傑才重新找到現況的實感。
以及絲絲隱秘的滿足。
所以少女再次被人奪走時,才會險些動手。
夏油傑明白這是他的同伴而非敵人,但那時失去所引發的不甘還是讓他哪裡缺了一塊。
直到看見少女身上被詛咒侵蝕的痕迹越發嚴重,他才明白是哪裡缺少了——
作為他曾經的救命恩人,她得活著,他的人生和正義才算是完整的。
倘若她因他死去,那他又哪來的臉說正道呢?
她必須活著,不管要他付出怎樣的代價!
*
不知不覺,圍在日辻亞紀身邊的兩個少年,都爆發出了本人沒有發現的驚人氣勢。
三人一同直飛向高專,途中不知道破壞了多少樹木甚至建築。
連高專的結界都響起了警報。
夜蛾正道檢查發現是這兩學生做的時候,氣的大吼一聲,卻被兩人完全忽視。
夜蛾正道怒氣十足,卻忽然見他們二人難得的正色。
他心中一咯噔,還以為出什麼事了,連忙詢問這次任務的輔助監督,卻被告知任務過程十分順利,只是兩人中途造成很多破壞,差點被氣暈過去。
而另一邊,接到了來自同窗的五條家大少爺的電話后,家入硝子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準備好任何傷勢的處理和救治。
等她見到「快死掉」的人質之後,家入硝子陷入了沉思:「……你們確定,就這?」
其他人就算了,五條口中的快死了,居然是這種水平嗎?
儘管這麼想著甚至詢問,她還是立刻使用了反轉術式。
五條悟見到了,因此只是不滿地拍拍病床:「這還不嚴重嗎?她的靈魂都被詛咒侵蝕了,還昏迷了誒!」
「靈魂被詛咒侵蝕?」
家入硝子仔細檢查了一遍,搖了搖頭:「她身上的確有很強力的詛咒氣息,因此扛不住陷入昏迷,這是正常的,但靈魂被侵蝕這點我看不出來,使用反轉術式也沒用,我不覺得有問題。」
她想了想:「不過,因為她只是個普通人,所以理論上,靈魂扛不住詛咒也是正常的。休息一段時間自然而然應該就恢復了。你的六眼還看到了什麼嗎?」
五條悟揉了揉眼眶:「……說不出來,只是感覺有些奇怪,她和其他人不一樣。」
家入硝子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種台詞,出現在這個五條悟身上,怎麼想都很驚悚啊?!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雞皮疙瘩,卻忽然見到夏油傑一臉怪異,雖然並不好奇,但家入硝子還是出於同窗友誼問了句:「你的腦子也變得奇怪了嗎?」
夏油傑沒計較她的語氣,只是擰著眉呢喃:「她怎麼會是普通人?」
「嗯?是普通人啊。」五條悟不甚在意地看了兩眼昏迷中的少女,「她身上的咒力都是你剛剛吃的那隻咒靈的,肉/體弱的可憐,對詛咒的抗性也很低,怎麼看都是普通人啊。」
夏油傑反覆回憶著當年:「……但她明明看見了詛咒。」
五條悟隨口說著:「因為在瀕臨死亡吧,這種情況不也挺多的。」
夏油傑喃喃:「這樣啊……」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是需要保護的弱者是嗎?
但她卻那樣做了。
夏油傑垂著眸子,手掌觸摸著胸膛,心臟跳動的餘震落在指尖,帶來經久不息的顫動。這種感覺越是強烈,他越是明白自己選擇的路有多麼正確。
強者需要保護弱者。
而弱者,而日辻亞紀,正是他為之努力的原因。
他深信自己會始終堅持,不被改變。
少年頭髮垂下的陰影被眸中神色堅定地拋下,也因此眼神明亮熠熠時,床上的人手指動了動,睜開眼睛,剛好與之對視——
「啊……啊啊!!!」
被從咒靈手中解救的人質少女驚懼痛苦地尖叫起來,瞬間吸引了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