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要遺忘。】
【不可遺忘。】
【不可遺忘。】
「不可……」
【要將他一片一片,千刀萬剮……改變不了的過去,該發生的事早已發生,他們不會回來。】
【要殺了他——】
「遺忘……」
流浪者悶吭一聲,隱約之間,他感覺自己經由肢解的身軀再不屬於他,只剩一個頭顱,笨重的金屬頭顱,承載著他滿腔憤恨,被人抬起,運送到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到陰暗的機械工廠,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人拼湊組裝。尖銳的回憶忽然刺痛了他,那時的他也像如此,毫無自保能力地躺在實驗室,自以為強悍的愚人眾能將他的身體改造得堅不可摧,就連尚未存在的心也如此。被實驗,被幾近肢解,然後修復,再實驗,再修復……
重複無數次的記憶碎片中唯一清晰的是一個念頭。
要變強大,要非常強大,直到可以控制局勢,再也不會淪為被上位者隨意拋棄的棋子。
他不要再做傾奇者,這個自最初便預示了結局的名字根本支撐不住他的野望,他要做國崩,要在故土的血淚之中嗤笑舊日一切,要拋下所有軟弱無能,任由怨懟與滔天的仇恨為他塑造金身。
【巴爾澤布……】
他要,成為神。
……
……
最先恢復的竟是這樣一份記憶。
流浪者嗤笑一聲,最初醒來時,他居然試圖抱著融入普通人的想法生存在世上。
【變成棋子……就要被人掌控命運。】
他無比確信這樣的結果,自從醒來之後一直放逐自身,不肯主動前進,沉浸在安逸氛圍中的他,真的會被命運放過嗎?
【不可能的。】
命運始終對他很殘酷。
睜開眼,看到面前百無聊賴的太宰治,流浪者愣了一下。
「就你一個人?」他緩慢開口,聲音透著暗啞與微妙的嘲諷。
太宰治站在他面前,鳶色的眸子似乎有些出神,他沉默了一下,開口卻十分輕快。
「原來真的是人偶啊,流浪者君。」
「是啊。」流浪者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鬱,「現在你也知道了。」
他想,如果對方現在告訴他多托雷就在不遠處,他也不會訝異,頂多是讓他明白人偶的抗性和實戰中的戰鬥力如何,以及,他會向他介紹自己的名字,他叫國崩,並非流浪者。
太宰治卻長嘆一口氣,沒骨頭地伸了個懶腰∶「哎呀呀,和人談判可是燒了我不少腦細胞,不過結果還算不錯,釣到了一條大魚。」
他的嘴角彎了彎,俯下身,毫無先前坑過對方的自覺,聲音清亮地說道∶「現在,是流浪者君大顯身手的場合了。」
「組織的定位器已經定位到了這邊,像我這樣虛弱的人類可是完全無法躲過子彈的。」他笑嘻嘻開口,「不過沒關係,流浪者君,死亡可是非常不錯的結局哦,只是這樣的死法太疼了,我不太喜歡。」
流浪者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的目光掃過太宰治羸弱的身板,在頸間停留片刻。
「你說這個?」太宰治笑了起來,「看來你和波本的關注點一樣,不過這種程度的炸.彈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他一把將炸.彈扯下,露出裡面緊緊附著皮肉上的choker,上面的微型顯示屏猛地一亮,數字開始跳動。
「相比之下,還是這一個更有趣些。」
太宰治躍躍欲試地扯了扯choker∶「來玩個遊戲,看看是你先被抓住,還是我的炸.彈先「boom」的一聲炸開。」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流浪者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作死的太宰治,將他單手拎起。
「真粗暴啊,身上的疤都裂開了。」
流浪者嗅到了血腥味,他換了一個姿勢,把人扛在肩上,然後飛一般沖了出去。
先回咒術高專,炸.彈這種東西,五條悟一定有辦法解決。
***
「你是怎麼處理波本的?」
路上,流浪者越過房頂上的磚瓦,一邊衝刺一邊問道。
「波本先生啊……」太宰治低頭拆炸.彈,高速運轉的大腦思考之餘回想起那個警惕心十足的男人,他與對方初次見面,原本還以為要多花一些功夫把人解決,卻沒想到對方被琴酒的話術迷惑,打算找機會先將他殺掉。這種與氣質不符的急躁作風讓他忍不住有些懷疑,對方是否知道了一些更機密的事。
只有懷著更大的目標,才會冒著巨大風險也要把他解決,帶走流浪者。
「那可是位很難纏的人,我花了很大口舌,才讓對方相信,他的計劃得不償失,你不會跟他走。」
「什麼?」
「只不過是一些利益交換,簡單的利益交換了。」他眯起了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好了,接下來拐彎,避開巷口那個攝像頭。」
流浪者一邊奔跑,一邊思索著太宰治所說的利益交換,在他印象中,那個名叫波本的成員在組織里的地位並不算低,至少能被派去監工機甲的不可能不受組織信任。
但從太宰的話來看,對方似乎對組織並不忠誠,他並不希望自己被組織帶走。
『你不會跟他走。』
那個「他」屬於什麼勢力,他和組織的關係真的像表面那麼簡單嗎?
這樣想著,流浪者並未問出聲,起身躍上深夜的電軌,停留片刻后朝著無人前往的山林區前去,咒術高專就在不遠處。
「炸.彈還有幾秒?」
「三十秒差不多。」
流浪者猛地皺眉,不行,時間還是趕不上∶「你真的能拆掉嗎?」
「不一定哦。」太宰治手上動作飛快,嘴裡依舊不正經,「這種炸.彈的威力應該不會很大,但把我的頭炸飛還是很簡單的。」
「別胡鬧了。」流浪者想把他一巴掌糊在地上。
「還有十秒。」最後的十秒鐘,太宰治手速如飛,指間幾乎出現了虛影,他的額角滲出一點汗珠,似乎終於流露出幾分緊張。鮮紅的倒計時如同催命的喪鐘,流浪者不自覺攥緊手指,瞳孔隨著跳動的數字收縮,隱約間他竟聽到了砰砰的心跳。
【是誰的心跳?】
倒計時三秒,就在他打算扯掉炸.彈拉過太宰治和時間賽跑的時候,鮮紅的屏幕猛地暗下,與此同時,太宰治深呼一口氣,清亮的聲音透著幾分沙啞。
「呼——終於解決了。」頸間的金屬choker自動鬆開,他將東西一扔,仰頭坐在了地上。
「……頭有點暈,組織這會兒不會追上來了。」他輕飄飄地開口∶「這次,是我贏了。」
流浪者隱約聽出了題外話,他俯視著地上的太宰治,透過繃帶,依稀間能看到那隻閃爍著微茫的眸子。
「你和多托雷打了個賭。」流浪者開口。
「是啊。」太宰治無謂地笑了一下。「你生氣了嗎?」
「你真的想要死嗎?」流浪者的神色冷淡而平靜,他在面無表情的時候,那股非人的神性便會自然流露出來。
「……如果我回答是的話,流浪者君會殺了我嗎?」
太宰治抬起頭,未被繃帶束縛的眼眸空洞而悲哀,又像是隱隱期待著什麼。
「從來,我都是認真的想要死去的,你不覺得這個腐爛的世界實在太令人痛苦了嗎?」
「是嗎?」流浪者輕聲開口,俯下身,他掐住了太宰治的脖子。
太宰治笑了,他站了起來,如同傳播福音的神父,主動地將脖頸放在人偶的手上。
「居然是這樣的死法,比我預想的痛苦一些,但如果是流浪者,應當能讓我瞬間斷氣……謝謝你,我很高興你能這麼做……」
太宰治的臉上泛起青白,流浪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著那雙瞳孔擴散的眸中倒映著的自己,如同殺死一隻鳥雀,無悲無喜,沒有一絲波瀾。
只要再用點力,脆弱的小鳥就會失去生命,那顆心臟再也不會跳動,世界會變得很安靜,如同白茫茫的冬天。
沒有火苗,也沒有流淚的人偶。
流浪者面無表情,手指用力……
「喲,在這裡做什麼?」
一雙大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不容置疑地掰開他的指節,流浪者恍然回神,看到五條悟笑眯眯地摟著他的脖子,揚起的嘴角卻滿是惱意。
「能不能和我解釋一下,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呢?」五條悟轉過頭,看向地上咳個不停的繃帶少年,眸底閃過一絲冷意。
「失去生存意志的人,為何要將他人拖下水?」
話音剛落,太宰治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他垂下眸,輕輕笑了起來。
由輕笑,到嗤笑,再到無法控制的笑。
痛苦的咳嗽伴隨著笑,聽上去詭異而微妙,只是剩餘的兩人都不為所動,只是注視著地上的人,神色各有不同。
「因為我人壞。」太宰治笑著說,眼裡毫無高光∶「流浪者君,我真討厭你啊。」
流浪者的瞳孔倏地收縮,說不出的滋味縈繞在喉間,讓他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
「我討厭身為人偶的你,你敏感而脆弱,隨時都會壞掉,太糟糕了,你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啊。」
「這個虛假的世界,這個隨時都會破滅的,如同紙一樣的世界……」
太宰治神情麻木,臉上滿是超出年齡的倦怠∶「不如和我一樣,早點想清楚這件事。」
然後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