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搜魂
余裊從昏迷中悠悠轉醒。
四下一片昏暗,只有一條門縫,向室內透出些微光亮來。
唔。
余裊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太久沒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晃動的。她能想起來的,只有自己在昏迷前經歷過的事情。
「我早該知道,跟著鄭引商准沒好事。」
從自煙雲樓出發,到抵達清極宗,煙雲樓樓主給他們預留下了十二天的趕路時間。眾人多年不曾離開門派,一下山自然興奮非常。鄭引商在出發的第二天就提議,大家趕路快點,可以省下時間去瑤川城玩玩。
「出來一趟,不看看熱鬧,這一趟就白出來了!」他說。
一開始陸遊魚師姐堅決不允。奈何鄭引商便開始一路鬧,一會兒說自己頭昏,一會兒說自己腦熱。到頭來眾人都反過來勸說陸遊魚和宋鳴珂,最終,兩人同意,繞道去瑤川看看。
於是眾人歡樂異常,紛紛換上了無煙雲樓紋樣的長袍,一路風雨兼程直至瑤川。眾人第一天晚上到,宋鳴珂答應讓大家玩一整天,第三天早上就走。
小修士初到大都市,也不過逛逛酒樓、劇院之類的。當天傍晚,眾弟子在收拾東西。鄭引商卻說,他實在是喜歡早上看見的一匹布,打算回去買下來,讓他們把東西寄到清極宗。
宋鳴珂原本嚴禁眾人晚上出去。只是不恰巧,他當時不在。陸遊魚禁不住鄭引商撒嬌,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買了東西就趕緊回來。
余裊不放心,跟上他。
鄭引商卻沒往北邊走。他神神秘秘,拉余裊至無人的角落裡,掏出一張請柬。
「我聽人說,瑤川城有個拍賣場,裡面會拍賣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最近還有特別演出。」他眼裡閃著好奇的光,「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鄭引商說得天花亂墜。余裊也很好奇。她和宋鳴珂一樣,都是被煙雲樓從幼時就收養的孤兒,從小到大,除了隨師姐兄去秘境,從未離開過煙雲樓。
她只問一個問題:「那請柬是哪兒來的?」
鄭引商說:「我在一家店裡出手闊綽,有人賣給我的。」
可後來仔細一想,能出入「往生」的都是有門路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在大街上售賣請柬?
於是只有一個可能:銷贓。
且專門向他們這樣,看起來學生氣的外鄉人銷贓。
請柬上沒有署名,只隱隱能聞到桂花香氣。余裊禁不住好奇,與鄭引商沿著地圖上的路線一起去了。
然後……
「往生」實在讓人震撼。可他們是兩個悶頭蒼蠅,先是目睹了「表演」對奴隸的戕害,原本是為獵奇,而後氣憤難當。然後又迷路,拿著請柬,不知不覺闖進一處雅間。
雅間中的少年見了他們,也很意外。
「你們居然能進到這裡?」他說。
那人穿著一身綠色錦衣,氣質柔弱,眉目極為溫婉。
而後,他指著身上的傷痕,央求兩人。既然他們能進來,不如大慈大悲再做個好人,再將他救出去。
初出茅廬的兩個菜鳥非常熱血,這就開干。之後的事就很自然了。逃跑之事敗露,綠衣人被抓回去。而余裊中了一掌,她看見背著她的鄭引商也受了傷。
「往生」大門關上。兩人無處可去。
受傷之下,眼皮耷拉得很沉。昏迷前,她聽見一人的聲音。
「隨我來。」
那人的聲音陰柔,戴著一張白色面具。直覺靈敏的余裊即使將要暈過去,也打了個寒戰。
因為那人給她的感覺,極為陰森可怖——這種超乎尋常的「靈感」,是余裊修行的功法賦予她的、獨有的能力。
可鄭引商感覺不出來。而且那人還說了另一句話。
「你們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
記憶回到身體里。余裊撐著身子想起來,眼前的光亮擴大了。
她抬頭,被嚇了一跳。
然後她才發現那如白蛾鬼一樣的東西,居然是戴在那人臉上的面具。
「看起來你的傷已經好了。」那人說,「既然好了,就出去吧。」
很奇怪,昏迷前,余裊能感覺到那人對待兩人的陰森可怖。可如今她醒來后,那人戴著更可怖的面具,身上的氣息卻讓余裊覺得平靜溫和。
她感覺不到他對她有任何威脅之意。
余裊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腹部。逃跑時腹部中的那一掌,是她昏迷的原因。
說起來,在那裡,她還有一塊像是「胎記」一樣的東西。據說宋鳴珂的腳踝上也有一塊。有時余裊想,他們同為孤兒,同為煙雲樓收養,還都有一塊胎記,實在是有緣。
可如今……
「您幫我換過衣服了?」她小聲道。
還治療了她的傷勢。
「沾血的衣服太顯眼。」那人道。
余裊越來越不明白了。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她弄不明白這人前後對她態度的轉變、與甚至幫她療傷的好心。
不過幸運的是,鄭引商應該也沒事了吧?他傷得可比她要輕。
余裊起身,跟著面具人走。路上,她問:「好心人,謝謝你,應當如何稱呼您?」
而且,你為什麼幫我們,我又應該如何報答您?
面具人對此並不回復。很快,余裊意識到面具人並不是帶她去與鄭引商匯合的。
而是只是放她走。
她於是問:「仙長,請問同我一起來的我的同門,他如今如何了?」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面具人平淡道,「他傷得比你更重,需要更多時間養傷。」
傷得比她更重?怎麼可能呢?
余裊只追問了幾句,就再次感到冰涼的氣息——雖然她不明白,這面具人是為何對她態度還不錯,但顯然,對方對她的這份「不錯」,是出於某種緣由,且很有限的。
可鄭引商是她的同門。余裊說:「鄭引商是我的同門,情誼深厚。無論如何,我都要與他一起回去,絕不能把他留在這裡。」
想了想,她試圖再用話術:「仙長出手相助,我們非常感激。也懇請仙長留下名號,我們的宗門一定會好好回報你……」
余裊呼吸一窒。
面具人轉向她。被那白蛾面具中的兩隻泛紅的眼眸看著,她只覺得精神放空,根本無法說出假話,魂魄深處,也升起恐懼感來。
這是搜魂術嗎。她斷續地想。
這可是仙道明令禁止的禁術啊!
「大宗門,師兄弟,一口一個我們宗門……你對煙雲樓,很忠心?」他柔聲道。
他定定地看著她,眸內寒涼。
余裊甚至無法問,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煙雲樓的人的。
「是。」她恍惚地說,「煙雲樓照拂我長大,於我恩重如山。鄭引商是我的師弟。」
那人片刻后,嗤嗤地笑了。
「一個寧明昧,一個你,還有許許多多的孩子……都已經成了大宗門的狗啊。」她好像聽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既然這樣,」那人用大拇指摩挲她的臉頰,「那我帶你回去找你師弟。」
那動作里卻不帶任何曖昧,更像是人對值得購買的物品的評估。
余裊像是被潑了盆冷水似的醒來。她肩膀微抖,已經想不起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自己問那人為何要救他們。
「因為我也可憐那些爐鼎。我也是爐鼎。」那人轉過身來看她,「走吧,我帶你去找你的朋友。」
他笑得溫柔,余裊卻打了個冷戰。
「謝謝仙長。」余裊說。
……
寧明昧說:「這世界上怎麼還有雙性爐鼎的。又有一個新的學術方向被我發現了。」
系統自動無視後半句話:「修仙界之大,無奇不有。呵呵,想必你穿越前那人界,沒有這麼多精彩吧。」
系統第一次在與寧明昧的對話中找到了勝利的感覺,這使它揚眉吐氣。
寧明昧推了推面具:「在我讀書那裡,性別可以有97種。」
系統:…………
系統遲疑地問:「你的性別是什麼?」
這該不會是寧明昧如此古怪的原因吧。
寧明昧:「自我認知性別為男的無性戀者。」
他跟著阿黛往下走,鼻間卻傳來桂花的幽幽香氣。
側過頭一看,有人戴著斗笠,下巴如玉。淡青的衣衫一閃,進了另一個雅間。
「桂壇主也來了呀。」阿黛順著他的眼光探頭探腦。
寧明昧:「青玉壇的桂壇主嗎?」
這人還是他的三徒弟的堂叔叔呢。
那無證製藥的明華谷分部。不知道是不是已搬遷到印/度。
「明華穀穀主桂若虛的葯修弟弟,曾被譽為明華葯神。他一走,明華谷失去葯修半壁江山。」阿黛說,「青玉壇可做了些挺有意思的事情呢。」
小妖女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寧明昧對系統說:「他不做明華谷的葯神。記下來,以後搞清楚桂壇主獨立出來的原因。」
系統:「你又要幹什麼?」
寧明昧:「弄清楚他究竟是想大肆盜版葯牟利,還是只出於興趣反人類,這對我很重要。」
系統:「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人說的。」
阿黛突然笑了,眸光裡帶著詭秘:「說起來,桂壇主還和那熱鬧有關係。」
「什麼熱鬧?」
面對寧明昧,阿黛像是竹筒倒豆子:「前幾天,有人過來劫那雙性爐鼎呢。拿的還是桂壇主的請柬,於是一路破開禁制,暢通無阻……對了,那爐鼎就是桂壇主訂下的。」
寧明昧:「什麼?」
「只是桂壇主前些日子被捲入風波,分/身乏術。於是耽誤了這些時日,沒來接走他。就連請柬也弄掉了。」阿黛說,「最後被兩個小賊拿到手裡。哦……我聽說那兩小賊,如今還藏在『往生』里呢。各個出口重兵把守,他們出不去。」
她心情大好:「就是要叫他們出不去。否則旁人把『往生』當成什麼了?想來就來,想鬧就鬧,想走就走?」
這次桂壇主來,就是過來接走被他們收拾好的爐鼎的。
看起來他把他那邊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還有心情順便來參加個拍賣。
寧明昧說:「這可真叫人意外。」
系統懷疑地看著他:「是呀,你怎麼這都能誤打誤撞地把人找到?」
寧明昧這操作,這直覺,怎麼養出來的?多智近妖了吧。
寧明昧說:「想不到在這個修仙界里,學藥學的還能有性/欲。」
……讓你意外的居然是這個?
不過說起來,寧明昧看起來也沒有性/欲。
寧明昧:「我讀了七年博,其實是七年半。」
不要把這句話當成萬用回答啊。
寧明昧跟著阿黛在「往生」的後台區參觀。不知怎的,這小姑娘在寧明昧面前頗有種小孔雀展示羽毛的意思,看得系統直犯嘀咕。
拍賣品無非是各種奇珍異寶。寧明昧一概看不懂它們的珍貴,姿態非常平靜坦然。讓小孔雀炫耀了個空。
阿黛又帶他去看幾個今晚拍賣的奴隸。有妖族的、魔族戰敗后被割去角的、還有幾個人族的。
寧明昧依舊面癱。
阿黛說:「喂!你怎麼一點開心的樣子都沒有呀!」
小妖女生氣了,跳到箱子上坐著,系著銀鈴的雙腿晃來晃去。寧明昧說:「都是意料之中的拍賣品。」
他在小妖女的不滿下,最終道:「真要說的話,我對那引發了風波的爐鼎,感興趣。」
寧明昧原本預料自己還得說幾句,可小妖女的臉龐立刻就亮了起來。
「好呀,你早點說嘛!」她立刻就不晃腿了,「你早點說要看,我就早點帶你去了。」
阿黛從箱子上跳下來,輕靈得像蝴蝶。她挽住寧明昧的手,笑嘻嘻道:「我都說了,要為梅仙長盡地主之誼嘛。」
寧明昧這下意外了。他隨著阿黛往更機密的方向走,道:「你平時會來這拍賣會買東西么。」
阿黛:「當然,你猜猜,我會買什麼?或者,我不買什麼?」
寧明昧道:「會買的,法寶,法術,奴隸,裝飾。不會買的……爐鼎?」
「怎麼,爐鼎我用不得?」她撅起嘴。
寧明昧沒太注意這句話。系統卻是後頸一涼。
……不知道為什麼,有不好的預感。
前幾日爐鼎被盜之事,讓地下的防守愈發森嚴。但阿黛是銷金樓明面樓主的妹妹,一路暢行無阻。
侍者規規矩矩地打開紙做的折門,那穿著綠衣的爐鼎就該在後面了。
但室內還有一個人。
那人身材頎長,穿著一身黑衣,臉上卻扣著一枚白蛾般的骨質面具。
寧明昧看他一眼,對他完全沒印象。
「百面?」阿黛卻是道,「你怎麼在這裡?」
面具人回過頭來。
明明隔著花里胡哨的面具,寧明昧卻覺得他沒在看明顯與他相識的阿黛。
而是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