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學生
十年前。
中秋夜宴。
長樂門中故人的笑聲。
「寧明昧,你當你是什麼劍仙?你不過是一隻為齊免成準備的爐鼎。而且,你想知道為什麼無為真人總是對你淡淡的么?費盡全力也想討好的恩人師尊從未看過你一眼的感覺,很不好受是嗎?」
「隨著你的襁褓被一起送到清極宗的,還有你的玉佩。那枚玉佩里的七瓣蓮花,是魔族……」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長劍自故人心口穿胸而過。灰衣少年出現在屍體後面。他系著銀色髮帶,眼眸細長慵懶地眯著,刺出的劍也是輕輕巧巧。
他身側站著聞訊而來的方無隅。
「……是個被派來挑撥離間的傀儡啊。執劍,你的這位故人挺有意思。」灰衣少年用長劍撥了撥屍體,閑閑地說。
方無隅面色鐵青:「這就是被你帶進清極宗的『朋友』?」
寧明昧沉默。
灰衣少年的劍尖還在一滴、一滴地滴血。
……
系統說:「他不知道。」
寧明昧:「那好,還以為要失去一條人脈呢。」
這樣還可以繼續學術串聯,系統卻說漏了一句:「反正早晚也要失去……」
「明昧師弟?」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病弱美人笑意盈盈,翹起的嘴角卻意味深長,眼裡頗有一點晦暗的警告的意思。
「若是你的爐鼎身份曝光了,會生出事端。」系統嚴正警告,「清極宗、乃至各大著名宗門都從未有爐鼎擔任長老的先例!一旦暴露,你就完了!」
寧明昧:「我知道。」
「所以中秋夜宴發生了……」
寧明昧:「不重要。」
什麼不重要?他不是問你這個嗎?你趕緊給我聽——
「重要的不是中秋夜宴發生了什麼,而是他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寧明昧推了推眼鏡,「一個人提起一件讓另一人難堪的隱秘,他的目的往往不是為了知道什麼,而是為了得到什麼。」
縹緲峰僻遠的地理方位?十八名入室弟子?還是過去兩人之間的交情?都不是。
系統:……
其實交情……也不能算不是的。尹希聲和寧明昧的交情從某種意義上還真不錯。無為真人座下五大親傳弟子,唯有尹希聲體弱多病,常年在清極宗。
因而雖是法修,仍常指導寧明昧的劍術。雖然沒什麼走心的感情,也有一些別樣的佔有慾。
「我從齊掌門那裡回來,這才是他來找我的理由。」寧明昧說,「還有,尹希聲最需要什麼?」
……系統不知道為什麼打了個寒戰。
寧明昧在閉關前最後見到的兩人分別是東長老方無隅和潛聖峰長老常非常。這兩人把事情壓得死緊,若尹希聲非這般心細如髮,他也不能發現絲毫端倪。
只是這幾年還是讓尹希聲看出些蛛絲馬跡來。例如原本只有方無隅、齊掌門、無為真人知道的,寧明昧的……
爐鼎身份。即使現在,尹希聲也覺得這猜想極為荒謬。幾乎不可能。
但若是如此,寧明昧當初是被誰帶回來,又是為誰準備。還有唯有清極宗掌門可修鍊的,秘而不宣的特殊功法……尹希聲心思玲瓏剔透,只需這一句線索,過去種種看不透的謎團便都被點開了。
可若是如此。寧明昧明知自己身份……一出關,卻還是去見了齊免成。
尹希聲笑容又淡了,看向寧明昧的眼。
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弟看起來極清冷,實則總在迴避、總在不知所措。若是往日,寧明昧必然極為難堪,慌張之下,便不得不透露出許多話來。
可寧明昧這次卻在斟茶。
動作好整以暇。
「自上次中秋,一別十年。這十年以來,聽聞師兄也不曾出門遊歷幾回。」寧明昧說,「不過尹師兄是清極宗法修『唯一的』翹楚,又出自尹家。即使尹師兄不出門,外界也或多或少地聽說過尹師兄的名號。」
尹希聲客氣道:「可惜我體弱,這些年都在玉庭峰里修鍊。師弟怎麼說起這些?」
他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寧明昧倒一點也不懼怕:「當初我剛來清極宗時,尹師兄和齊師兄可是當初的清極雙子星。只可惜尹師兄身體不好,當不了劍修,只能修行法術。若非如此……」
清極宗掌門之位,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不知鹿死誰手呢?
「不過當掌門嘛,靠的可不是武功過人,而是以德服人。」
尹希聲抬眼看向寧明昧。他仍勾著唇角,漆黑的眼底卻已經沒有絲毫笑意。寧明昧繼續說:「師兄,你知道我不是個愛拋頭露面的性子。且我無父無母,不過孤身一人而已。這麼多年來,我身在長老這個位置上……」
他停頓,留給尹希聲想象的空間:「……再者,清極宗收留之恩,難以為報。既然如此,更不能慢待手下弟子。弟子們有了聲名,我們師尊也算是有了聲名,是不是?」
尹希聲不笑了。
寧明昧給他斟了一杯茶:「從小都是師兄教我練劍。明日一早,我同縹緲峰入室弟子們有一個會要開,師兄要來看看嗎?」
「明日煙雲樓的人要來。我要同掌門一起接待他們,明日一早便不了。」半晌后,尹希聲又笑了,「師弟以後有什麼難處,也別光找齊掌門……」
他身體向前傾,長長黑髮落在寧明昧手上,聲音溫潤:「也來找找我啊。」
寧明昧答得又脆又快:「那是自然。以後我們多走動。」
系統:……兩個謎語人,全程就只聽懂了這句。
兩人閑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寧明昧便把尹長老送回去了。縹緲峰上終年積雪,送人時是日暮,又飄著小小的雪片。尹希聲看著雪片落在自己的大氅上,也看著雪片落在寧明昧的眉間。
他是很久沒有好好看過這位師弟了。
黑的眼,順直的發,和那張彷彿冰雪似的臉。
你當真是齊免成這掌門的爐鼎嗎?他微微眯了眼,想。
為那鮮為人知的掌門功法,被特殊養育長大的爐鼎?
從前直至剛才來時,他都未曾對寧明昧有過什麼想法。即使在隱約知道掌門「功法特殊」后,也不過淡淡一笑,將它揮之腦後。
如今見了現在的寧明昧,心裡卻多出些自己也未可知的念頭來。
……
送走尹希聲。系統問寧明昧:「都在打什麼啞謎?」
寧明昧把茶葉倒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道:「程序寫完了嗎。」
系統:我恨。
「任何宗門都不可能是鐵板一片,尤其是天下第一宗。」寧明昧端著手中的熱茶,「從一個無業散人到清極宗的權力巔峰,需要幾步?」
「雜役,見習弟子,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學道弟子,入室弟子,親傳弟子,真傳弟子,道子。」
「外門執事,內門執事,長老職稱,堂主,峰主,供奉,掌門,太上長老。」
「尹希聲入門便是掌門的親傳弟子,跳過了那麼多步,才華,背景,野心一樣不缺。卻因為體弱只能成為四大長老之一。名望日益沉寂,面對齊免成的崛起,他怎麼能甘心?」寧明昧將茶杯握在手中,「更何況,他還是一個法修。領頭人又如何?不過是門派中的少數派。」
少數派即使是在代表大會上,也只能起到一個增加多樣性的作用。
「所以在經受了這些『被掠奪』后,尹希聲想要擁有什麼?」
系統:「……所以他想要擁有你?」
寧明昧:「你腦子有問題。」
他說了那麼多話,系統只看出一句「日後多來往」。
「即使有別樣的感情又如何?尹希聲會上我的船的。」寧明昧沒什麼感情地說,「畢竟我們是兩大學派分別的帶頭人。清極宗五大常任理事長老解決了兩個。除了他們倆以外,還有所有人。」
包括這個世界的男主。
系統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它忽然道:「宿主你……」
「掌握主動權就無需在別人的遊戲規則里舞蹈。如果一開始規則是別人的,那就把它變成自己的。學術路漫漫,我等只能拭目以待。」寧明昧飲了一口茶,「窗外風怎麼這麼大?」
雪風哐哐地打著窗戶。系統道:「你記得我和你說過這裡的天道會記該受的天雷的吧。」
寧明昧:「所以?」
系統:「剛剛天雷又給你記上了一筆。」
寧明昧:「嘖。」
他只嘖了一聲,便道:「現在來給我講講之前中秋髮生的事情。簡單點,三句話。對了,順便把茶葉倒了。下次少放點辣椒粉,把我也嗆到了。」
……
系統:「寧明昧在長樂門修行時有一名故友,受修仙大世家李家嫡系騷擾,故請求寧明昧來清極宗避難。」
權貴強取豪奪,社會熱點話題。
系統:「寧明昧查實后將他帶入,誰知中秋夜宴,該故友趁守備空虛,擅闖清極宗禁地欲解開封印。」
寧明昧:「好土的陰謀。」
系統:「此事被長老方無隅與常非常發現。故友大放厥詞道出寧明昧身世與魔界有關,被常非常滅口。同時,眾人發現該故友不過是一個替身傀儡,故友本人早已不知所蹤。此事被壓下不表,寧明昧心灰意冷閉關修行。」
寧明昧:「常非常?」
系統:「清極宗嫡系,無為真人師弟,上一任執劍長老的首徒。地位僅在你們六個之下。」
雖然不是嫡出,地位比寧明昧來得更名正言順啊。
見寧明昧若有所思,系統提醒他:「方無隅已經私底下派人去調查你那名故友……」
「有機會去拜訪下這位常非常。這個寧明昧為我的學術之路留下了多少麻煩。」寧明昧說,「對了,還有早晚會失去齊免成這條人脈,是什麼意思?」
系統沉默。寧明昧說:「快點,我可不想讓我的社交努力打水漂。」
「按原作里的劇情,他會死。在一場驚變之後。」系統說得含含糊糊,「在那之後,清極宗群龍無首。你身為執劍長老,且是暫間接害死他的人,代行政事,樹敵無數,此事發生在男主入師門的十年前。」
「哦,就這樣啊。那現在還是可以討好一下的。」寧明昧說,「我看看日程……今晚沒空了。」
系統:是不是人啊你。
它反覆地看寧明昧,寧明昧當真對齊免成的「死」無動於衷,一點探尋的意思都沒有?這掌門剛剛還把地契都給他了,他還一口一個「師兄」地叫著呢。
還有等下,怎麼就沒空了?
寧明昧眼鏡上寒光一閃:「當然是要為明天的第一次正式組會做好準備。」
做什麼準備啊現在。
系統不知為何,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
短短几日內,縹緲峰的氣氛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練劍的不練劍了,彈琴的不彈琴了,吟詩的不吟詩了。甚至弟子們的說話風格,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比如。
林鶴亭等人甚至直到傍晚才回到縹緲峰的弟子居所:小松林。
經歷了七天的學術,這些不世出的天才們也早已疲憊不堪。幾人甫一進縹緲峰入室弟子的宿區后便看見了白不歸。白不歸一見他們,便向他們打招呼。
「幾位師兄弟回來得好晚。」白不歸說。
幾人下意識地苦笑道:「誰叫師尊給的任務實在是太……」
他們忽然頓了頓,警惕地看向自己身邊的三個天才。四個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天才A:「哈哈,十五篇文獻而已,小意思,我四天就看完了。」
還用到了師尊提到的「文獻」這個時髦詞,而不是典籍。
如果你眼睛下沒有黑眼圈的話會更有說服力的。
天才B:「工作報告看起來格式繁雜,我雖然是頭一次見。不過只用了半天時間,我就充分掌握並寫好了。」
工作報告,時髦詞加一。
如果他的手指沒有在顫抖的話。
天才C:「文獻什麼的我築基期時就有跟著同家族的金丹前輩看,所以讀得很輕鬆,一遍就記住了。」
如果他不是把謄寫下來明天用的小抄往身後藏了一下的話。
林鶴亭卻是憂心忡忡:「我這次恐怕要弄砸了。除十五篇文獻本體之外,這十五篇文獻提到的參考文獻我只粗粗地掃了一遍,差點沒看完。要是師尊問到太細節的……我肯定得砸掉了。」
天才ABC:……
這個B還是林鶴亭裝得最好……大意了!
三人發紅的眼睛在噴火。林鶴亭微微一笑,對白不歸說:「四師弟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白不歸笑笑道:「我比不上幾位師兄弟有天資,只能撿了十五篇簡單的來看。也算能混過去了。」
幾人於是都拍拍白不歸肩膀。林鶴亭瞧見小松林深處一戶亮著的人家,皺眉頭道:「八師弟更早回來了?」
「八師弟……」白不歸只苦笑。
「罷了,八師弟自那件事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天才A也按了按林鶴亭的肩膀。
他們操心也操心不來的。
林鶴亭又嘆了一口氣。只望明天的集會上不要出什麼事才好……雖然他也不信師尊能改變八師弟。
小松林外又傳來人聲。以溫思衡為首的八位卷王回來了。
這兩派人馬一直都不怎麼對付。林鶴亭見溫思衡,微笑道:「大師兄,還以為你們要一直在藏書閣里呆到明天一早呢。」
溫思衡很淳厚:「師尊說了,要勞逸結合。而且文獻都看完了,留在藏經閣里也不如回來梳洗一番。」
他又看向四人,溫言道:「你們做得怎麼樣了?」
天才ABC三人對視一眼,道:
「我昨天才開始複習。」
「真不好做啊。」
「我差點沒做完。」
林鶴亭見溫思衡看他。他不知怎的,每次碰上這大師兄心裡都有點彆扭,於是道:「也就那樣吧……」
「師尊!」
有人在後面喊。
眾人於是驚驚地轉頭,只見白衣仙人踏月而來,一時間攝人心魄,均屏住了呼吸。
直到仙人清冷開口:「思衡,小五,小七,小九,十一,十三,十五,十七。這麼晚才回來,你們辛苦了。」
溫思衡等人:「師尊!我們不辛苦。」
林鶴亭等人:……早知道就比這些人更晚離開藏書閣了!
回來得晚了不起啊。
他們正不忿,又聽見仙人淡淡道:「鶴亭,十二,十四,十六。莫要謙虛,你們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四天才:……
仙人:「很期待你們的報告。若是……呵呵。」
這般又快又好,不如能者多勞。
說完,四人都覺得仙人非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不禁都打了個寒戰。
天才派和卷王派還是不合啊。
「你們都是縹緲峰的弟子,本尊知道你們出身不同。誰和誰玩得更好些,也是正常的。」白衣劍仙道,「但縹緲峰,只許良性競爭,不許傷害同門的惡性競爭。」
打架打壞了人,誰來給我做學術。
他嚴厲的眼神讓方才還在鬥嘴的眾人發了個寒戰。
略受刺激的還有白不歸。仙人甚至看了一眼遠處八師弟的小院,卻唯獨只在他身上淡淡地掃了一眼。
隨後他拍了拍溫思衡肩膀,就離開了。
系統:「宿主,你怎麼不和白不歸說話。」
除了美式招生,還要美式霸凌嗎。
寧明昧推了推眼鏡:「和授課型留學碩士沒什麼好說的。」
又不給我幹活。
白不歸在遠處,後頸一涼。
寧明昧一走,十幾個弟子不知怎的,都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溫思衡說:「都散了,回去休息吧。」
眾人作鳥獸散狀,嘴裡念念有詞明日要彙報的內容。只是白不歸突然開口道:
「那四個剩下的人呢?比如三師兄,怎麼這幾日都從未在藏經閣中見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