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共枕 那可不是,「多大點」事。……
李無廷在十幾步外默然站了幾息。
眼看沒有一個人發現聖上來了,德全立馬發出一聲警醒的:吭!
一群親兵聞聲轉頭,就看李無廷一身玄袍立在不遠處,頓時收起長矛:
「陛下!」
寧如深驚了下:李無廷怎麼來了?
戴塢平顧不上別的,頓時像見了救星般痛哭,「陛下!救命啊——」
「……」
寧如深一瞬幻視了入室搶劫被暴打、向警察求救的賊。
他偷偷朝李無廷覷了眼。
卻正對上那道默然而來的視線。
李無廷目光在他身上落了兩息,隨即抬步走過來,停在眾人跟前。
沒等戴塢平開口,他便轉頭從糧車中抓了把米粟。摻著細沙的米粒從他指縫間流下,他垂著眼沒說話。
背對而來的身影氣場懾人。
戴塢平伏在地上,一時心驚肉跳。他頭一次見到新帝,只覺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咽了咽,小心辯解:
「陛下,這些沙都是倉庫中帶出來的,軍情緊要來不及淘,臣等連夜出發,一路歷經艱險,加上路上下雨受了點潮……」
跟前陡然落下一聲冷笑:
「一路艱險,下雨受潮?」
「江南不但比西邡遠去百里,且一路途徑嵇、汧等雨水豐沛之地,早在幾日前就抵達了北疆——」
李無廷終於轉頭,眼底隱現寒芒,「你要不要去看看,軒王送來的糧是什麼樣?」
戴塢平驟然滲出冷汗,張嘴啞然。
李無廷淡淡,「帶下去。」
兩名親兵立馬上前,將人拖走。
戴塢平大驚失色,被拖出十來米終於回過神,大喊:「陛下饒命!臣只是運糧的,是知府!是知府——」
聲音很快消散在城門后。
李無廷吩咐將糧車運入營中篩選,定遠軍們得令,立馬忙活起來。
圍在四周的親兵四下散開。
這方又只剩下了寧如深和李無廷。
李無廷還站在一旁沒走,也沒開口說話。寧如深瞄了眼,悄悄湊過去:
「陛下怎麼親自來了?」
李無廷就抿了下唇,似無意道,「朕,是來得有點多餘?」
寧如深,「?」
他覷向對方微微緊繃的下頜。
側對著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並不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
該不會,李無廷是特意來為他撐腰?
寧如深忽然有了種新奇的感覺:心頭像是浸過了糖水,還冒出一絲高興來。
他看了眼李無廷俊美的側臉。
頓了頓,轉開頭說,「陛下來得正好。就是臣先斬後奏,讓人扎他,會不會被參上一本?」
李無廷緊繃的下頜鬆了些,隨即輕壓了下唇角,「沒事,有朕在。」
寧如深也壓著唇角,「喔。」
不遠處,德全揮著拂塵點完糧車一轉頭,看見李無廷的神色:
喲,聖上這又高興起來了。
·
西邡在糧草上弄虛作假。
從運糧官到西邡知府,上上下下涉事官員全被問罪。皇命自邊關直接下達,由直屬天子的錦衣衛查辦。
西邡進入了雷厲風行的整治。
勢要挖去先帝時期遺留下來的爛痾腐根。
而缺出的糧草,李無廷則下令從北鞍就近調補。
當晚,寧如深坐在床沿,「從北鞍?」
他這會兒剛洗完澡,李無廷正站在他跟前,看著他把頭髮擦乾。
他低頭搓毛,「要得這麼急?」
李無廷看他一通亂搓,指節動了下,「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戰隨時可能爆發,運送糧草越早越好。」
「那現在是在等什麼?」
「等,看誰先沉不住氣。」
「唔。」寧如深想到先前幾次大大小小的衝突,心頭有點發緊,一時出神。
頭髮忽然從手裡被扒拉了出去。
他回神抬眼,就看李無廷舉著一撮他打纏的頭髮問,「你這擦的是什麼?」
「……」寧如深不好意思地扒回來,「一種態度。」
李無廷似無言,最後拿過帕子替他一搓,搓得蓬鬆乾爽:
「行了,快睡。」
寧如深感覺自己都快被搓習慣了。
他攏著搓乾的頭髮,感嘆了一聲窩回被子里,「陛下,夜安。」
燭火很快被熄滅,「夜安。」
…
大概是今天和戴塢平鬥了一次法。
寧如深躺上床后很快入睡。
月色清暉透入安靜的帳中,一場夢迷迷糊糊地剛開了個頭,突然就被一道急馳入營的馬蹄打破了寂靜——
「十二裡外敵襲!敵襲!!!」
呼啦,營中驟然燈火通明。
寧如深自夢中驚醒:敵襲!?
他剛撐起身,便看李無廷已佩甲戴胄持劍疾步繞出屏風。
銀甲反射出一道冷銳的寒光。
他掀被而起,心跳急促,「陛下!」
這還是北狄第一次發動夜襲,來勢迅疾而猛烈。
李無廷疾行的腳步微一頓,隨後握劍的手緊了下,呼吸急促了兩秒,抬手掌在他頸側:
「就在這裡等朕回來。」
說完指尖輕一抵,轉頭快步離開。
寧如深被擦過的地方一陣發燙,他拿了外衫披在身上,也跟了出去。
一出帳篷,只見三軍已迅速規整。
李無廷、霍勉等將領號令一發,便齊齊上馬即刻朝十二里地外趕去——
大軍如黑龍烈火般消失在夜色中。
寧如深站在轅門口望向大軍離開的方向,迎著微涼的夜風,心口反而燙了起來,心臟怦怦直撞。
站了不知多久,肩頭被拍了拍,「回去吧。」
他轉頭,就看軒王站在旁邊。
李應棠面色難得正經,望了眼夜幕盡頭,「夜襲不會持續太久,況且還有陛下和霍將軍。」
寧如深強行定下神來,「嗯。」
兩人轉頭往營中走。
他忽然又想起,「王爺怎麼才來,剛剛去了哪裡?」
李應棠聞言眸光一動,像是有眼淚要落下來,「……霍將軍奉命將本王綁在床上,剛剛匆忙沒給解開,本王……花了好大力氣。」
寧如深,「………」
他複雜:原來你還被綁著啊。
·
等待的時間尤為漫長。
寧如深沒有回到帳中,就坐在能看見轅門的木堆邊等著大軍回來。
夜裡蟲鳴草動,火堆噼啪作響。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頭頂的夜幕依舊黑沉,他心頭也像是被火苗燎灼著。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終於傳來馬蹄的擂動。
寧如深刷地起身,便看一抹赤紅破開夜幕,自地平線后奔騰而來——
大軍歸來了!
近了,只見李無廷一身銀甲策馬在前,烏泱泱的大軍緊隨其後。戰袍獵獵,震天煞氣中夾雜著一股腥風。
營中將士們紛紛迎了出來。
李無廷一拽韁繩,馬蹄高揚停在營前。
寧如深對上他漆黑如夜的目光,喉頭驀地發緊,「陛下…」
李無廷面色柔和了點,隨後在眾將士的迎聲中下了馬,吩咐眾人去接援傷兵。
他動作間披風揚起,露出下方染血的銀甲。
寧如深心頭猛一跳,刷地朝人看去:
——受傷了嗎!?
察覺到他的目光,李無廷轉頭低聲,「沒事,先回帳子里。」
寧如深焦心地綴上去,「嗯。」
李無廷側頭瞥見他的神色,就笑了一下。
…
回到主帳,李無廷解下戰袍。
他左胳膊被劃了道傷口,沒多聲張,只叫了德全和軍醫進來處理傷口。
寧如深看得揪心,嘶嘶地問,「傷得重嗎?」
李無廷目光落在他擰緊的眉心上,「還好。盔甲上的血,大多是敵人的。」
寧如深稍稍鬆了口氣:那就好。
軍醫包紮完,又囑咐了兩句便下去了。
德全憂心道,「陛下今晚可離不了人守夜,是讓奴才……」他說著一頓,輕輕瞟向寧如深,「來嗎?」
李無廷喉頭動了下沒說話。
寧如深盯著他的傷口,挪不開眼睛,「要不還是讓臣來吧。」
跟前便「嗯」了一聲,德全很快退下。
帳篷里留了一盞燭火,昏黃微明的暖光透過屏風落入床榻間。
寧如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四下無人,他就扒拉在床邊,望著李無廷的傷口小聲問,「陛下是怎麼傷到的?」
「夜裡太黑,沒注意到一旁伏兵。」
「喔。」寧如深提心弔膽,「陰暗爬行。」
「……」李無廷。
他趴在床邊和李無廷說話。
營中置的寢具都不配套,板凳快及床高,他說話時伏著身,烏髮垂在榻上。
正說著,突然聽李無廷開口:
「你還要守一晚上,這樣…難不難受?」
寧如深頓了下,「什麼?」
李無廷薄唇輕抿,似醞釀了半晌,但最後只熱著脖根,盡量自然地問出一句,「…要上來嗎。」
寧如深一下愣住,心跳快起來:
……上什麼?這張svip龍榻嗎?
他朝人看去,無聲對視間,李無廷眼底映著從旁投來的微光。
寧如深屏息了好幾秒,「…好。」
·
這張龍床他也不是第一次上了。
李無廷傷了左臂,便側躺在里側,給他讓出半邊床榻來。
寧如深做了個深呼吸,強作淡定地躺了上去。
床不大,他躺上去后就和李無廷面對著面,視線正對上李無廷的喉結和頸窩。貼近的距離間,偏高的體溫似乎都籠了上來,還帶著傷口淡淡的血腥氣。
寧如深按著急促的心跳,又輕碰了下李無廷的胳膊,「陛下還疼嗎?」
「還好,就是垂在跟前難受。」
寧如深看了眼人側著的姿勢,「那……」
話沒說完,卻看李無廷手一抬繞過自己,手掌剛好落在自己頸后,胳膊支了起來。那隻大掌握著他的後頸捏了兩下,「現在不疼了。」
寧如深一下被圈在人身前,睜大眼:
怎麼,怎麼突然被拿捏住了?
他後頸貼著李無廷的掌心,肩頭微微打顫。想到對方是個傷員,又不敢亂動,只能叫了聲,「陛下。」
握著他掌心收攏了點,李無廷聲音低啞,「現在四下沒人。」
什麼?寧如深在頭昏耳熱中反應了一下,隨後若有所明,「……朝君?」
落下的呼吸頓時亂了幾分。
李無廷應了一聲,「嗯。」
忽而又一動,俯身將額輕抵在了他的肩頭,垂眼調整著呼吸。
寧如深心跳快得厲害,喉頭動了下。
他低頭朝人看去,就看李無廷眉心微蹙,向來不動如山的神色罕見地有了些疲色,就好像在這一刻脆弱了幾分。
但一眨眼,那幾分脆弱又變成了錯覺。
摟著他的身軀肩寬背闊,還是那個無堅不摧的大承新帝。
寧如深鼻尖莫名酸了下。
他攥著李無廷的衣襟,稍微朝人靠近了點,依偎過去。
榻間一時再無人開口,在他叫了那聲「朝君」后,李無廷像是得到了滿足,抵著他的肩窩逐漸放緩了呼吸。
寧如深盯著對方俊美無儔的睡顏,也漸漸在燃盡的燭火中睡了過去。
……
第二天,他在一陣動靜中醒來。
昨晚因為擔心李無廷傷口,他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幾次,一直沒睡踏實。
這會兒跟前一動,寧如深便睜開眼睛。
大概是沒想叫醒他,李無廷沒有出聲,只將右臂撐在了他身側,準備越過他下床。
他一睜眼,就和人對上了目光。
李無廷動作一頓抬眼,眼底還壓著清晨剛起的欲.氣,微敞的衣襟上方脖頸潮紅。正一膝跪在他身側,身前正對著他。
寧如深視線落了下,呼吸驟然一屏。
熱意轟然籠上他的脖根臉頰!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李無廷便一攏衣襟,越過他下了床。目光掃過他的神色,微一抿唇,似淡定地開口:
「多大點事?」
他說完披上衣衫,轉頭出去了。
「………」
待人離開,寧如深躺在床上久久沒能緩過神。
他在根本平復不下來的心跳中,回想起晃見的那一眼,不受控制地輕顫:
……那可不是,「多大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