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著的沙發
……
清晨,東南亞某國,密林中的莊園中央豪宅里,二樓。
戴著兜帽的夏侯,衣著清涼的喬娜與不苟言笑的趙姓中年男人,被帶進一間昏暗卻豪華的房間。
三個覺醒者的目光可以輕易穿透房間里的黑暗,但無一人敢直視那個幔帳中的妖嬈身影。
他們低著頭,偶爾彼此對視,不敢交頭接耳。
許久,金綺蓉慵懶的聲音傳來:「昨天,柴靈契走之前,跟你們說了什麼?」
夏侯和喬娜對視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實際上,昨晚柴靈契根本就沒怎麼說話。
就像往常一樣,那個喜穿黑衣的男人只是笑著看他們的爭論或吵鬧,不多說話。
與面對其他人不同,在面對他們三個時,柴靈契會收起所有的乖張與暴戾,近乎寡言。
姓趙的中年人率先回答道:「他沒怎麼說話,後來我去哄孩子了,夏侯和我一起離開了。」
夏侯點了點頭,用手快速比劃了幾下:我去酒吧喝了幾杯,直到天亮。
他還哼哼了兩聲,配合著動作。
喬娜接著說:「他走的時候只說會給老趙的孩子帶禮物回來,沒說別的。」
房間重新陷入寂靜,黑暗中只有幾人低低的呼吸聲。
良久,金綺蓉的聲音響起,先是一聲嘆息,而後的話語,在三人的耳畔輕輕響起,卻有如炸雷。
「所以,這就是他的遺言?」
老趙努力按捺住心頭的驚駭,思考著這句話,喬娜震驚地瞥了那床幔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
夏侯則手舞足蹈起來,他不管不顧地直視著那曼妙的身影,喉嚨里發出不受控制的嘶嘶聲和咕嚕聲。
他的手語凌亂駁雜,但激動的情緒溢於言表。
「他死了,」金綺蓉的聲音有些清冷,「雖然我一直不喜歡他的放肆和殘忍,但他畢竟是公司的優秀員工,所以對他的離世,我很遺憾。」
夏侯的動作凝滯了,他的手緩緩放下,肩膀慢慢低了下去,只有喉嚨還在發出「嗬嗬」的喘息聲。
「他的光芒最終消失在東方帝國的滄明市,他執行任務的地點。」金綺蓉的聲音平緩,如同在談論一樁簡單的買賣,「所以,我得徵求你們的意見。
「是你們這個小組的其他人代替他進行任務,還是放棄?如果放棄,按規矩,會扣除你們這個月的一部分績效和獎金,換其他小組。」
「不放棄。」
「不放棄。」
喬娜的聲音和老趙同時響起,二人對視了一眼。夏侯依舊在低低喘息。
「好。」金綺蓉的聲音依舊平靜,「去吧,三天內前往滄明,但要活捉目標。」
她頓了頓,說道:「考慮到有可能的危險,活捉的條件可以放寬,喬娜的能力我知道,有口氣兒就行。」
……
三人走出那幾乎永遠昏暗的房間。
他們的腳步頓了頓,而後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走過一個轉角,夏侯忽然抓起一個路過的侍者,直接掄起,狠狠地砸在牆上!
那侍者尚未來得及慘叫,便直接被砸暈,接下來,他也再無慘叫的機會。
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碎肉、腦漿與骨骼呈放射狀從牆壁上濺射出來,落在精美的天花板與厚實的地毯上、
受傷野獸般的嘶吼聲從夏侯的胸腔中迸現,在走廊中反覆回蕩,傳得很遠。
喬娜和老趙沒有停下腳步,
他們繼續走向休息室,給夏侯留下發泄和痛苦的時間。
有個沒穿褲子的覺醒者從一個房間里探出頭看了看,向喬娜和老趙打了個招呼,就關上了門。
兩個女僕從樓下快步上樓,她們拿著打掃的工具,顫抖著站在十幾米外。
……
屬於柴靈契小組的休息室內。
喬娜和老趙相對落座,都有些沉默。
最終,老趙先開了口:
「喬娜,昨天他走時候真的沒說什麼?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喬娜搖了搖頭,青春的面孔上滿是迷茫:「當時我只提醒他今天是你閨女的生日,他說他會帶禮物回來,就沒了,他沒說有任何問題。」
她又撓了撓頭,皺緊眉頭,有點抓狂:「會出什麼問題呢?一次捕獵,一次進食而已!他已經三階了,血食系統與他的相性非常好,他的穩定性在所有變異者中都是很出眾的,不像我……他怎麼會死?!」
「也許是撞到了『基地』的人,滄明是北方基地的所在地……」
老趙扶了扶眼鏡,喃喃自語:「但不應該,靈契的能力在傳送類能力中首屈一指,只要有一絲光線,他都可以藉助陰影跳躍,每天可以跳躍十次以上。」
喬娜點了點頭,她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休息室的門被推開,身上濺滿血跡的夏侯低頭走了進來。
他找個沙發把自己扔進去,然後蜷縮身體,喘著粗氣。
老趙吸了吸鼻子,沒說什麼,喬娜卻揚了揚手,不滿地說:「夏侯,洗個澡,你要帶著這個味兒去小露露的屋?」
夏侯慢慢坐直身體,兜帽下,他的嘴巴囁嚅了兩下,還是起身去了淋浴間。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喬娜拿起扔在沙發的平板電腦看了一眼,低聲說:「撫恤金到我們小組的賬上了,我划給他的家屬。」
老趙嗯了一聲,他依舊在思索著什麼。
喬娜忽然咦了一聲:「賬戶是帝國境內,是滄明的賬戶……老趙,靈契跟你說過,他是滄明人嗎?」
老趙一愣,搖了搖頭:「沒。」
「沒啊……」喬娜沒再說什麼。
她偏了偏頭,忽然有些煩躁地站起來,扔掉平板電腦,徑直走進淋浴間。
淋浴間傳來她暴躁的喝罵聲:「這麼大人了,洗澡不知道脫衣服?哭什麼?!
人都有一死,早晚的事情!氣不過就去給他報仇啊!我們一起去!
把衣服脫了!……褲子!扭捏什麼,又不是沒看過,你是我養的狗嗎?還要我給你洗?
滾過來!打沐浴露!……」
聽著淋浴間里的喧鬧,老趙有些想笑。他下意識看向自己旁邊那個沙發。
那裡空著。
他嘴角的笑意慢慢退去。
壁爐里的火焰依舊在劈啪作響,房間內的氛圍安適而溫暖。
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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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電視機上四個顏色各異的玩偶服,陸肖揉了揉眼睛。
他感覺腦袋有點疼。
自己硬是在這個軍事重地的地下看了一晚上海綿寶寶,以平復內心的躁動。
不得不承認,那個背影的後勁實在是有些大。
他拉開窗帘,在人造陽光的照射下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清晨六點。
這時,咚咚兩聲響起,房門被人叩響。
陸肖打開門,戴著兜帽的削瘦身影立在門外,向走廊的方向偏了偏頭。
於是他洗把臉,便跟著李莫名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被帶到食堂,而是直接被帶到一間寬敞的會客廳。
房間的陳設如同上世紀八十年代,古樸而整潔,帶著刻板卻令人安心的氛圍,一切陳設的樣式都讓陸肖感覺,自己來到了電視上那種老式省委大院的房間中。
坐在樣式近乎古老的沙發上,陸肖疑惑地看向旁邊坐著的李莫名,對方卻忽略了他帶著疑問的眼神。
房門打開,一個筆挺的身影推門而入。
陸肖站了起來,他認出這正是那位在牆后全程觀察他接受問詢的將軍。
兩鬢斑白、身著軍裝的男人伸出手,陸肖回握。
「陸先生,我是白明志,是這個基地的負責人。」
開門見山。
白明志的手很大,骨節粗壯,握手極其有力。
鬆開手后,他側身坐在陸肖旁邊的沙發上。即使坐下,他依舊腰桿筆直,雙手放在膝頭。
他身體微微前傾,看向陸肖的雙眼,認真說道:「我希望你能加入基地,為國效力。」
陸肖感覺有些頭大。
工作至今,他更多和企業主與廣告合作商打交道,做了編輯后,也不是沒有在采編工作中接觸過一些具有社會地位的企業家和退休人員。
但行事風格如此直接,軍旅氣息如此之重的人,他還從沒接觸過。
……
一番交流后,陸肖沒有鬆口。
他平和而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迷茫,希望對覺醒者的身份、「地下」世界的信息,以及自身能力有更多了解后,再決定是否加入軍方。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又有理有據。
但他強調,自己在感情和立場上絕對傾向於帝國與軍方,且希望能夠得到軍方信任。
他還向將軍透露出自己的擔心——他說,自己的情況特殊,未來有可能會再次陷入噩夢,到時,他不想再回到簡陋的出租屋內等待噩夢,而是希望能在基地中得到庇護。
白明志當場答應了他的要求,並安排商彥君向他解答有關他的一切疑問。
最後,兩人達成協議,陸肖可以在基地進行能力測試,以對自身情況進行了解,基地將全額負擔所有成本,等陸肖對自身情況再無疑問后,再決定是否合作,以及如何而合作。
……
會客室的門關上了。
李莫名帶著陸肖去了食堂,白明志站在沙發前,轉頭慢慢踱向窗邊。
他在窗前停住,看向人造花園裡怡人的景色,陷入沉思。
對陸肖的選擇,他並不意外。
對方是一個飽經磨難、心智成熟的人,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威嚇震懾,也不會輕易被利益誘惑。
而由於自身的特殊性與剛剛覺醒的惶恐,他對官方有一定的戒備心。
他需要明確自身價值,而後待價而沽。
對此,白明志並不反感,相反,他很欣賞這個年輕人。
對方看似回絕了他,卻透露出自己可能的弱點——再次返回噩夢,並毫不猶豫地向基地尋求庇護。
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而且,他也很好奇,在今天的測試中,這個可以用刀光劈開流雲的男人,會給出怎樣的測試結果。
只要結果足夠優秀,北方基地可以接受各種合作形式。
何謂「加入」,都是可以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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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亞,公司基地,莊園某處。
這是一間極其漂亮的小花園,花園內有蔥鬱的小灌木,漂亮的小小假山,還有流水繞過,溪聲潺潺。
花園裡有一個舒適的小木屋,屋內陳設溫馨,靠牆的床上擺著好幾個巨大的玩偶,一個孩子正乖乖躺在玩偶中間,蓋著小被子。
說是「一個」孩子並不確切。
她的上半身是個小女孩的模樣,但身上特製的衣服只覆蓋了一大半身體,她裸露在外的小部分身軀,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膚,每一寸都生長著許多扭動的、不斷掙扎的細小肉芽。
她的下半身隱在溫暖的被子里,卻看不到雙腿的輪廓。
她正捧著一本不算厚的故事書,在她完好的那隻小手中,這書顯得尤其龐大,而她正認真讀著上面的每一個字,讀得字正腔圓:
「福格先生的衣櫃裡面裝得滿滿的,各種服裝都有,簡直應有盡有。每一條褲子,每一件上衣,甚至每一件背心,都標上一個按次排列的號碼……這些號碼……號碼……同樣!又!又寫在……寫在……」
不知為何,她捏著書籍的小手越來越用力,那小巧可愛的鼻頭上,有一滴滴汗珠慢慢沁出,越來越多。
女孩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的眼皮開始顫抖,小嘴慢慢扁了下去,但她依舊在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書本上,努力讀出每一個字:
「隨著季節的……更替……登記簿上……還……還……」
小女孩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門口,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巨大的疼痛正從每一寸皮膚上泛起,如一萬根鋼針扎向她幼小的骨骼中。
就在她終於堅持不住念誦,即將哭出聲的時候。
小屋的門被從外面猛地推開,老趙以遠超常人的速度飛撲向床鋪。
然後,他被人拽住后衣領,直接扔向一旁。
「起開!」
在他身後,剛把他扔開的喬娜二話不說,瞬間來到小女孩身邊,把一支紅色的針劑直接扎進她那不斷舞動著觸鬚的手臂上。
然後,她把女孩緊緊抱在懷裡,撫摸著她那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臉,心疼地低聲哄著。
「小露露真厲害,小露露最乖了!沒事,娜娜姐來啦~你爸爸也來啦。你看,他多笨,不小心摔了個大馬趴,哈哈~」
小露露的呼吸聲逐漸平緩了下去,她抽了抽鼻子,在喬娜的懷中慢慢笑了起來,甜甜地喊了一聲:「娜娜姐~」
她又看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老趙,笑著說:「笨爸爸。」然後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
老趙拍了拍身上的不存在的塵埃,看了一眼被喬娜扔在地上的空針管,有些后怕。
如果他剛剛那樣,關心則亂地抱住女兒,她會直接疼暈過去。
喬娜緊緊抱著女孩的身體,慢慢搖晃,一面輕聲問:「露露,馬尼塔女士在哪?她為什麼沒有等在房間里?」
在針劑的作用下,小露露有些迷糊,她暈乎乎地眨了眨眼,奶聲奶氣地說:「馬尼塔阿姨去吃飯了,她餓了,我看得出來,但她不敢去,我就讓她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會疼,所以不怪她,娜娜姐你也不要怪她……」
喬娜神色不變,她依舊帶著輕柔的笑意,撫摸著女孩的臉頰,柔聲說道:「好,娜娜姐不怪她。」
老趙沒有說話,他看了看門外那個匆忙趕來的、傭人打扮的女人。
她已經面如土色,雙腿顫抖,甚至無法踏進房門半步。
老趙走過去從房門外拿起剛才扔下的蛋糕與玩偶,然後帶上了門。
他輕輕走到床邊,先放下手裡的東西,而後從床側抽出一張特製小桌,支在床上,又拿出蛋糕和蠟燭,在女兒亮晶晶的雙眼的注視下擺好,點好蠟燭。
女孩看著香甜的蛋糕與明亮的蠟燭,好看的雙眼笑成兩道小月牙,她拍著小手喊道:「謝謝爸爸!」
喬娜嗔怪地說道:「就知道謝爸爸,蛋糕可是娜娜姐挑的哦。」
她笑著拿出一個貨真價實的、黃金打造的精美小皇冠,在女孩驚嘆的聲音中,輕輕給她戴在頭上。
這時,房門再次打開,換了一身衣服的夏侯抱著一個和他一樣高,比門還寬的熊貓玩偶擠了進來。
他看了看床上的其他玩偶,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還是把這隻巨大的熊貓摞在了小女孩身邊另一個玩偶的上面,疊成羅漢。
「夏侯叔叔!」
小女孩咯咯笑著,向他伸出那隻完好的手。
夏侯坐在床沿,小心地捏住她的小手,緊緊握在掌中。
三個人都擠在床邊,讓這張並不算小的床顯得有些擁擠,但小女孩很喜歡這種氛圍。她靠在喬娜的懷中,看著身邊的爸爸和夏侯,忽然問道:「爸爸,柴叔叔呢?」
老趙沉默了一下,正要回答,喬娜的聲音響起:「他啊,他回家了。
「他的家離這裡很遠,所以走得很急,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露露,不要怪他。」
「哦~」小女孩有些似懂非懂。
她從沒聽柴叔叔提起過自己的家在哪。
但想來,回家應該是很幸福的事吧。
就像自己現在這樣,被爸爸,姐姐,夏侯叔叔環繞在一起。
柴叔叔現在,應該也很開心吧?
「這個熊貓,是他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喬娜看著夏侯的手語,低聲對女孩說。
「嗯!謝謝柴叔叔!」小女孩大聲說,然後小聲問:「柴叔叔聽得到吧?」
「聽得到的,」老趙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一向都聽得到。
「就像以前,你一疼了,他在大宅那邊都聽得到。
「來,吹蠟燭吧,我們的小公主七歲了!許個願望吧。」
「嗯!」女孩閉上眼睛,用力在心底許願。
希望爸爸,娜娜姐,夏侯叔叔和靈契叔叔都開心幸福呀!
她鼓起小嘴,用力吹滅了蠟燭。
這一天,喬娜,夏侯與老趙,都沒有離開這個小小的花園。
他們陪著露露玩耍,嬉鬧,陪她玩遊戲,看動畫,帶她在花園散步。
天色漸晚,小女孩有些累了,在針劑的作用下,她緩緩睡去。
睡之前,喬娜告訴她,馬尼塔阿姨也要回家,明天,會有新的阿姨前來照顧她。
小女孩點了點頭,帶著幸福與滿足的笑意睡去了。-
她只有普通人的身體素質與感受力,所以在房門關上后,她沒有聽到門外骨骼斷裂、血肉破碎的聲音。
小花園外,喬娜和老趙走向莊園的大宅,他們身後,夏侯快走兩步,甩掉雙手的血跡,跟上他們。
喬娜看了一眼老趙,說道:「老趙,你今天在這陪露露,我回去整理一下目標資料,咱們明天出發。」
老趙搖了搖頭:「我心裡不踏實。」
他沒多解釋,只是覺得柴靈契的死,或許與滄明附近的北方基地有關。
喬娜沒再強求。
夜色中,三個身影沉默著走向燈火通明的莊園大宅。
許久,就在他們即將走進大宅時,喬娜忽然止步,轉過身,認真看向姓趙的中年人,正色道:
「老趙,你聽我說。
「你可以跟我倆一起去,但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什麼問題,你一定要先跑。
「你要活著,不然露露就沒了依靠,公司不會養一個閑人,我不信那些鬼合同。
「我們活著,才有價值,你活著,露露才能活著。」
夏侯沉默地走到喬娜身邊站定,也轉頭看向他。
老趙的喉頭動了動,他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口。
大宅的守衛看到他們的舉動,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想要靠近。
夏侯回頭掃視了一圈,守衛們立刻退去。
最終,老趙長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喬娜的臉上恢復了笑意。
她笑著說了句「只是以防萬一」,便率先走進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