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沃爾夫的條件
事發突然,讓羅倫斯除了一頭霧水一言不發外,給不出任何別的反應了。
他沒有搭理這個無禮的老頭,用問詢的目光挨個看向村長、赫蘿、尤依,甚至克里。他們臉上全都寫滿歉疚和不安,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幫他解釋解釋。
毫無疑問地,保羅正和他的隊友在一起,躲在人群後面嗤笑著。
隊長卡蒙特面無表情,克里簡直嚇壞了,克勞則十分嚴厲地瞪著他,彷彿他做了什麼極其傷天害理的事。
羅倫斯快速思索著。
會是什麼事呢?
他搶佔了他們的名額?
很有可能,畢竟從昨天抵達這裡開始,小隊成員就沒有對他表露出絲毫歡迎的意思,今天一整天更是極盡挑釁之能事。
但轉念一想,剛才出發前,村長才答應他,讓他一個月後接替他們的工作。
如果他沒有把握,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他立刻又想到,或許問題出在這個公會負責人身上,這個沃爾夫不知通過什麼手段,摸清了他在新大陸殺過人的黑歷史——
但這也說不通,因為顯然,他沒有針對赫蘿。
那就只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問題了。
可就在他外出做任務的短短几小時里,會出什麼問題呢?
他沒有把猛獁象的屍體做任何額外處理;何況,他們也不會知道。
交納委託的時限是明天,他也沒有超時。
他確實白嫖了一套雪山服——但那本來也是村長送的呀??
那還能有什——
就在這時,一個想法像閃電一樣在他腦中劃過。
或許,只是或許……
或許,這位他之前素未謀面的負責人,並非真的與他毫不相識——
或許,他知道他穿越前的身世!
一股寒意頓時傳遍羅倫斯全身;內里則正相反,燒灼感攪得他五臟六腑開始翻騰。
這麼久了。
到這裡來都過了這麼久,就在他終於將要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剛剛能做到晚上不至於被噩夢驚醒,或每天早上睜開眼睛不會想要自殺時,有關他穿越前的身世卻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這個想法迅速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並解釋了一切。
村長和大家擔憂中帶有一絲懼怕的表情;
保羅的幸災樂禍;
克勞對他的怒氣,以及克里的不知所措。
很顯然,在他的意識穿越之前、這個世界的「他」,即那個化名為「白」的人物,一定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不會是好事。
羅倫斯絕望地看著赫蘿,看著她焦慮的表情和低垂的紅色眼眸。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
在此之前,他始終沒有正視過這一切,腦子裡只有他在那個世界的羈絆,還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年齡差;
他從沒問過在拉夫港那晚,她究竟為何會聽從拉里的建議獨自一人去什麼表白聖地,以至於被輕易綁架;
她也沒追究他為何要順著她的名字給自己起名羅倫斯,或在面對西村時謊稱兩人是一護和露琪亞夫婦。
這是他們的默契。
哪怕來到這裡以後,在村長和尤依的瘋狂助攻下,兩人也還是保持距離,並享受這種互不戳破的快感。
他不敢保證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穿越回去,就和當時在講台上一樣。
所以,他甚至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從未真正活過。
直到此時此刻,
在快要遺忘時忽然被迫面對未知的過去,他才終於知道,自己已經把赫蘿當成他來到這個世界后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人了。
公會負責人嚴厲地瞪著他;
羅倫斯不知該說什麼,便慢慢走到他面前,低頭也望著他。
四目相對許久后,羅倫斯實在受不了屋內冰點以下的死寂氛圍,也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便開口問道:「說吧,怎麼回事?總得有個人解釋一下吧?」
老沃爾夫把他的交納委託書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厲聲道:
「你到現在還是這個態度!絲毫不知悔改!」
羅倫斯悻悻地瞪著他。
上一次聽到這種語氣還是在高中的時候,他的班主任教訓他月考名次退步。
升入大學后就沒人這麼說話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有一套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
現在聽到自己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被如此訓斥,他感到惱火的同時,更憤怒於自己內心深處條件反射般的不安和愧疚。
他原本打算承認錯誤——不管這副身體的主人做過任何事,他都接受下來——此刻卻突然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反抗情緒。
他從負責人手裡一把奪過那串猛獁的舌頭,毫不示弱地說:「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羅倫斯!」村長焦急地叫出聲來。
負責人氣呼呼地用手指著他,鬍子一翹一翹的,簡直語無倫次了:「你怎麼能……這簡直……我從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人!」
「到底怎麼回事呀?」羅倫斯無視他,直接問村長。
「要不是這些年輕人告訴我,」沃爾夫指著身後的小隊成員們,「你還打算隱瞞多久?!」
「隱瞞什麼?」聽到這裡,他反倒迷惑了。
那些小隊成員能告訴他什麼?他們才剛認識兩天呀?
「失憶症!」沃爾夫瞪大眼睛。
「我可以作證他沒有再犯了!」赫蘿忽然從人群中站出來說道,「你們不能老拿這一件事說來說去,揪著把柄不放——」
「你作證?你怎麼保證?」保羅也不甘示弱地跳出來,「萬一在出任務的時候犯病——」
「那只是萬一,你根本就沒和他出過任務,在這裡的人只有我最有發言權——」
「嘿喲,謝天謝地不用和他出任務!」保羅嘲諷道,「我可不想把後背交給生死兄弟的時候發現他變成白痴了!」
「我倒要問你,難道得了這個病就要被人說一輩子嗎?」尤依也突然加入戰場,替我辯護道,「照你的意思難道他因為曾經得過一次病,這輩子就再也不能做任何事了嗎?」
「想做什麼都可以,但絕對不能再當獵人了,你們怎麼就是不懂呢——」
「好了,都別吵了!」村長冷不防吼道。
幾個人安靜下來,但滿臉都是誰也不服誰的表情。
羅倫斯站在那裡,心裡壓抑的情緒稍稍緩解了一些。
原來他們要開除自己的理由是這個。
還好並非他所想那般嚴重,否則他連為自己辯護的話都想不出來。
不過,失憶症這件事也的確是個很嚴重的漏洞,而且每每提起便令他焦躁得很。
倘若知道會帶來這麼大麻煩,當初在競技場就不對赫蘿撒這個謊了!
「我雖然也很同情羅倫斯,但一件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發生,我們就不得不做好百分之一百的準備。」趁著大家再次沉默時,卡蒙特慢條斯理地說。
「況且,這也不是我們個人能做決定的——一旦羅倫斯在出任務時因為這種事情遇到危險,影響的將是整個公會的利益。」
沃爾夫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露出贊同的神情,示意大家好好聽。
「我們都知道有些怪物不是獨自一人能夠狩獵的;
「這種時候,隊友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再者,退一步講,為了羅倫斯本人的利益著想,我們也不能讓他去冒這個險。這對他本人也是一種保護。
「當然,是否繼續擔任獵人,完全是你的自由,羅倫斯。
「所以我們不如各退一步,從現在開始,只讓羅倫斯接一些沒有風險的採集任務或精算交納——我相信公會也會網開一面。
「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辦法了。」
沃爾夫帶頭鼓起掌來。
他誇張的戲劇性舉動並沒給自己招來任何同僚,但顯然,在卡蒙特說完這段話后,赫蘿和尤依的理由已經站不住腳了。
羅倫斯冷冷地瞪著卡蒙特面無表情的臉,內心最後一絲期望也徹底破滅。
他這個深藏不露的小人——
「為羅倫斯本人的利益著想」?
他那番話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字是為了他著想的。
他刻意誇大這個病的癥狀,甚至說能決定隊友的生死,這樣就為他不能擔任重大狩獵任務做了鋪墊,也幾乎明示村長,波凱村必須要繼續雇傭他們小隊。
他給出的那個看似折中的法子也是不折不扣的殺人誅心:
表面上替自己求情,為他爭取到「沒有風險」的採集任務——
可真的是這樣嗎?
採集任務也是到野外進行,途中遇到大型怪物的事例數不勝數,說到底他根本就不在意羅倫斯的死活,甚至有可能借刀殺人,巴不得他在採集途中意外死掉。
而他卻能當個和事佬,中間人,
不僅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寬宏大量,
也讓赫蘿和尤依難以再開口要求更多,這樣反倒顯得羅倫斯這一方無理取鬧了。
羅倫斯看著那個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始作俑者,開口道:
「克里!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被點了名,克里像驚弓之鳥般抬起頭,卻不敢看羅倫斯的眼睛,只是用央求的眼神盯著赫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本來想替他打聽打聽治療方法什麼的——」
「我不許你說這孩子!」沃爾夫向羅倫斯吼道,「要不是他,你就要把我們害慘啦!」
羅倫斯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負責人。
「我只說一次,你給我聽好了。」他用冷峻的聲音說道。
「我的失憶症發生在我去新大陸的拉夫港參加鬥技比賽當天。
「在失去大部分記憶的情況下,我無傷捕獲了青熊獸,還從它手下保護了赫蘿。
「從那時起至今已過去將近三個月,再也沒有任何徵兆顯示我會失憶了。
「當然,如果你仍執意認為我會給你們帶來損失,我也無法反駁什麼——但我有資格申請一次為自己辯護的機會吧?」
沃爾夫神情複雜地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羅倫斯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決定。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對峙著。
就在村長終於熬不住,準備開口調解時,沃爾夫忽然說:
「好。
「我給你這個機會。
「你只要用一場狩獵證明自己有能力獨自完成任務,不會影響到任何人,那假設你下次真的犯了病,公會這邊願意為你擔保一切損失。」
「沃爾夫——」村長上前勸道。
「什麼任務?」羅倫斯問。
沃爾夫扭頭看了看卡蒙特,後者微微頷首。
沃爾夫把頭轉回來,那雙賊眉鼠眼不懷好意地眯成了一條縫。
「單人,雨夜,密林,捕獲雌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