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曆1927年,北境經濟重鎮諾茵北部突發特大暴風雪。對於早已習慣了天寒地凍的北境人來說,這意味著他們又要度過一個別樣寒冷的冬天。值得慶幸的是,這場突發的暴風雪並沒有造成什麼直接的經濟損失,它從森林中開始,從森林中結束。所以對於大部分北境人來說,這只是一次比較特別的自然現象。
……
被暴風雪所侵襲后的大地,並不會出現一些破敗不堪的景象。風與雪似乎只是這片大地的清潔工而非破壞者。暴風雪的途經便是給這片大地裹上了一層銀裝,將這裡粉飾為無瑕的雪之王國。在此之後天地之間便歸為一片寂靜,彷彿一切都靜止在了這個畫面。
沒有一片雪花飄落,沒有一絲強風吹拂,很難想象這能與剛才瘋狂肆虐的暴風雪相聯繫。
在這茫茫雪白之中,有那麼一個不協調的黑點。他給這個靜止的世界帶來了變數。那是一個步履闌珊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爛爛,倒不如說只有幾塊破布掛在他身上,而他的身體狀況看上去就跟那幾塊破布一樣不堪。
他的身上布滿了傷口,皮膚也大規模潰爛,和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害相比,淤傷看起來反倒是最輕的傷勢了。最驚心動魄的莫過於他胸前那一道長長的豁口,透著潰爛的身體組織,甚至可以看到幾根碎裂的肋骨。
也許是因為這嚴寒天氣的緣故吧,他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凍得寸寸開裂,全身的血液流轉也變得極為緩慢。偶爾有幾滴血液透過傷口落到了雪地之上,也會轉瞬之間就被這茫茫雪白所覆蓋。
從他的臉上看不到痛苦之色,只能看到麻木與絕望,他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向著一個方向邁動著他那早已凍僵的雙腳。
或許這就是天無絕人之路吧,一縷微光照耀在了他的面前,為他照亮了一條希望之路。
男人的表情也終於發生了變化,他怔怔地看著這道光,充滿了不可思議。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微微低了下頭,他彷彿堅定了什麼心意,順著那道光的方向,那具殘破不堪的身軀竟隱隱間有了小跑起來的趨勢。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那最後一點體力也被徹底榨乾了,他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既無奈又可悲。力竭前他用盡全力讓自己翻過了身,而回應他的是漸漸從雲霧中浮現的月亮,那一刻,他彷彿見到了此生最亮的月亮。
在生命的最後,就連命運也要跟自己開個玩笑嗎?
……
「這裡……發生了什麼?」
亨利算是附近饒有名氣的獵戶,打了半輩子的獵,憑藉豐富的經驗和細緻入微的觀察力,他的狩獵技藝十分精湛。但今天見到的東西的確是他整個前半生都沒有見識過的。
粗壯的大樹就像小樹枝一樣被粗暴地折斷,平整的雪地上留下的不是動物的足跡,而是遍布著一個個小水坑,裡面還不斷散發出刺鼻而難聞的氣味。樹上的雪似乎被人有意地抖落,這附近每一棵大樹下似乎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雪堆。
稍稍往前繼續探索,在靠近河流的地方亨利又看到了另一幅凄慘的光景。各式各樣的動物以一種非常詭異的方式在這裡永遠安眠,它們的屍體以一種非常噁心的姿勢被陳列了出來。
噁心的屍臭直衝鼻腔,饒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亨利也不由得為之乍舌,如果換一般人來,那早就被嚇破膽了吧。
身為獵人或者說身為人的本能不斷地催促亨利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明白,如果繼續探索下去的話,他的認知可能會被徹底顛覆,這裡發生過的事不應該是他能夠想象的,也不應該是他能夠牽扯進去的。
但人啊,有著那該死的好奇心,亨利的經驗告訴他,能傳出這樣腐臭的氣味意味著這些屍體已經腐爛很久了,再去看看未必就是危險的,一番思想鬥爭過後,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那是一頭麋鹿,肌肉的線條發育的很好,看起來正值壯年。只是早已僵硬和徹底冰冷的身軀已經宣告了它的死亡。它的全身彷彿都被什麼重物擊打過,身體上青一塊紫一塊,也不知是淤青還是屍斑。皮毛上也充斥著絲絲冰碴,明明沒有積上雪。
最令人詫異的還是它標誌性的角,左邊的部分就像是被生生斬去一般。沒錯,是斬而不是折,畢竟那切口光滑的過分,若非極其鋒利的武器,想必也是斬不出這樣的切口的。
扒開眼皮,它的瞳孔放得很大,四肢無一例外全都折斷了,在最後是以跪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忍住反胃感,亨利將目光投向別處,小溪詭異地被凍結了,而且被水流沖刷了這麼久也絲毫不見有解凍的跡象,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一頭棕熊被直接凍結在一塊巨大的堅冰里,硬生生地擋在了河流之中。
冰層完美地保留了棕熊死前的恐懼,那驚恐的表情看得亨利不免有些發毛。伸手敲了敲冰層,結實的過分。面對這樣的超自然現象,恐懼和好奇也在亨利的心中不斷博弈,該死,恐懼在這種時候永遠都勝利不了。
順著河流,還有扎堆的雪兔屍體。這幫善於活蹦亂跳的小生靈,狩獵起來的難度可一點都不小。於亨利而言,他很難想象有什麼東西可以在同時幹掉這麼多小傢伙。
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屍體,大部分雪兔的死因都來自於身上那駭人的爪痕,這必然是某種殘暴肉食動物的傑作,而且動作相當敏捷而果斷,每次都是一擊斃命。
不過還是存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些兔子的傷口處滲出了一些淡黃色的膿液。在這樣一片冰天雪地,傷口化膿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幾隻兔子倒也容易分辨,因為它們的屍體腐爛得格外之快,一身白毛已經脫落了大半,身上也鼓起了奇怪的肉瘤。
撿來一隻木棍,亨利試探性的戳了戳,不曾想肉瘤一下子就爆炸開來,大股膿液噴射而出。一時間比屍臭還要令人作嘔的刺激氣味兒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真是有夠噁心的,可以前期用木棍把那幾個奇怪的屍體撥到一旁,伏下身想要更仔細檢查一下其他雪兔的屍體。
可怕的事發生了,他感受到了體溫,雖然很微弱,但確確實實還保有一點點體溫,就在這樣嚴寒的天氣下。
亨利瞬間就反應過來情況的糟糕,全身肌肉立刻緊繃起來,一下子從雪地中彈起,雙手分別拔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和斧頭,進入了警戒狀態。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心理上的壓力遠比身體上更折磨,再三確認了周圍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動靜,亨利全身緊繃的肌肉才慢慢鬆了下來。
看來果然是在自己嚇自己,越兇殘的捕食者就越喜歡更新鮮的獵物,它沒理由再折回來。不過這次發現也著實是驚出了亨利一身的冷汗,好奇心終於被恐懼打敗了,繼續待在這兒,肯定會遭遇不妙的事。稍微收拾收拾,亨利便打算踏上返程之路了。
順流而上時,亨利腦子裡還是亂亂的。有一個危險的生物,離村子絕對不算遠,這終究是個隱患。
突然不遠處的一個灌木叢輕輕抖動了一下,經驗老道的獵人並沒有因為思考就忽視這一點。立即卸下背後的獵弓,彎弓搭箭一氣呵成,一支利箭直衝灌木叢而去。霎時間,森林中死一般的寂靜,灌木叢后沒有動靜再傳來,但亨利可絲毫不敢放低警惕,第二支箭已經搭在弦上了。他不覺得剛才自己看錯了,一定有什麼東西躲在那灌木叢后,雖然沒什麼證據,但直覺告訴他第一發射空了。
憑空對峙了幾秒后,灌木叢再次抖動了起來,隨著積雪的抖落,一個白絨絨的小腦袋冒了出來,睜大了一雙淡黃色的小眼睛,仔細打量著亨利。
狼?白狼?幼崽?
就在亨利陷入恍惚的瞬間,一股如墜冰窟的窒息感瞬間籠罩了他,全身的關節似乎都被凍僵了一般,亨利一時間竟忘了行動。
在那小腦袋的背後,還有一雙猩紅的雙眼正死死盯著自己,哪怕並沒有近距離的對視,亨利也能感受得到藏在那雙眼神背後滔天的惡意。
一瞬間亨利便奪回了思考能力,跑,必須跑,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根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猶豫,這就是當前情況下的最優解。
那如履薄冰的感覺遠超他的想象,他的求生本能從未如今日般活躍過,那猩紅雙眼的主人實在太過恐怖。
剛轉過身,一股凌厲的破空聲就從亨利背後傳來,只見一根尖銳的冰錐以極快的速度向自己衝來,亨利下意識就拋下了獵弓,轉手抽出腰間的匕首想要格擋。卻不想那強大的衝擊力震得亨利全身發麻,踉踉蹌蹌地退了好幾步才算緩過神來,用于格擋的匕首也徹底的變形,可見這一擊的力道之強。那冰錐也只是堪堪被改變了飛行軌跡,扎到了不遠處的雪地上。
趁著亨利緩過神來的功夫,那血腥雙眼的主人,宛如一陣妖風般衝到了亨利的身前。
一股厚重的血腥氣直衝亨利鼻腔,眼前之物……應該也可以被稱為狼,只是身上的毛皮早已禿了大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幾根白毛象徵著這傢伙曾經也有一身雪白的皮毛。
而它的身軀也顯得極為臃腫,渾身長滿了那噁心的肉瘤,從中流出的膿水散發的氣味比剛才雪兔身上的還要更勝一籌。
這怪物並沒有傳統意義上狼那俊逸的身形,相較於那充滿肉瘤的軀幹,它的四肢顯得格外的乾癟,看上去似乎有點營養不良,就像一個蹩腳的胖子。很難想象靠著這樣的身體也能做出剛才如妖風般的快速移動。
最令亨利不安的還是那雙猩紅的眼睛,從中宣洩而出的瘋狂彷彿隨時都能將他一口吞下,啃食殆盡。與其對視便令人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亨利的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現在的戰況。全身還麻麻的,尤其是剛才用于格擋的左手,感覺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了。剛才扔到地上的弓箭這麼近距離估計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了。照剛才這怪物的速度來看逃跑好像也沒什麼指望。那就只能……
擺起了架勢,亨利已經拋去了所有的僥倖,輸了就會死,必須在這裡分個勝負
,一場無聲的對峙再次開啟。
只是徹底彎曲變形的刀刃並沒有給亨利帶來太多自信,深深扎入雪地之中的半截冰錐也無聲宣告著誰才掌握這場面的絕對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