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次佔得先手的是亨利,三發箭矢如飛鏢般被狠狠擲出,但這終究是僅靠人力丟出的,速度和殺傷力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此刻的亨利還有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期待這次那個怪物也再次轉身離開。
他的期待無疑落空了,對方顯得是那麼無動於衷,任由那軟綿的箭矢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刮破了一個小小肉瘤。然後便是突然的啟動,那怪物再次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如餓虎撲食一般衝來。
亨利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經適應了這怪物的速度了,這一次亨利已經可以完整觀察到那怪物的運動軌跡了,雖然很勉強,但亨利已經具備了能夠反擊的反應能力。
腰胯共同發力,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重重一斧被揮出,直衝那怪物的胸膛。沒有閃避,沒有格擋,就彷彿沒有痛覺一般,這怪物對什麼攻擊都是照單全收。這一擊確實命中了,亨利有這樣的手感,那怪物胸腔處迸發出來的血液也證實了這一點,可亨利的不安感絲毫沒有減少。這個距離足夠近了,那光禿禿的狼頭離亨利也只有不到半臂的距離,那傢伙分明是在笑啊,那是陰謀得逞的笑啊。
借著斧頭一圈掄過來時產生的離心力,亨利立馬後跳,反應很快很及時,但危險也接踵而至。
就在下個瞬間,無數冰錐和風刃在那怪物為基點向四周瘋狂散射開來。無數樹木被攔腰砍斷切碎,上面扎著密密麻麻的冰錐,樹木一顆又一顆的倒下,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雪浪,一時甚至在這片森林中造出了一片空曠地帶,這場面真是極具衝擊力。
看得出來,這一擊對那怪物的消耗也非常之大,這還是第一次從它那癲狂的獸臉上看出鬆懈下來的疲態,原來這樣的怪物也會感到疲憊啊。
大概過了半分鐘,一個黑色的身影順著雪坡翻滾而下,直到撞到一顆巨石才總算停下,一動不動完全感覺不到一點生機。
看到這一幕的怪物卻格外的亢奮,仰天長嘯了一聲,便強行擺脫了自己的虛弱狀態向巨石的方向奔襲而去。
靠近一看,那不正是亨利一直披著的外套嗎。怪物想也沒想,牙爪並用就將這外套撕了個粉碎,上面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兒,不斷對怪物的感官發起挑戰。
獵弓支撐起了衣服的輪廓,倉促填充的雪使得外套變得更加豐滿,這算不得什麼高明的偽裝,但用來糊弄一個瘋瘋癲癲的怪物想來也是足夠的。
那怪物也許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吧,但它不在乎,它只是在享受那種破壞與撕碎的快感。
目睹了這一切的亨利也慢慢從雪地上爬起,察覺到那怪物的異動時,亨利就盡全力壓低了身體的重心躺倒在雪地上,那恐怖的大範圍攻擊並沒有朝地面襲來,正因如此,亨利才能在那恐怖一擊下倖存下來。本來看那怪物難得虛弱下來還惦記著要不要給他補一刀,得虧先用了個假人試試水,不然照這怪物的調整速度,待會自己怎麼死的都想不明白。
這會兒亨利也算是拋棄一切僥倖心理了,能創造出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不錯了,丟掉了一件外套導致體溫也更加難以保存了,必須全力往回趕才行。
……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尖利的獠牙劃破了弓弦的牛筋,弓弦崩斷的聲音很響,就宛如一道鐘聲,狩獵開始的鐘聲。
獵手拋下了那滿目瘡痍的玩具,還有一隻小老鼠等待著自己去狩獵,這場追逐遊戲還沒有結束。
亨利當然也聽到了那聲巨響,畢竟身為資深獵人他的五感都無比靈敏。他一下就能辨別出那是弓弦崩斷的聲音,這對他而言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那個怪物至少現在還停留在原地,而自己則拼了命地在這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中趕完了三成的行程。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可算能暫時放下了,現在他最大的敵人是失溫,溫度的快速流失使他的思考能力和行動能力都在不斷下降,更別提他還頂著那嚴重的傷勢,一陣寒風吹過就能讓他痛好一陣,不出意外還好,他的體力和意志還能堅持他勉強走完剩下的路程,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恐怕今天沒被怪物宰了,反而要凍死在這。
跑,拚命跑,別的事已經不重要了,壓榨出自己的潛力來。周遭的樹木愈發稀疏,馬上就可以走出森林區了,只要再穿過一片尚算空曠的草甸就結束了,馬上就到終點了。
亨利笑了起來,癲狂地笑了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明明沒有遇到什麼開心的事,明明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可笑的,但他還是笑出了聲。
最倒霉的一天?不對,今天明明是最幸運的一天。自己可是從那麼可怕的怪物手上倖存了兩次。自己還活著,以後也將活下去,在這場人與怪物的博弈中,自己才是贏家。
笑聲並沒有那麼純粹,其中還夾雜了一些踏雪之聲,頻率相當快,亨利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與此同時,踏雪之聲也變得越來越響,條件反射地轉過頭,所看到的景象卻讓亨利的笑容直接僵死在了臉上。
又是那雙猩紅的眼眸,又是那副醜陋的身軀。對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亨利的事情,把腳步放慢了下來,以勝利者的姿態不緊不慢地靠近著自己的獵物。
獵手永遠是獵手,獵物永遠是獵物,獵物是無法戰勝獵手的,在選擇逃跑而非反抗的瞬間,就等同於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亨利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他不打算跑了,速度也好,耐力也好差的太大了,根本不可能跑掉的。
「真是受夠了,這場遊戲有那麼開心嗎?混蛋。」
亨利的臉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不死不休,他已經不會再考慮其他選項了,不論輸贏自己一定會死。他知道對這怪物說什麼都沒有意義,所以這些話是對自己說的,作為覺悟的證明。
「我已經不會再猶豫了,我不會再將你視為怪物,你是敵人,純粹的敵人,可以被我戰勝的敵人。必須幹掉你的理由也不再是生存,而是更純粹的對你的憎恨。你已經享受很久了,現在也讓我來好好享受享受這場狩獵遊戲吧,做獵人才是我的本職工作啊。」
高傲的獵手不會容許自己的地位被挑戰,它已經做好了結束這場遊戲的準備,熟悉的距離,高傲的獵手再一次發動了撲殺。
「太慢了,大狗。」
亨利前踏一步,竟主動拉近了與那怪物的距離,既是為了挪動重心主動發力,也是為了在那怪物藉助體重加速前先一步與其角力。
沒有時間擺架勢,這一斧是亨利靠一膀子蠻力頂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傢伙在空中難以發力,這一次空中的角力竟是亨利佔了上風,有力的肉爪和冰冷的斧面瞬間相觸又瞬間分離,亨利退了半步,而那怪物足足被掀退了三四步。
果然不是錯覺,這大狗的力量好像在衰退。人的動態視力和反應力可不會有這種爆炸式的成長,我能看清它的動作,只是因為它變慢了。剛才那一撲也一樣,感受不到那種壓倒性的力量差距了。
沒有表現出過分的侵略性,那冰和風的能力暫時也沒有看到,是還有悠哉下去的餘裕嗎?又或者真的不行了?主動出擊?不行,現在的行動能力和身體素質還是它要強一點,貿然搶先手反而會讓我陷入被動,這傢伙亂糟糟的精神狀態是可以利用的,必須得讓它自己賣出破綻來才行。說起來這傢伙好像也能對我的話做出反應,剛才也是在我說完話后才作出反應的。
那怪物已經重新擺好架勢,野性和殺氣似乎都要凝為實質,猩紅眼眸中還存在著無止境的瘋狂,但那瘋狂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壓制住了,它在觀察,觀察一個一擊斃命的機會,周圍的風速好像開始變快了,氣溫好像也下降了一點,一個冷靜的怪物,遠比一個瘋狂的怪物更可怕。
「怎麼了大狗,你已經不行了嗎?我可不同意你認輸哦。說實話,你嚇人的地方只有那隨時都可能暴起撲殺的頑固,現在這副膽怯的樣子只會讓我感到可笑啊。」
風好像變小了,果然能聽得懂我的話嘛,以及挑釁果然是有用的。
電光火石間,撲殺又至,距離太近了,留給亨利的反應時間根本沒有多少,但他也不需要太多的反應時間,挑釁之後的行動他早就已經構思好了。
亨利先是抬手假意格擋,大致判斷出對方的落點后,便緊接著就是一個滑鏟,一上一下,雙方完美錯開了,亨利抬著的手可沒放下,借著雙方的衝力,亨利直接用那把小板斧,將那怪物的腹部拉開了一道大口子。
得手了,能贏,這大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在這樣的想法產生的瞬間,亨利頓感周遭的溫度急劇下降。他第一次完整的看到了那些冰是如何形成的,冰晶在空中憑空形成,聚合塑形只是這一次,似乎是因為時間太過倉促,並沒有變成冰錐,而是一塊塊拳頭大的冰雹,再靠近亨利的瞬間,這些冰雹又猛地炸開,無數冰刺向四周爆散開來,殺傷力比亨利想象中要大,就算自己已經脫掉了一件厚實的外套,剩下的衣服也絕對不算少。這種情況下,那些冰刺仍然穿透衣服大量扎到亨利的皮膚上絕對是未曾設想的。
這一次的博弈可以說是雙方各有成效,從結果上來看肯定是亨利取得的戰果更大,畢竟那怪物的腸子都順著那到豁口流出來了一節,這無疑是致命傷,只要時間再拖久一點,那怪物必死。與此同時,那怪物所表現出的隨機應變的能力也令亨利詫異。
那是基於本能作出的反應,正因如此,這比經過縝密思考做出的謀略更加可怕,這甚至不需要思考的時間。
沒有給亨利留下太多思考的時間,第二波攻勢再次被發起了,距離還是太近了,留給亨利的反應時間還是太少了,這一次他誤判了距離,斧子掄到時,那怪物的整個腦袋已經快貼到亨利的胸口了,就在他想要閉上那血盆大口的同時,亨利及時反應過來,反手就將斧把向它的腦袋砸去,後腦勺的受創讓怪物的反應慢了一拍,抓住機會,亨利腳一撐就想將重心後撤再次回到安全距離。未曾想一道壓縮的氣團瞬間在亨利胸前爆發,這一擊才是真正的殺招,亨利盡全力轉動身子,試圖用已經受傷的左臂來接下這致命一擊。這一招的威力已經弱化了很多,定然是沒有之前將樹木腰斬的威力,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對身體的傷害卻是被極致的放大了。
亨利整個左半身都都血淋淋的,衣服也被撕的破破爛爛,先前扎在身上的冰刺也受風影響瘋狂攪動起血肉,被直接命中的左大臂憑空被削去了一塊肉,連骨頭上都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切痕。相較之下,亨利那一敲並沒有改善任何戰況。
失血太多了,亨利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彷彿隨時都會昏死過去,那怪物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那重重的一砸恐怕是要讓它腦震蕩了,腹部的傷口就更加致命了,在重力的作用下,它的臟器都在不由自主地想要離開身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情況只會愈發糟糕,剛才那樣的攻擊模式,也只能是最後一次全力一搏了。
雙方都沒有後退,雙方都還想再戰,這樣慘烈的戰鬥讓他們的理性消失,卻激發了他們的血性,沒有戰術,沒有技巧,兩個將死的生命,以最野蠻最原始的方式搏鬥廝殺,爪子斷了就用牙咬,斧頭鈍了就用拳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樣的鬥爭持續了很久。
……
太陽慢慢落下了,算是為這場鬥爭畫上了一個句號。勝利者站立在黃昏之下,拋下了卷刃的斧頭,身上到處都淌著血,絲絲血氣從他身上蒸騰,每一處皮膚都被膿液所腐蝕,此刻哪還有人樣,那因充血而泛紅的眼睛,分明更像是地獄的惡鬼。
敗者倒在他的面前,那隻能稱作一團骨頭和血肉的混合物了,那個驕傲的獵手終究是被耗死了,儘管此刻它還有些許生命反應,在地上盤成一團蠕動著,但顯然它氣數已盡了。
調息了片刻,亨利再次拾起斧子,他想送這個可怕的對手最後一程。
「嗷嗚~」
伴隨著一聲輕輕地嚎叫,一個白絨絨的小腦袋再次進入了亨利的視野,它正用那雙淺黃色的大眼珠打量著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似乎是在好奇。
對視幾秒后,小傢伙好像喪失了對亨利的興趣,望著那異變的肉塊一步步走了過來。
亨利下意識的就舉起斧子警戒起來,只要距離合適就立馬一擊斃命。
小傢伙根本沒有理會亨利,緩緩向那肉塊靠去,閉上眼伸出稚嫩的小舌頭輕輕舔舐,這就像是一個儀式,那肉塊這才算是停止了活動。
當那雙淺黃色的大眼睛再次睜開時,留下來的只有一把被徹底拋棄的卷了刃的斧頭。
一個步履蹣跚的人落寞地走在草甸上,如果靠近聽的話,還能聽到他的嘴中隱隱在嘀咕些什麼。
「我到底在想什麼呀。這狗屎般的人生真是爛透了。」
那一夜一場歷史級的恐怖暴風雪襲擊了諾茵北部的森林,據當地人所述,森林中甚至有一片區域形成了一片久凍不化的冰晶森林。當然由於並沒有統計到直接的人員傷亡,所以對大部分諾茵來說,最直觀的影響也就只有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