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線條小人

我下意識地想要衝上去，當年我被打的時候，正是喊了一句「救我」，妹妹才義無反顧地站在我的面前。

而後妹妹受到了猶如地獄一般的懲罰，我卻逐漸相安無事。許多年來，我似乎一直躲在妹妹的身後。

正欲出手，我卻猛地回頭，看到了張虎摟過劉巧的腰，滿眼壞笑。

「快去救你那乞丐妹妹吧，哈哈！」

我又看見劉巧眼裡那無比的嫌棄，那一刻我只覺得妹妹與世界為敵。如果我站在妹妹身邊，我豈不是也與世界為敵了？

對不起，妹妹，我不能救你。

「這種乞丐，誰要救？被打死算了。」

我冷哼了一聲，在妹妹錯愕震驚的瞳孔下，憤然轉身，跟著張虎和劉巧回去了。

那天我不知道妹妹經歷了多慘痛的毒打，只知道當晚上放學回家的時候，妹妹已經被送進了醫院。

那群畜生，把妹妹帶進了男廁所，輪流對著妹妹的頭上淋上他們的尿。聽到這個消息的我是如此痛心，可是我也只有愧疚與自責，事情已然發生，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后媽自然不會給妹妹太好的待遇，只是帶她去了鎮子上的診所，簡單敷了些葯。之後，父親與后媽似乎對此十分氣憤，雖說這次沒有動手，但是他們的怨氣簡直就要衝天，我感受得到。

「為什麼要去打架？是不是想死啊？」

「好不容易給你物色了個買家，現在被弄成這副德行，豈不是又要少賣些！？」

「真晦氣！要不是老子最近缺錢，肯定讓你死在水溝里算了！」

父親氣得雙手叉腰，看著我木訥地站在旁邊，忽地轉頭，問道：「這事兒和你有關係沒？你是不是跟她去外面打架了？」

「打架？我才不打架！想打架的是她自己，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些年，我已經學會了這些逢場作戲的台詞。否則的話，我也要挨打。

這時，妹妹也不顧我們在說這些，突然拖著疲累的身軀，拿著一塊小木板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一看，這不是她平時睡的狗窩裡的擋板么？上面用粉筆畫了個小人，圓圓的頭和線條勾勒出的身體。

妹妹傻笑看向我，我一下慌了。父親的臉色隨時會變，我萬萬不可以在他們面前和妹妹親近。此刻的我仍然保持理智。

我奮力一甩，把她遞過來的木板扔到了角落離去，沒好氣道：「把你的髒東西拿開，別到我面前來！我可不認你這個妹妹！」

「沒有打架就好，還是你比你這妹妹要好一些！你不想認？真是我的乖兒子！不想認，以後就不用認了。等過兩天，就把他賣到王寡婦那裡去！」

父親對我的表現十分滿意，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王寡婦？村頭的那個王寡婦，在城裡開了家髮廊的那個？」我咽了口唾沫，這王寡婦在村裡是出了名的，就連我們這些學生都知道。

她平時就專門做些拉皮條的生意，做大了之後就開始專門介紹一些年輕妹子去人家的髮廊那裡做男女交易。最近這兩年越發過火，從小女娃開始抓起培養，能賺不少錢。但這樣出去的女孩子，一輩子也就毀了。

父親居然要把妹妹賣到那種地方！？況且妹妹是個傻子，我能預想得到，只會比普通女孩更慘。我的心忽然被什麼堵住，可事到如今，我卻什麼都做不了了。

當晚，我刻意誇了后媽做的飯菜，這樣違心的事我後來經常做，這樣可以讓我的生活好過許多。

我的目的是為了討她歡心，后媽也被我逗得笑意盈盈、花枝亂顫，一不注意就說漏了嘴，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給了我。明天晚上八點交易，他們六點就會出門。妹妹的價格是三千二百塊錢，而這筆錢不過是父親上個月輸掉的數額的一半而已。

我段然不能接受此事，雖然表面上排斥妹妹，但那都是為了自保。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退步了，再這樣下去，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妹妹進入「地獄」。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要救她……

時間很緊迫，當晚我睡得很早很早，並且在睡前，我偷了一片后媽的安眠藥，悄悄放進了我家狗的狗碗中。第二天五點，我便起了床。

我跑到妹妹睡的狗窩，家裡的狗還在呼呼大睡，我搖醒了妹妹。我當她去村頭等我。那一年，她才十三歲。

我知道，這樣年齡的孩子出去是十分艱難，尤其是女生。更何況，妹妹還是個傻子。

但再差，都比被賣到那種地方要好！

我幫妹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裡面裝了她平時穿的最好的衣服，還偷偷藏了幾件后媽已經穿不下去的舊衣服。再偷偷從父親藏私房錢的盒子里拿了三百塊錢，丟了進去。最後，我再寫下一封信藏進了包袱裡面，希望妹妹能夠遇上一個好心人。

做完這一切，天也還沒亮，我急匆匆地趕到了村口。

只看見妹妹滿眼傷心地往回看，死死抱著村口的小柱子。

「哥……哥……不要。」

妹妹滿臉祈求地看著我，她似乎能感覺到一些什麼，但她知道的並不完全。我嘆了口氣。

「小雅。」

妹妹的名字叫秦雅，我倆的名字都是媽媽給取的。

媽媽希望我如逆水行舟一般，在逆境之中也能夠勇往直前，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也希望妹妹能夠成為一個端莊嫻雅的女子，亭亭玉立長大。

可如今，我是一個在關鍵時刻不敢站出來的懦夫。妹妹也被摧殘到如今這個地步，和她的名字絲毫不沾邊。

「你走吧，這個家你不該待下去了。你如果再待下去的話……」

我顫抖著聲音，說到這，卻發現妹妹已經淚如雨下。

「哥！不要……」

她少有地哭喊出來，這一聲嚇到了我。

我回頭一看，生怕會驚醒了村中人，亦或者看到父親就出現在身後。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

要是被人看到，恐怕我的下場會比妹妹好不了多少。我急了，我知道我再怎麼解釋，妹妹也聽不懂我的意思。

於是我狠下心來。

「閉嘴！別哭！你再哭的話，我就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我的話一出口，妹妹果然就不再哭喊。緊緊閉上了嘴唇，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我覺得妹妹壓根就不傻，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可是她還是相信我能保護她，她想留在我的身邊。

「從現在起，你就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了。趕緊滾出村子！找一個地方養活自己，等著我來找你。」

我色厲內荏地咆哮，但妹妹面色遲疑，她大概是沒有聽懂。

我越來越焦急，天已經微微亮，光芒逐漸鋪在了村頭。

「你聽見沒？快滾！滾得越遠越好，有你在，我只會被人看不起！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要是再不走的話……我就把你再送到男廁所里去，讓他們用尿澆你！」

我忍著悲傷，驅趕她，甚至伸出腳踹她，好讓她害怕地趕緊離開。

妹妹果不其然淚如雨下，再也忍不住情緒，她轉過身，開始奔跑，我在後面奮力地辱罵道：「最好滾遠點！有本事就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妹妹回過頭，用複雜地眼神看著我。

那瞳孔里是不解，是不舍。

是怨恨，是不滿……

妹妹走後，我失魂落魄，一切做得比我想象中的順利。我在公雞打鳴之前回到了家裡，蹲在妹妹睡覺的地方，我看到了角落裡的那塊小木板。

我捏在手裡，翻轉過來，只看到上面用粉筆畫著的兩個線條小人。一男，一女。

那男小人的頭頂上，用粉筆扭扭歪歪的寫著一個「舟」字，這是妹妹學會的第一個字。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