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策-重擊

王潔臉上浮現出憤怒的表情，隱藏在憤怒之下的，還有一絲驚惶。

「我不信你會跑到新海去，就為了跟公司做一個勞動仲裁。」王潔咬著牙，低聲怒道。

她急了，賀章之的腦海中突然閃出這三個字，有點想笑。

同時，他又不由得再次升起了對王海的敬佩，明明他對王潔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於自己的記憶，但他為什麼就能對王潔的每一個反應都洞若神明，而自己才是與王姐親身相處了近六個月的人，卻一無所知呢？

「王姐，我說過，我是一個很較真的人。」

賀章之冷冷地道。

今天他之所以大費周章地和王潔討論了那麼久，其實根本不是要證明自己能夠在勞動仲裁中勝出，甚至都不是為了讓對方知道理虧。因為在一開始，這些人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說了一大堆，其實核心目的只有兩個，第一個，也就是淺層目的，是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勞動仲裁」或者「勞動訴訟」這麼一個手段。

第二個，也就是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讓王潔在心裡種下一個念頭：「我賀章之，真的是一個非常較真的人。」

為此，賀章之在段談話之中將這句話有節奏地重複了三次。

談話的節奏很重要，只有在合適的節點，加入合適的重點，才能讓對方相信這個重點它真的很重要。

例如王海將這個重點，都埋在了王潔認為賀章之絕對不會做的事情後面，用來做可行性的強調。

墨菲定律中說：凡事如果有可能會出錯，那它就一定會出錯。

事情往往會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發展，只要有這個可能性。

「較真的人」就是這個可能性。

王潔即便當下還會存有疑惑，在談話結束后她的復盤之中就會反覆地想起這句話。並且懷疑王海是不是真的會這麼較真，是不是真的會去新海向總部發起仲裁。

人是最擅於恐嚇自己的動物，她越想就會越懷疑，越懷疑就會越想，最終自己將自己的防線徹底衝垮。

之所以一定要提到新海，這叫做回叩，也叫做擊其要害。

前面已經講過，像王潔這樣子升遷無望，只願躺平，保持平靜的人，最想要的是什麼？最怕的是什麼？

他最想要的就是保持現在的穩定生活，最怕的就是打破現在的平靜。

所以王海在林南怎麼鬧，都無所謂。在這裡，李玟和她兩個人就可以一手遮天。即便賀章之去林南選擇仲裁，這件事情最終還是會回歸到她的掌握之中。最終的代價，無非就是去跑幾趟，付出一點時間，把原本打算賠償給賀章之的錢經過仲裁和解罷了。

但如果王海選擇去新海，這件事就會超出她的掌控範圍，變得不可控制，會有很多額外的變數。

總部的法務和人事，會不會通過這件事情了解到林南分部的現狀，會不會由此心生不滿，會不會在和賀章之當庭調解的過程中聽信了他的話，從而對林南分部的眾人生出懷疑了。

退一步想，即便王潔因為賀章之的「較真」丟掉工作，打破平靜的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這個風險，也不是她想現在承受的。

當然，賀章之不可能僅用這萬分之一的風險就取得第一步的勝利。他必須繼續丟出籌碼，讓王潔相信今天保下他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如果做一件事情可以避免一定的風險，那她可能只有50%的幾率去做。

如果做一件事情可以避免一定的風險，並且還有客觀的利益，也不會為自己帶來什麼損失，那麼她一定會去做的。

「王姐，我真的不想讓您為難。」賀章之再次回叩，「我所求的，不過是您保我一次，我還不想失去這份工作。這對您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相信我的開除信息您一定還沒上報吧，按照常規的處理，必然是給我一份退工單，讓我以為我被開除不再來公司，七天之後以曠工為由向總部提請真正的開除。所以，這件事在流程上是不會有任何難度的。」

「其次，您也知道，林南分部這幾個季度的業績都不是很好看。公司在快速擴張，但林南分部已經半年沒有新的HC（人頭數）下來，您心裡應該很清楚。如果把我開掉，想要把這個損失的HC拿回來，是基本不可能的。李主管根本就不是想安排他的親信進來，而是為了給上面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和甩鍋的對象，使些小手段罷了，您說是不是？」

當然，這個小手段必然是和王潔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王潔為了維持穩定做出的讓步，這才是這次開除鬧劇之後掩藏的二人真正的目的，-沒想到竟然被賀章之就這麼點破了，這再次超出了王潔的預料。

王潔這個時侯終於從最初的一絲惱怒中冷靜下來，看向賀章之的眼神變得非常複雜。

「不錯，正因為如此，我就更沒辦法把你保下來，否則受損的就是我和李玟兩個人了。」

她竟然很大方的承認這件事，並且明確表態不能把賀章之保下來，這是非常要害的利益牽扯，和剛剛賀章之的威脅是同樣等級。

正常人可能會說，為什麼那個人就是我，要不我們換一個容易被欺負的人背鍋不就好了。

如果賀章之這樣回復，王潔可能還是會保下他，畢竟威脅還是有效的，但她心裡定然會對賀章之看輕幾分。他好不容易贏得的和她平等對話的地位就會再度失去。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受損的是我和李玟兩個人，我不能把你保下來，但如果受損的只有李玟一個人，那就有的談。」

當然，王潔也不過是隨意的試探罷了，並沒有真的相信賀章之能夠提出什麼好的辦法。就連她自己現在也說不清楚在期待什麼。

她沒有意識到，到這個程度，王潔已經把賀章之放在和自己、李玟同一層面的對手在談判了，而不是把他當成一個隨意拿捏的職場菜鳥。

王潔的話，其實已經是變相在向賀章之尋求解決之法了。

如此，賀章之心中的大石終於完全落地，他在心裡高歌，中策第一步，成！

接下來，就是用利益和大餅，拉攏自己在公司的第一位潛在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