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月滿臨春（下）

原來那龍遇雲方才出於驚懼而行下下之策，也顧不上什麼聲名和顏面，一個跟頭便倒下裝死，而今他唯恐逢臨是故意賣弄破綻引自己上鉤，於是趁機回身潛行。他憋足一口氣沖向陳語盈所在的隔間，用尚且無礙的右臂奮力地扒開門首的屍堆，狡詐地笑了出來，心底里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洋洋自得，「逢臨這傢伙強得荒謬！但卻有一個致命的軟肋！那就是……！」

門開。

陳語盈皓腕款擺、輕舞一劍，龍遇雲頓時兩眼翻白，砰的一聲便倒在地上，「怎麼……可能……」

陳語盈輕輕舒一口氣，抿著嘴笑笑，手裡兀自把玩著佩劍，「醉酒是裝出來騙逢臨的，傻瓜～」

另一邊，逢臨鏖戰已久，難免力乏，「百鬼刀」眾人見狀乘隙前來圍捕。逢臨甩甩寶劍意欲再戰，但聽得門首「鏘」的一聲回鞘之音，百鬼刀的烏合之眾們應聲倒地——逢臨輕笑，「墨侯，你來了啊。」

門首，墨侯陳居默淺淺一笑，蹲伏下身撿起斗笠，又隨手拈起了一盞金樽，「飲一杯？」

百鬼刀賊眾落荒而逃，亂鬨哄地踴向門首意欲逃竄，陳居默淡然自若，緩而不急地側首發令，「殺。」

一時間，陳居默身後早已摩拳擦掌的官兵們一擁而上，霎然白光輝映、劍氣流轉，三下五除二便將百鬼刀殘黨屠戮殆盡。三十二條命，轉眼間便遁入空無！

「說起來……七公主她還……」逢臨回身，只見得陳語盈業已腰懸長劍倚靠在隔間門框，「嗯……」

「姑娘家家醉態酩酊好不像話，下次可不許她喝了，逢臨？」陳居默無奈搖首，而後意味深長地拋出個眼神給逢臨。

「嗯？啊……嗯……」逢臨眼見禙衫已然無救，索性便撕成條狀包紮住傷口，正是——心雄膽烈，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

陳居默號令下屬們將被捆縛住的酒客們鬆綁，爾後將陳語盈喚來身邊，輕咳一聲，當著眾人之面從懷中取出一軸黃卷，「啪」地打開來，「此行迎候龍翊將軍逢雨安，只為一事……」

「斬首令？！」逢臨聞言，驚得嗆了口酒，忙不迭地為自己開脫，「那個什麼小魔王，孫什麼的，他的死可怪不得我。」

陳居默緩緩搖首，雙眉緊鎖，顯然是在斟酌用詞，「這次不是江湖上的打打殺殺，而是關乎江山存亡的大事……！」

江山大事！

大陳至德元年，山野村夫也要道一聲安康的承平盛世，能有什麼江山大事？

逢臨與陳語盈相顧愕然，只聞得陳居默接著言道:「方今隋軍猖獗，劫掠中原，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江山盛景不再……陛下特下此詔擬重組龍翊軍，以傳喚天下英雄靖難——奪得首功，封侯拜相，賜爵駙馬。」

「駙馬？」逢臨杜口無言，沉吟良久，「公主們確乎也到待嫁的年紀了……敢問是五公主還是六公主？」

陳居默深吸口氣，目光徘徊於逢臨與陳語盈兩個人之間，輕聲道:「七公主。」

七公主？

七公主！

逢臨心中一凜，立時側首看向陳語盈，而陳語盈也看向他……

……

回宮時夜色漸濃，四下里都沒什麼人在，陳居默也已然先行折返彙報「百鬼刀」事件，只留下逢臨和陳語盈走在一起。

兩人兜兜轉轉，不知不覺間已漫步到了臨春園中的牡丹圃——滿園清芬熏得人有些昏昏沉沉的，

不時有未眠的鳥雀從樹梢間探頭偷眼，一方小池輝映著無瑕的月光，偶爾能聽到錦鱗潛躍的動靜……

陳語盈的心裡也泛起一陣累累如珠的漣漪，她輕輕地倚在闌幹上，極輕柔地喘息著，平日里一副橫蠻的嬌公主模樣蕩然無存，宛如一位待字閨中的紅顏了。她垂下手撫摸著一株白牡丹，爾後含情脈脈地看向逢臨，「雨安，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逢臨久久注視著陳語盈如玉的容顏，心中澎湃悸動不已，然而他有意相惱，於是乎只是溫柔一笑，「花好看。」

陳語盈聞言，嬌嗔一聲，便將上品的牡丹花挼碎扔向逢臨，然後轉身就要走。逢臨匆遽拉住陳語盈略帶著冰涼的手，輕輕地將她挽到自己身前，「方才說笑的，當然是你好看，你……天下第一好看！」

娑啦啦……娑啦啦……

其時月朗風清、嬌花照水。陳語盈聽得逢臨大夸特誇自己美貌，難免赧顏，她悄悄偎近逢臨，低聲問道:「那，雨安，你喜歡我嗎？」

娑啦啦……娑啦啦……

一時間嬋娟無光。

只聽得「娑啦啦」的草木聲響。

逢臨想到好多好多——八年前的那個風雪夜，和她萍水相逢；朝夕相伴的笑談、煮酒、論劍，這當然是忘卻不掉的；陳語盈……小鸞……小鸞？為什麼會想起這個名字……

「公主……」逢臨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輕輕鬆開陳語盈的手，「你已醉了……」

小鸞……

我，逢臨，是隨時要為主而死的「影子」；而她陳語盈，可是貴為當朝公主……

小鸞……小鸞……

小鸞……

「公主……小的不敢！」逢臨驚惶不安，索性單膝跪地將寶劍呈上，「公主，你斬了我吧！」

「你怎麼不叫我陳語盈了？」陳語盈終於再忍不住落下淚來，扯下一片片純白的牡丹花瓣，悉數砸在逢臨身上，「你怎麼不叫我陳語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