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郵件
六點鐘洗漱完畢,六點半踏出家門,八點鐘準備動物的早餐,九點鐘開始清掃場館,十二點準備午飯,四點鐘再來一頓,五點鐘關門落鎖,七點鐘夜半狂歡。可惜卡西迪永遠做不到最後一句,就如同監牢中的囚徒,早些休息才能保證第二天有足夠的體力完成當天的勞作,更何況他本身的生物鐘就像一台從不失誤的機器,每天準時在十一點將他拖入夢的泥潭,五點半再將他從睡眠的水泥中扯出,以至於在其他人看來十分正常的熬夜狂歡在他身上成功實踐的概率為零。
現在是十八點四十五分,按通常的作息規律,卡西迪此時應該正坐在餐桌旁邊,將盤子里的牛排用餐刀精準均勻地分成十二條,之後一一咀嚼吞咽。
叮的一聲提示音,將卡西迪從舊日的記憶中喚醒。餐盤中的牛肉散亂地鋪展開,中間不乏藕斷絲連之處,有的還看不出具體的形狀。輕嘆一聲,放下刀叉,卡西迪走到不遠處書桌上拿過筆記本電腦。許久不用的郵箱收件處赫然標記著一個紅點,鑒於自己一直以來保有閱后即刪的習慣,幾乎沒有朋友的卡西迪對於誰會給他發郵件毫無想法。
叉起一塊牛肉放入口中,卡西迪細細咀嚼著,目光凝聚在這個紅色圓點上。
好像有一個人選。
點開郵件,卡西迪掃了一遍來信地址,不出意外地毫無印象。
致親愛的卡西迪:
我的朋友,這已經是我給你寫的第十一封信了,前十封我連一個字的回復都沒有收到,現在我每天都去教堂向神父懺悔我的罪惡,只求上帝能夠看在我的真誠的份上跟撒旦好好商量一下,給你放一天假期不用給他掃地來抽個時間回復我一下。
話說回來你在那家動物園的工作怎麼樣?這世道一個證明能壓死人,我不像你有那麼好的運氣,投出去的簡歷就像被丟進另一個空間一樣,通通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好像你也沒什麼區別),迫於生計,我只能回到醫院接了一份前台的導引工作,這應該也算醫院的一種福利吧,給受他們治癒的精神病人一個歸宿。工資不高,但也悠閑,畢竟就像咱們以前觀察過的一樣,這醫院每個月只接收三名病人。這個月也是,十月五日,和以前的時間一樣,三名病人入院,有趣的是好像每一次的病人精神狀況都比上一次的差一些,可能你這種專業人士能給出更中肯的評價,我在這就純屬班門弄斧信口開河了。
現在每當我看到他們的治療過程時我好像都能看見咱們的影子,那時候入院的只有咱們兩個,你當時活像一個嘴被縫上的啞巴,每天光看你服用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藥物,我都不知道你自己是怎麼抗下來的,換作我的話光喝水就快喝吐了。直到有一次催眠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天天灌水喝不下去了想找一個傾訴對象開始跟我說話,咱們這才算是互相認識。
滑鼠滾輪不耐煩地向下轉動,跳過冗長缺乏營養的長篇住院回憶錄,一把將來信拖進回收站。卡西迪甚至都不用看落款就能知道是誰。
班迪·卡爾曼,他的病友,健忘症的偏愛人士,精神病院常住居民,雖說是與卡西迪同期入院,但是病情還是維持在嚴重影響正常生活的水平,又沒有親友願意照顧這樣一個累贅,最後被塞進醫院,或者說全年齡段託管所自生自滅。對於他平日喜歡給別人發郵件的習慣卡西迪倒不反感,但是架不住每次內容都是溫情脈脈的長篇病友互助記以及他總是忘記卡西迪只住了一個月就出院並找到工作的事實,反而把自己當作是極速病癒的健康個體,最後就有了十個月住院期的單方面杜撰和前台觀察記錄妄想,以及因此誕生的落款覆蓋了從十一月五日到九月五日的十封同內容「垃圾」郵件。
吃掉最後一塊牛肉,卡西迪沖洗完淌著金黃色湯汁的餐盤,將園長簡歷上的地址鍵入輸入框:
敬愛的園長:
您好!
很抱歉於深夜打擾您,但由於今天的展覽中出現了長有大象耳朵的兔子並被遊客目擊,我在此按規定上報,請給予解決方案。
動物飼養員:卡西迪
發出郵件之後,卡西迪還未合上電腦就收到了回復:
順其自然。
夜深了,卡西迪躺在床上反覆思考著園長的命令和奇怪的兔子。困意將他逐漸包圍,在夢中,他發現自己周圍的遊客都長著一對又長又白的耳朵,只有自己的耳朵像扇子一般,將自己的視線遮擋大半,慢慢地越變越大,越扣越緊,直至使他無法呼吸。
卡西迪驚坐起來。
東方業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