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兔子耳朵

「，Amigo！接下來我將帶領各位前往生命的夢幻世界，一同體會物種的美學與不同靈魂的共鳴，在即將到來的旅程中，請各位父母看管好自己的孩子，各位遊客注意不要投食，凡因個人行為干擾動物生活所引起的一切後果自負」左臂驀划著優雅的弧線，傑西·斯坦森在熙熙攘攘的遊客前俯下上身鞠出一躬，隨後牽引著眾人的視線沿著早已規劃好的路線緩步前行。

「日安，卡西迪·紐爾」

「早，傑西」

卡西迪輕聲向傑西打了個招呼，不過也僅此而已。市郊動物園對員工有不少奇怪的要求，其中就包括員工守則第二十一條：

員工守則第二十一條：員工應盡量減少與同事間的交流，無論實體或電子媒介，違者將面臨立刻清退，但鼓勵每日早間問候行為和展示社交名片以對互相有基本了解，突發情況下請用手勢進行溝通。

守則的附錄中是不下二百人的違紀名單，其中記載了所有人被清退的原因，包括但不限於對視、替買早餐、替班、身體接觸以及更多的細枝末節。對卡西迪而言，這種強迫性的交流禁止反而使他更加有所適從。從小學開始，卡西迪就是別人眼中的怪胎，一個幾乎從不言語的類啞巴，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拒絕一切小組學習制度，沒人見過他曾經和哪個孩子一起走街串巷，與他接觸過的孩子有的甚至表示卡西迪就像一個裝滿冰塊的冰櫃，無論如何晃動其內部都沒有一點流動的意思。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卡西迪有點記不起來了，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他被時間的褶皺揉搓成另一種形狀，孤僻使他在成長的路上吃遍了各式各樣的虧，他逐漸認識到主動軟化自己的皮膚能讓他在不少事上少費精力。

不過也僅此而已。

獲取需要的信息，用簡短的語言交流完成必須完成的事，卡西迪一路這樣走來，也將同樣的方法運用到動物園的應聘上。他深入研究過每個在職同事的社交簡歷，傑西·斯坦森的個人風格就像無需珍惜的顏料被傾瀉在一塵不染的潔白畫布上般肆意流淌在電子文檔的各個角落，裝在古典主義套子里的野獸是他得出的結論，傑西對言辭、儀態、氣質的要求甚至可以說是吹毛求疵，比自認為是完美主義者的卡西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明知籠子里沒幾個活物卻能生湊出這樣一套說辭對傑西·斯坦森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其強迫症的嚴重程度就像他只稱卡西迪為卡西迪·紐爾一樣可見一斑。

卡西迪腦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個詞：

謎語人。

卡西迪最厭煩和這種廢話連篇的人交流。

跟在隊伍後面的卡西迪已經第四十三次拉扯自己的衣領，聽傑西用幾乎堆砌成一部長篇歌劇的辭藻夸夸其談不超過六頭共四雌兩雄美洲草原獅幾乎已經將他的耐心消磨殆盡。今天的食肉動物及其安分，對面前的閃光燈和人群幾乎毫無反應，僅僅將自己蜷在一起卧在草坪之上，連與他們最為熟絡的卡西迪也未曾見過如此溫馴的大貓。再也聽不下去面前人的自娛自樂，卡西迪將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周圍人熠熠生輝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專心於演出的傑西·斯坦森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黃色裙擺悄悄溜出了人群。

「小姑娘，回到你家人身邊去」小小的身影被一隻修長的手臂拽住，幾次掙扎無果，黃色連衣裙的主人只得轉過身來苦苦哀求：「可是那個人好無聊哦，飼養員叔叔，我想去看那邊的小兔子。

」黑色的發卡在卡西迪的眼前隨著金黃的馬尾飛舞，他這才認出原來是之前發現自己在自言自語的小女孩。

「這是動物園的規定，未成年兒童不得在缺少監護人陪同下獨立遊覽」

卡西迪直接背出了規定，他認為以這種管理者的身份施壓是讓小女孩最快回到隊伍的方法。

「可是我沒和我的監護人一起來啊，我只是和我爸爸來，爸爸他都聽入迷了，連我自己跑了都沒發現，叔叔你帶我轉轉吧好不好」

眼前的小姑娘對著卡西迪快速連續地眨著眼睛，兩隻手晃著卡西迪的另一條胳膊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不行」

卡西迪反手拉著小女孩不顧她的反抗準備往回走，

「可是我進來時候看見有幾隻兔子的耳朵特別大，像扇子一樣，和平時看到的區別可大了」

員工守則第二條：觀測到與常識不符現象時告訴自己沒有任何異常並離開，下班后以郵件形式上報園長，若存在遊客觀測者，將其帶離並立即閉館。

員工守則第七條：開展期無論何種情況必須開館七天。

卡西迪又一次想起了那本精裝訂的小冊子，假若是一個有自主行為能力和健全三觀的成年人，卡西迪大概率會將巨大的兔子耳朵當作無聊的玩笑棄之不顧，然而現在這句話從一個看起來不滿十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童言無忌，他不得不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你估計是看錯了，怎麼會有耳朵長成那樣的兔子呢」卡西迪蹲下身子朝小女孩淺笑道，「我肯定沒看錯，那麼大的耳朵估計只有放在大象身上才合適」。

正當卡西迪一籌莫展如何把小女孩勸回隊伍里時，傑西的長篇大論正好迎來了尾聲，在汪洋般的掌聲中一個男人跑了過來。

終於發現女兒不見了，卡西迪對這個不是監護人的父親投去了略帶鄙夷的目光，不過他也正好趕來救場就是了。回過頭，發現傑西也在看著這邊，卡西迪對他伸出中指和無名指，收起食指將拇指扣於其上，幾秒后對面的人做出了相同的手勢。

「各位來賓，很抱歉耽誤各位遊玩的雅興，我雖願盡地主之誼，但由於園區的供電系統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事故，為各位來賓的安全考慮，本園即將關閉，入場費用將依原價退還給各位，請各位抓緊離場，感謝您的配合」傑西富有磁性的聲音再度響起，儘管眾人都不願意也只得照辦，在安撫完幾個鬧事的人後，卡西迪和傑西抓緊時間將場館收拾完畢，各自向自己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