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踏歌擊缶送紙鳶
後山一帶,密林重重,再往後就是茫茫森林,傳聞凶獸出沒,因此無人敢進,就連附近區域也一樣人跡罕見。六虎一家走投無路,顧不得這些,一行色匆匆,疲於奔命。
夜色籠罩,密林遮眼,難辨方位,實在進退兩難。眾人正在惶恐張望時,好巧不巧,前面不遠處,叢林雜樹后,一顆高大的粗壯古樹上,搭著一間鳥巢似的板房,眾人又驚又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二哥聽了一下,覺得沒什麼動靜,於是要上去探望。他又擅長爬樹,搓了搓手,自告奮勇爬了上去一看,裡面空無一人,也沒什麼陳設食物之類的。木板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草作為床,四面板壁上有灰,角落裡幾張蛛網。看樣子是很久沒人來過了。倒是板壁上貼了一小張紙,上面畫著一些東西。二哥一家都讀不起書,無人識字,但二哥渴望讀書,對紙質的東西有著莫名的好感,於是小心取了那張紙收好。
樹屋簡陋,所幸裡面空間還能勉強擠下一家子,有了容身的地方,二哥很高興,下來一說,六虎爹抬頭看了一眼,點點頭,一雙糙手趕緊抓了旁邊的雜草就麻溜的搓了兩根草繩,好在林中樹多,枝條易得,人多好乾活,大家七手八腳幫忙,一會就做成了一副軟梯,一家子陸陸續續爬了上去,六虎爹收好軟梯,靠在樹屋小門口守著。一家子又怕又累,胡亂吃了點乾糧,躲裡面捲曲著膽戰心驚的過了一夜。所幸並沒有野獸騷擾,也沒有可怕的程家追兵。
恐懼加擔心,六虎一家子睡得並不好。林子昏暗,待得醒來,已是日照三桿。晴日當空,微風習習,到是個趕路的好天氣。六虎爹留了一包乾糧,用寬大的樹葉包著放在小屋,等大家都下到地面,對著樹屋拱了拱手致謝,然後一家大包小包,肩扛手提的繼續趕路,花了兩個時辰,走到後山下,找了一處樹蔭歇腳,準備吃點東西喝點水就翻過山去。翻看包袱時,六虎媽發現了一張折好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畫著一副潦草的地圖。
「他爹,你看。」
「哦,這是老巫畫的。」六虎爹知道巫伯經常畫符。看了看這張圖,上面好像是標出了一處洞穴,其他的不太清楚。只得先收好再說。
「六崽,你多吃點。」六虎爹再傻也知道了這個小兒子天賦異稟,神力驚人,尤其是扔石子是又准又猛,特別是那個石頭撞飛人的一幕,估計山下程家的槍炮威力也就這樣。這也是六虎爹敢上野豬嶺的重要原因,反正好歹還有點希望,總比傻傻等死強。
包袱中,多數還是關腳村村民送的,畢竟都是同姓,沾親帶故的,眼看著牤牛一家自尋死路般的逃亡,都是不忍,同情加愧疚之下,各自送了一些乾糧、物件,數量不少。八人都是農人,常年勞作,體瘦力不弱。六虎年少無知,不懂逃亡是何物,倒覺得是郊遊玩耍一樣。六虎在家時時被提醒不要多吃,都餓習慣了,這時被爹勸著多吃,可高興壞了,敞開肚皮吃了個七分飽,已是難得的奢侈,一時只覺身上好有力氣。
六虎媽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眼中酸楚,自己含淚轉身吃了一點東西。取出那地圖,看著發獃。
「阿姆,你看啥呢?」大姐懂事,經常跟娘說話解悶。
「大妹,這是你巫伯送我們的地圖。」
「讓我看看~」
大姐心靈手巧,最為懂事。看了一會,基本懂了。
「阿姆,你看,這是巫伯畫的路線圖,讓我們先到一個山洞呢!」
「山洞?我們是需要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
」
「這個山洞有點怪。」
「怎麼?」
「山洞旁還畫了個什麼野獸。」
「是巫伯提醒我們注意山洞裡有野獸么?」
「不清楚,又好像是講洞的附近有東西。」
「東西?」
「哦?那得收好。」
「嗯~」
六虎爹捨不得多吃,就吃了幾小塊,想著昨夜驚慌的一幕,覺得繩子的用處可能還很多,於是拔了一些長得很高的有韌性的草葉,理了起來,不得不說,這裡的草真是編繩的上好材料,就是葉子邊緣有點鋒利,但他手上老繭很厚,不怕被傷著。他慣於勞作,一會兒就理好了一堆。只見他叉著腿,踩著草,用手搓揉,手腳配合,十分麻溜,沒多久就編成了一條六七丈長的繩,拉了拉,覺得夠結實,於是滿意的圈好,掛在了腰上。
二狗哥被震出烏血后,腦中淤血疏通,神智已經恢復如常了,聽力更是又有提高。這時,二狗哥正捧著餅啃,貧苦家庭的孩子都非常節儉,唯恐手中食物灑落浪費,吃得很是謹慎緩慢。正在細細啃食,愣了一下,停了下來,仔細聽得片刻,站了起來,用手往前一指:「阿爹!小心!那邊!有七條野獸過來了!」
六虎爹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拿傢伙!」六虎爹對大家喊道。
鐮刀,柴刀,菜刀紛紛亮了出來,全神貫注,隨時準備動手。
「虎崽!注意!」情況緊急,六虎爹就指望虎崽了,但心中還是沒底。
六虎衣褲袋子則裝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喜歡的石頭,聽到爹爹的話,也不急,也不怕,繼續拋著玩。六虎年少無知,自己並不懂得,人若神技在身時,心中自然莫名安穩。
「嗚~」「嗚~」野狗嚎叫由遠及近,它們嗅到生人氣味,興奮起來,呼朋引伴,就要圍獵。
「嘩」叢林分開,一群彪悍高大的花斑野狗惡狠狠的走了出來!
「虎崽!打!」
「要得,阿爹。」
「嗖嗖哧哧咻」尖銳的破空聲混合著飛去,六虎抓了一把碎石照著野狗用力一扔,走在前面三條野狗正顧著齜牙咧嘴恐嚇眼前這群「獵物」,往往獵物就是這樣被嚇得全身癱軟而落入血盆大口成為食物。「噗噗~噗~!」還來不及反應,三條野狗被巨力擊中,猛的往後倒撞,騰起的身體被飛石洞穿數個血窟,血肉亂濺。飛石力道未消,繼續朝前激進,後面的野狗都沒看到什麼就被飛石穿身,來不及掙扎就咽了氣,身子被倒撞的前面三條狗屍帶著往後倒撲,劈劈啪啪齊齊落了一地。一堆狗屍從頭到尾,血洞遍布,叫都來不及慘叫就糊裡糊塗的丟了狗命。這群野狗成群結夥,狼狽為奸,橫行山林,平日里不知傷了多少大小獸類,害了多少往深山逃禍的苦命人,禍害十來年倒是賺了個乾淨利落的洞穿頭尾的下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飛石繼續破空,過了一會,其餘散亂飛石才擊中後面的樹榦,噗噗聲遠遠傳來,撞斷了數棵雜樹,那些碗口粗的雜樹嘎吱嘎吱響著慢慢倒下,撲起滾滾塵土。驚得群鳥亂騰,嘰嘰喳喳飛遠了。
六虎出手就滅了野狗群,覺得很好玩,高興的拍了怕手上的灰,劈劈啪啪,響如爆竹。
「又有腿子肉嘍!」六虎想的是,野狗肉烤透了可香啦!還能吃飽!
六虎媽第一次看到六虎大發神威的場面,驚得目瞪口呆,這娃崽從小就蠻力大,飯量大,一家人憂心忡忡還怕他會吃垮家,想不到,這個家,還得靠他!一個小娃子!這樣的稀奇古怪,到底好還是不好?實在是禍福難測啊!六崽是什麼時候這樣了得的?一時毫無頭緒。昨天還怪當家的發橫敢往這種絕地跑,原來是有了這個依仗,這下,六虎媽彷彿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也放心了不小。
姐姐們更是震撼得頭昏目眩,站立不穩,軟軟坐下,這是那個經常被笑罵是小飯桶的憨頭憨腦的小老弟嗎?這樣的勇猛,村裡從來沒有過!
「還有!」二哥叫了起來。
第七條野狗走在最後,這個狩獵位置,屬於野狗群中的老弱病殘。那條野狗看到前面同夥倒了一地,血流滿地,慘狀恐怖,驚得瑟瑟發抖,再一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類娃崽,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麼,它全身一緊,四肢一挺,口中嗚嗚哀嚎,屎尿齊流,倒地不動了,竟被活活嚇死。
六虎爹驚愕不已,只聽過獸嚇死人的,想不到還有人嚇死獸的。看了看手中鎬鋤,又看了看六虎,腦中突的想起師爺帶著的大狗那副不敢動彈的慫樣,難以置信:這種嗅覺靈敏的兇猛畜生懼怕六崽!
這伙野狗群本是巡視地盤的惡獸,不想遭遇凶神剋星,倒了血霉。就在團伙覆滅后沒多久,這裡的氣息隨風吹散出去,不一會,遠處響起了幾處悲嚎,此起彼落,像是其他野狗群得了訊息在互相傳告一般。
六虎爹利落的砍下野狗的十四條後腿,六虎媽往上薄薄的抹了一層山裡產的粗鹽,這是保存肉食不腐壞的法子。這樣一來,就能讓八個人吃上一月。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二人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再怎麼害怕逃亡的生活了。
六虎爹安排二哥站高處放哨,六虎去拔了顆又高又細的樹,砍成數截,扯過旁邊藤條綁了一副擔架,放上腿肉。他小小的個子,力量卻很強,做這些粗活毫不費力,看得一家人又驚又喜,一掃這兩天的愁悶,高高興興的開路上山。後山並不陡峭,也無道路,一行人爬慣了山,不覺困難,只是心中仍然有點惶恐,心裡都默默的祈禱老天保佑,希望平安到達目的地。
山風一陣簫嘯,一行人經過半山上一處坡坎,「啊!」的驚叫,幾個姐姐都捂眼背過身去,一副不知是什麼人的骨架倒在前面不遠的大石下,依稀可見掙扎的慘狀。六虎爹一見,長嘆了一口氣,他忍不過心,放下包袱,走了過去,揮動鎬鋤刨了個坑,然後搬動骸骨往坑裡挪,發現原本骸骨手裡緊握,這時一搬動,那骸骨手鬆開,一塊什麼東西掉了出來,想必是此人重要之物。六虎爹撿了,準備有機會再還給其親人。掩埋了那骸骨,只覺一股悲涼久久不散,感同身受,六虎爹彷彿聽到了一聲遠遠的嘆息。
山風吹拂,天色已經過午。
六虎一家登上後山頂,往回一看,遠處山下綠林環繞,有股清煙升起,相隔雖遠,卻隱約可見,仔細辨認方位,莫約是自家所在。算起來,應該是昨夜程家派人進村了,以程家一貫的毒辣手段,全村男子被毒打一頓少不了。其他多想無用。那清煙,正是被焚的三間草房和不能帶走的家當,燃了一夜還余煙未盡。
「南伯~!」
「巫伯~!」
「刀叔~!」
七人悲痛大喊,淚流滿面,背井離鄉之苦湧上心頭。他鄉未知,故鄉已失。
六虎自己捂著嘴不吭聲,他還年幼,並不為這事傷懷,只是有種自己並不懂的豪邁感,覺得天下之大,到處可去。
他們一家子悲喊,既為自己被迫離鄉背井而憤怒,也為無辜的村民慘遭報復而痛惜。還有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惶恐。但事已至此,已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闖了。
世間不平事各有不同,何止一二?弱者如浮萍,隨波起伏,浮沉如緣,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