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竹升客棧
「他哪裡是去採風,不過是瞎逛罷了。張大奶奶笑著搖了搖頭,忽然間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神色一暗,低聲問道:「你聽說了我娘家的事沒有?」
常晞這才留意到,張大奶奶的臉色不太好看,就算是在笑的時候,笑容里都透著幾分勉強。
她擺擺手示意丫鬟們下去,自己給張大奶奶倒了一杯茶。"我最近一直在家休養,外面的事一概沒聽說。」
張大奶奶苦笑道:「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就算我不說,你也很快就會知道。其實……"她低了半晌的頭,才接著道:「你也知道,我娘家一直在做海運生意,這麼多年都沒出什麼亂子,規模也就越做越大了。誰知道最近卻出了大問題,回程的貨船被海寇搶了個精光,血本無歸。家裡欠了巨額的外債,把這幾年的積蓄全拿出來還債,竟還不夠,聽說我那弟妹把自己陪嫁的田畝都賣了……"
"杜萱?"常晞大驚:「他們怎麼能用媳婦的陪嫁?杜家難道沒人出面制止嗎?"
話已出口,她才意識到跟張大奶奶說這些話不合適,建平伯府畢竟是她的娘家。
張大奶奶神色一黯,道:「我也勸過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能動兒媳婦的陪嫁,傳出去名聲就全完了。可母親說,債主都堵到家門口了,只能先顧眼下,以後等家裡緩過氣兒了,再慢慢補償。"
杜萱陪嫁的禮單常晞也看過,全是大片大片的良田,以後就算林家有錢,只怕也買不回來了。
事已至此,常晞只能安慰她:「建平伯府家大業大,只是一時現銀子周轉不開罷了,只要那些林畝商鋪還在,再慢慢賺錢,用不了三五年也就順過來了。"
誰知林三奶奶聽了這話,卻苦笑著搖了搖頭:「恐怕沒那麼容易。不光是做生意賠的錢,這幾年家裡修宅子,銀子像潑水似的往外花,養得家裡那些管家僕婦們眼孔都大得很,如今當差沒了油水,一個個都烏眼雞似的,這幾天還鬧出不少事來,我也沒法跟你講,說出來全都是笑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常晞也知道張大奶奶只是想來找她說說話,發發牢騷,於是也順著她的話說,又吩咐人去拿藕粉。「是南樓大街新出的,我吃著不比宮裡用的差多少,你也試試。"
張大奶奶聞言笑了起來:「我正好有些餓了,快衝一碗來我嘗嘗。」
玉露早就小跑著去取,拿甜白瓷小碗沖了兩碗來。
藕粉細膩軟糯,裡面還有干葡萄和各色果子丁,衝出來甜香四溢,讓人一見就食指大動,張大奶奶就著桌上的糕點,喝了一整碗才放下手。
常晞又陪著她說著閑話,哪個員外郎家的主母要改嫁,她的兒子把男家告到了應天府;哪家侯府又因為納妾一事跟自己的結髮妻子反目成仇,妻子的娘家人跑去大鬧了一場,讓那位妾室當場流產……話題漸漸的就繞到了宣平伯府。
「他們家最近也熱鬧得很!「張大奶奶悄笑道。
常晞聽得心頭一跳。
張大奶奶顯然對京都勛貴之事了如指掌,低聲道:「他們家的老大和老二鬧得水火不容,何老二還被老伯爺禁了足,後來聖上召了老伯爺和何家三子進宮覲見,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出來后老伯爺的臉色就不好看,回去后才解了何老二的禁足……」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常晞的聲音里透著尖銳。
張大奶奶想了想,道:「就前兩天的事兒。」
常晞馬上想到了自己的遇襲,難道真是何大公子做的手腳?
她一想到采菲還沒有消腫的臉,心裡就像有團火在燒。
不過是議親而已,他就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對自己這個無辜之人動手,還越俎代庖,強行干預他弟弟的婚事?
這是什麼強盜做派?
屋裡點著常晞從濟州帶回來的芙菜香,香氣清雅而雋永,常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張大奶奶走後,常晞叫來了范大有:「你去一趟宣平伯府,給何二公子身邊的杜安帶個話,問問他主子方不方便跟我見一面?"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最近不方便,晚幾天也無妨,千萬不要勉強。"
范大有見她說得鄭重,也不敢馬虎,連忙答應下來,可腳步卻像灌了鉛似的,一直沒有挪動。
看見他這樣兒,常晞哪裡還不明白?於是安慰他道:「已經請太醫來看過了,採藥和她妹妹都沒受什麼內傷,那些皮外傷,再休養一陣子就能痊癒了。」
范大有聞言就放下心來,忙拍著胸脯保證道:「您放心,我馬上去辦您交代的事,絕不會對其他任何人提起!」
當晚就有消息帶回來。
「明天午後,何二公子在府後面元寶街的竹升客棧里等您。
客棧會不會太人多眼雜了?
常晞心裡暗想,可再一想到何沐陽做事向來穩妥,既然這麼安排了,就一定有他的考慮,於是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第二天吃過午飯,孫氏照常在屋裡禮佛,常晴跟相好的姐妹出門逛街去了,常晞也坐上了馬車,在城中兜了個圈子,最終停到了元寶街的街口。
常晞戴上帷帽,由紫英扶著走到客棧門口。
早有一位掌柜模樣的中年人迎了上來。
「您是六小姐吧?「掌柜的恭敬地引著她們到了二樓。
從稱呼來看,掌柜的並不知道自己的具體身份……常晞暗暗點頭。
走進去才發現,整間客棧除了她們,連一個客人都沒有。
"這是我娘的產業,讓我替她打理,今天有事,就關門一天不做生意。"何沐陽問道:「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ζa
這家客棧一天的流水能有多少?
常晞暗暗一盤算,頓時覺得這次見面的成本有些高。
她抓緊時間道:「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準備怎麼做?"
何沐陽眉頭微挑。
常晞直言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這件事和我也有關係,我希望知道你的計劃,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麼,以後一旦有什麼突發情況,我也好提前有個準備,而不是像這樣被蒙在鼓裡,整天只能坐在家裡提心弔膽。」
比起被動的等待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她更希望能主動出擊,自己把握自己的未來何沐陽想了想,道:「其實說來也簡單。我準備把我們兩兄弟不和的事捅到明面上去,我畢竟占著嫡長子的位置,父親想讓大哥來繼任世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順,他只能想辦法把我分出去,才好給大哥騰地方。」
他說話時的語氣平穩從容,可常晞還是捕捉到他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自嘲。
常晞突然覺得心裡很難受。
本來以為自己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誰知道何沐陽的境遇比她還要慘得多!
她低下了頭,半晌無話。
說是想跟何沐陽成為同進同退的盟友,可她又能給何沐陽帶來什麼呢?
金錢?人家並不需要。
地位?常家比宣平伯府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作為妻子的品貌才情?常晞自認為自己並不差,可人家何沐陽也不差。
主持中饋,替他打理好大後方?這一點常晞倒是能做,可她卻不願意去做,因為她不願意,所以何沐陽不得不出面料理這些事情,一個人既要主外、又要主內,每天分身乏術,只為了讓她能夠毫無後顧之憂的嫁給他。
常晞突然意識到自己很過分。
說來說去,還不是仗著人家對自己有好感?
他是喜歡自己,可自己卻不該憑著這一點就欺負他!
平心而論,無論要嫁給誰,那些家長里短的煩難雜事都是免不了的。自己不該把所有事都丟給他一個人去處理,這對他太不公平!
常晞深深地閉上眼睛。
何沐陽見她遲遲沒有開口說話,還以為她是對自己的安排不贊同,於是解釋道:「我仔細考慮過了,分家這事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完的,光是拆分家產這一件事就很牽扯不清,拖個一年半載也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說族老公證、請批文書等等了。我的做法雖然粗暴,卻非常有效,只有這樣,才能儘快把事情敲定。
常晞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憤慨,可更多的,還是同情和憐惜。
"可是這樣一來,本屬於你的世子之位就要拱手讓人;宣平伯府是你的家,以後卻要被那些人搶佔;他們從前對你和我的種種不公和算計都不會得到絲毫懲罰;你…
…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