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由

凌晨3點半，沈雲君被叫醒。

天空一片漆黑，見不到一顆星星，屋外的冷空氣在慘白的月光映襯下格外陰涼。

靈車預定的出發時間是早上5點，要提前去做相應的準備工作。

簡單洗漱了一下，一家三口出發前往外曾祖母家的老宅。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時間差不多4點20，還有半個小時供他們穿上喪服然後填填肚子。

屋內燈光下充斥著忙碌的身影，時間悄然流逝。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車來了」，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只不過卻遲遲不見直系親屬們將遺體運送出來，冷風中等候的靈車司機有點不耐煩的去屋內查看，隨後罵罵咧咧的又走出來。

嘴裡嚷嚷著「你們在裡面多耽誤十分鐘，到時候排隊多等一小時！」

他顯然還有其他的遺體運送任務，時間很趕。

但生死畢竟是大事，也只能等走出屋外在大聲抱怨：

「隔壁村的人我們剛到，人家就抬著屍體出來了，用時不到五分鐘，你們家到好，現在還在拜奠！我說過了，你們在裡面多耽誤十分鐘，到時候就多等一小時。」

搞清楚原由后，雖然覺得司機話說的難聽，卻句句在理。

然而這時候前面的人又傳來流言——老人身下躺的是涼席！

寒冬十二月，背枕涼席

雖談不上忌諱，但對後人來說，卻是對先人極大的不尊重。

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這樣粗心大意，被子在下，涼席在上。

一旁的奶奶聽到后，差點哭出來「苦命的媽媽呦，身子著了涼……」

事到臨頭，奶奶也毫無辦法，現在不可能去調整的，更不合規矩。

沈雲君也是在心裡把那個挨千刀的祖宗問候了個遍。

哀樂奏起，遺體在四個孝子的合力托舉下被運往靈車，前來送葬的親友們跟在隊伍後面。

靈車整體比公交車還要小一圈，可容納20個人左右。座椅之間緊挨著，車內空間被極大的利用。

車尾後方有一個類似冰櫃的長方形立體空間用作存放遺體。

這是沈雲君二十幾年來第一次見識到所謂的靈車。

除此之外他唯一有印象的是他太爺爺的葬禮，只不過那時候走的是水路。

說起太爺爺，他有個叔叔還曾調侃過其命好，有兩個老婆，一妻一妾，育有五子，沈雲君的爺爺是老大。

外曾祖母也生有三兒兩女，開枝散葉，人丁興旺。

這也導致了兩輛靈車根本坐不下那麼多人，最後只能讓幾個人下車開私家車跟著。

車子終於啟動，一路坎坷，又耽誤了不少時間。

車外寒冷，車內沉悶，所有人都帶著口罩一言不發，披麻戴孝，死氣沉沉。

沈雲君左手的鬼眼突然睜開，這差點嚇出他的心臟病，趕忙用右手捂住。

好在周圍的人注意力都沒在他身上，各自想著心事。

鬼眼自主的行為彷彿預示著什麼，沈雲君嘗試與其建立聯繫，共享視野。

經過昨晚長時間的探究，現如今已能夠嫻熟的運用其能力，且不必做出中二的動作，動靜不大、足夠隱蔽。

眼中的世界呈現一片黑白，眼珠轉動，緩緩掃過狹小的車內。

下一刻，沈雲君駭得亡魂皆冒。

他見到了自己的外曾祖母，虛幻的靈體就站在靈車司機的旁邊！

除他以外，車內的所有人都渾然不覺，

包括專心開車的司機。

大腦宕機，冷汗直流，這樣的場景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沈雲君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鬼眼給出了警示，這才讓他發現了車內的異樣。

如果沒有鬼眼共享的視野，僅憑他的肉眼凡胎也會像身邊的人一樣渾然不知。

現在的沈雲君沒法冷靜，這是他的親人，可按照目前的情況，外曾祖母會不會害他，他心裡沒底，這可是整整一車的生命，可能就在對方的一念之間全部死去。

「瞧你那衰樣」

一句稚嫩的童聲在沈雲君的腦海想起，這是迷失的聲音。

適時的、帶著不屑和鄙視。

迷失繼續說道：「只不過是一個新生的靈體而已，在現世待不了多久，也沒有自主意識，像野獸一樣遵循著本能罷了。這樣的靈體與我這種由心而生的鬼可不是一個層次，雲泥之別罷了。」

聽著腦中那不可一世的語調，沈雲君如負釋重。

他先是環顧四周，似是為了確認迷失在哪裡，在沒看到那瘦弱的身影后，反而鬆了口氣。

他記得迷失是有實體的，且能被普通人看到，要是貿然出現在大眾視野里，這一車的人還不得瘋掉。

退出視野共享，雙目重新聚焦，隨後看向左手的眼球。

這顆鬼眼原本就是迷失的東西，是他身上的零件，迷失本尊不在這裡，卻能與我的意識溝通，大概靠的就是這顆眼球了。

想通這點后，沈雲君遵循著那種感覺，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我外曾祖母這是怎麼了？」

「一件新玩具或者一種新玩法」，迷失趁火打劫。

沈雲君一頭黑線：「成交」。

「遺體受刺激導致靈體脫離肉體。我剛才也說了她現在沒有自主意識，一切都遵循著本能。至於受到什麼刺激，這我就無從得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聽了迷失的解釋后，沈雲君低頭沉思仔細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閃過

「多耽誤十分鐘，多等一小時……」

「你們家倒好，現在還在拜奠……」

「苦命的媽媽呦，身子著了涼……」

天寒地凍，背枕涼席，車外寒冷，車內沉悶。

原來如此，屍體本就血液不流通，再加上沒有採取有效的保暖措施，和氣候環境因素的影響。

老人家怕冷，靈體出竅跟隨人群一起上車取暖來了。

想通了原由，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怎樣讓靈體回歸肉身。

「對此，大哥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嘛？」沈雲君不恥下問。

這次那頭沒有立刻回答，良久傳來小鬼幽幽的回復：「條件雙倍！」

能明白我寵你嘛！

「成交！」沈雲君咬牙切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腦海再也沒聲音傳來，沈雲君急迫的想知道結果，但一直沒有收到回復。

他重新開啟鬼眼的視野共享，視線中司機身旁早已不見老人的靈體。

這麼容易？

沈雲君覺得自己被白嫖了。

他放低姿態去請教一個七八歲的小弟弟，繼而被對方勒索，得知結果后，他覺得付出遠遠超過了估價。

換句話說，這一次換他充當肥羊被鬼宰了！

一路有驚無險的到達火葬場，擁擠的人潮阻礙了靈車的深入，裡面人滿為患。

司機不得不下車吆喝驅趕人群，人太多了。

遠處的煙囪吐出濃濃的黑煙，遍地的花圈紙錢，靈車內取出的屍體擺放在運屍車上，就這麼暴露在冷空氣中。

甚至車不夠用，有的屍體就擺放在地上，其親人採用人牆的方式隔開，避免遭受踩踏。

排隊等待火化的人一直擠到大門口，供人歇腳的休息室遠在一百米開外，然而無人往那個方向走。

眼前所見，無一不披麻戴孝，像是一支剛打了敗仗士氣低落的喪軍。

沈雲君從沒有見過如此情景，他知道如今疫情嚴重，卻怎麼也想不到火葬場內會是這樣一副場景。

人如草芥，不過如此。

舅祖父去排隊挂號了，所有的人都站在冷風中，現在剛過6點，天還未徹亮。

周圍喧鬧的人群，靈車不斷響起的喇叭，本該莊嚴肅穆的最後一刻充斥著雜音。

沈雲君在隊伍中找到父母，沈母心裡惦掛著他生怕他被人流就衝散，沈父則像個忠誠的騎士一言不發的守在身旁，一家三口相互慰藉。

爺爺奶奶屬直系親屬在隊伍前方，要照看遺體。

時間在煎熬的等待中一點一滴地過去，前方不時傳來消息。

挂號43、火化進度24……

難免有人發牢騷、埋怨：「就算火化一具屍體的整個流程花20分鐘，也要6個小時左右。在外面乾等6個小時，回去正好趕上吃飯。」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火葬場一共有4個爐子在燒屍體，整個火化流程也不可能只有短短的20分鐘，具體計算需要花多長時間根本沒法精算，也沒有必要。

但人總是需要去發泄心中的不滿的，這是活受罪！

人群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的向前移動，越往後靈車出現的頻率最低，使得原本擁擠的區域漸漸開闊起來。

沈雲君視線中的景物也逐漸擴大，他百無聊賴的四處掃看，隨後在一個角落裡見到了迷失。

原來這小鬼一直跟在他附近，之前的話果然不只是說說而已。

不過沈雲君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他不會是來催款的吧。

嘗試著通過鬼眼在腦海中與其對話，但迷失壓根沒理他，雙眼一直注視著某個方向。

溝通無果，就在沈雲君準備下線的時候，腦海里傳來了迷失的聲音：

「最近小心點，你被盯上了，到時候可別死啊，你欠我的玩具還沒給呢。」

沈雲君眉頭剛皺起，就看到小鬼的身影慢慢變淡直至消失不見，看來沒法在獲得更多的情報了。

既來之，則安之。

沈雲君如此安慰自己。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沈雲君去過禮堂、休息室，都是為了找他奶奶。

握著老人的手，想儘可能的陪著她給予一點實質上的安慰。

不過在休息室里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女生，就坐在他斜對面，低頭玩著手機。

沈雲君仔細打量過這個人，雖然看不清臉龐，但一雙手異常漂亮，非常白嫩，也沒有誇張的美甲。

整體給他一種衝動的感覺。

食色、性也！

試問哪個男人能對美女不動心呢，除非他性取向有問題。

……

輪到42號了，隊伍湧入等候室等待，期盼著早點結束，五個小時的煎熬，大家都累了。

等候室牆上掛著價目表，標示著各種服務的價位，幾百到上千元不等。

這是一個用金錢來衡量一切的社會。

終於輪到外曾祖母的火化儀式，隊伍湧入禮堂，司儀幫著大家擺放花圈同時宣布注意點。

待一切就緒后，開始排序。

長子一家三口排隊首，隨後是次子，接著是三子，再來大女兒，最後二女兒。

沈雲君屬四代，只能籠統的歸類為其他親屬，排隊末。

排列對齊的時候，一個不認識的、沒見過的中年男人也站在隊伍中。

沈雲君很疑惑，腦中回想確實沒見過這人。

他是怎麼出現在隊伍里的？

這個中年人負責錄像？

是工作人員？

越來越奇怪了，可周圍的其他人都沒反應。

前面的司儀還在走流程，沈雲君不疑有他，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困惑。

隨後又一件讓人惱怒的事發生了。

舉行告別儀式的大廳出口門被打開，一個中年婦女就站在門口觀看儀式的進行。

火葬場現在很忙不假，挂號已經有五六十號了，儀式大廳的出入口都積壓著人群。

可這是什麼行為？

假想自己死後的場景嘛？

等不及去投胎？

沈雲君很想去給那個不開眼的東西兩個大嘴巴子。

注意到情況的不止他一個，然而所有人都沒有反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儀式在進行，不能中途打斷。

稍後在幽冥園跪拜的時候又被插了隊。

一下子兩波人，一波跪在右上角，幾乎擋住了大半的隊伍，一波跪在後面，看不清舉止。

那些人進來的時候沈雲君一個個的掃過他們的臉，一時搞不清狀況，隨後才知曉他們的大膽行徑，可為時晚矣。

當一切塵埃落定，再次搭上靈車回去的旅途中，沈雲君心裡卻並沒有諸事落畢的喜悅。

也許是受到的衝擊太大，也許是感嘆世事的變化。

仔細回味著迷失說過的話——這樣的靈體與我這種由心而生的鬼可不是一個層次……

鬼由心生，人類扭曲的心理造就了鬼的誕生，賜予了其名字，賦予了其特性，衍生出相應的能力。人生鬼，鬼吃人。

「這個世界病了嘛？」沈雲君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