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日更+3w營養液加更】^^……
這個山道里撿來的小姑娘,高燒三日後終於清醒了過來,萬幸的是她沒有燒傻,而不幸的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的爹娘是誰,忘記了自己的故鄉在哪裡……
她再也沒有辦法找到回家的路了,或許爺娘站在她眼前,她恐怕都會認不出來。
如果就這樣離開了老郎中的醫館,那這樣的世道里,她定然是會活不下去的。老郎中算不得什麼懸壺救世之人,但到底是動了惻隱之心才將她救了回來,情況既已經如此,他家境尚且不錯,多養活一張口也不至於傾家蕩產,終究是好心地將這姑娘留了下來。
因著這姑娘沒名沒姓,老郎中的妻子最後便給她取了個名,叫仙芝。「仙芝」就是靈芝,本草經裡頭說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起死回生啊……與這孩子的遭遇何等相似!
她跟著老郎中姓金,自打那以後,她的名字就叫金仙芝。
後來老郎中的妻子漿洗金仙芝穿著的那件裡衣時,才發現這孩子僅剩的這件裡衣的特殊之處:它質地綿軟、觸感細膩,便是家境在十里八鄉都排的上號的老郎中,也從未見過這般的料子。
老郎中後來委託了人去打聽,多年後他才曉得這是廣府一帶梧桐華樹(木棉樹)的棉花所制,其工藝又似是崖州一帶黎族人的彈紡棉花技藝……這如何看,都不是尋常孩子家能用得上的。
廣府和崖州,那是南邊的地兒,而老郎中所在的涼州,卻是大雍西北邊上的地界啊……這可憐的孩子,竟被拐了那般遠。
老郎中也託了些商人去南邊的地界兒傳過信,但路途遙遠,交通不便,而他又只是偏遠地界的一個小小郎中,哪有那麼大能量能給這什麼都記不得的孩子找到親人?
劉氏說到此處,也是心中沉重:「丁大娘還說,金仙芝的那件裡衣,在衣襟的內側,還綉了一隻小小的青竹,但是那時候老郎中的婦人已經將名字給她取好了,便沒有再改,說是日後她有了兒女,再取名為『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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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中是厚道人,他從未瞞著金仙芝的身世,還曾告訴對方自己的猜測——「你當生於富貴之家,你家中就算不是地方豪強或門閥士族,也應是豪商巨賈。」
老郎中的夫人甚至一再交代金仙芝要將這件裡衣保存好——「這可是你找到『家』的唯一的線索了,仙芝,你要切記切記!」
只是可能金仙芝年紀尚小,又沒了過往的記憶,而老郎中夫婦待她宛如親女,她日子過得還算快樂,對「陌生」的不知道在何處的爺娘,並沒有太重的執念。
老郎中家裡僅有一個兒子,對於自己的衣缽,老郎中他並沒有傳男不傳女的想法,見金仙芝勤奮好學,又頗有天賦,便讓金仙芝與自己的兒子一同跟著自己學醫。
金仙芝與老郎中的兒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塊長大,最後情投意合,終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在老郎中夫婦二人的見證下,兩人喜結連理,也過了好些年的幸福安康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那塊地兒後來遭了時疫,那時奪嫡之爭正激烈,時任州牧為了不給自己支持的皇子的名聲抹黑,他對時疫的處理方法簡單粗暴,那便是強行壓下一切消息,直接封鎖那一片的城,讓裡面的得了時疫的人直接耗死,不讓時疫傳染出去,便無後顧之憂了。
哦,說起此事湛兮有點印象,畢竟在任上就被拖出去剁腦袋的州牧是真的不常見。聽說先皇雖然纏綿病榻,但到底不是個昏君,得了消息直接派人去把那州牧拖出去砍了,順帶那個皇子也沒了繼承的希望。
幸運的是,時疫來臨之前,金仙芝恰好與丈夫離家外出,去了外地採購藥材,因而錯過了這一次時疫,而等他們回到「家」的附近,卻發現城卻已經封鎖了,他們進不去那座「死城」,就此突然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年輕的夫妻兩人,連老郎中夫婦最後一面都未能見著。
然而庶民的命大概就是如此的悲憤又無力的吧,痛哭過後,小郎中便也只能打起精神,振作了起來。
他最終決定帶著自己的妻子上京都去尋找親人,投奔自己在京都某個葯堂坐館的伯父。
夫妻二人結伴而行的一路上,遭受了千難萬難,又是被騙了錢,又是走山路不小心摔斷了腿……
最後好不容易,終於越發靠近了京都的地界兒,還沒來得及進最近的那座城呢,又飛來橫禍地遭了土匪。
夫妻兩人一路逃亡,最後避無可避,小郎中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率先出去引走了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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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土匪沒回來,丈夫也沒回來,金仙芝知道,丈夫凶多吉少了。
她只能摸著黑,捂著臉,哭也不敢哭出聲來,一路聽著林子里野獸的嘶鳴,跌跌撞撞、又驚又怕地盲目著往北去。
沒人知道金仙芝最後怎麼到達的京城,據她自己所說,她是偽裝成又瘦又小的乞丐,拜了個孔武有力、面相蠻橫卻古道熱腸的跑鏢漢子當大哥,隨著破破爛爛的鏢隊一塊兒往北去的。
可是金仙芝最後也沒能找到小郎中那個在葯堂坐館的伯父,人家葯堂說這個郎中早些年就搬走了,離開了京城,至於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金仙芝想要回頭找那位好心的大哥,可那大哥實在太「古道熱腸」了,人家貴族少爺當街強搶民女他也敢管,最後他「古道熱腸」地把自己送了進去。
金仙芝還想著怎麼弄到銀子把大哥贖出來呢,鏢隊卻準備走人了,問就是大哥已經在牢里「畏罪自殺」了。
鏢隊的其他人不樂意帶上金仙芝這個小乞丐,她沒辦法,只好自己一人繼續獨自流浪,她最後流落到了丁大花的娘家,就是京郊附近的丁家村。
因著總是餓一頓飽一頓,她最後昏倒在了丁家村的小溪里,等丁家村的人發現她時,她已經被冰冷的河水泡得發白。
丁家村也算民風淳樸,老村長派人請了村裡會點醫術的大夫,人家大夫說這位瘦削的姑娘,已經懷孕六個月了,只是太瘦,沒吃好,所以沒顯懷。
天可憐見的,老郎中夫婦死了,丈夫也死了,金仙芝一無所有、無家可歸,卻又得了個上天恩賜的寶貝,隨著她如此顛沛流離,竟然也沒有捨棄她而去。
丁家村的老村長憐憫金仙芝,最後留下了她。得了丁家村好心人的照顧,金仙芝勉強緩過勁來了,也保住了這個孩子。
她沒有房子,便住在丁家村那些個已經離了村子的發達人家的破敗舊宅裡頭。
金仙芝在丁家村的日子不算太苦,雖有些男子的嘴和眼都不太安分,但到底有老村長擋在前頭,又有後來丁大花這潑辣母老虎在她寡婦門前罵娘:「喪天良的狗東西,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怕不是想要斷子絕孫!」
丁大花的「詛咒」實在太毒了,一戳就是死穴,男人們的嘴被迫變得乾淨和老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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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芝自己也有點醫術傍身,與鄰里交好,在丁家村的日子過得清苦,但到底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不是到處流浪、朝不保夕了。
可是她飽受磨難太久了,身子已經垮了,撐到女兒降生后的第二年,女兒青竹才一歲多大,她就撐不住了……
死到臨頭,金仙芝發現自己最信任的人,卻是那個被人罵作「潑婦」的、粗鄙無禮的丁大花,那個回娘家來,會舞著掃帚擋在她面前的丁大花。
「他們說你是母老虎,嫁了漢子連生三個男孩卻生不出女孩來,定是你嘴太臟,配不上養女孩兒,這話說的不對……」彌留之際,金仙芝溫柔地看著丁大花,如是說道,「也許,小竹該是你的女兒,她是來彌補你的缺憾的。」
丁大花一輩子最想要的就是兒女雙全,可惜老天爺聽不見她的許願,總是恩賜她男孩兒,氣得她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可是當「女兒」送到手上的這一刻,丁大花卻是快樂不起來的,她的淚水讓她視野都模糊到看不清那個宛如丁香花一般纖細的,滿面愁苦的女子的臉。
「我記不得從前的家人了,後來的家人也都先一步離我而去……除了這孩子,我對這世間當真是沒什麼可以留戀的。大花,我這些年啊……日子當真是過得苦。」
「那件裡衣在那個柜子裡頭,大花,等我死了,你將它燒了吧,把我的東西都燒了……你把小竹抱走,別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就是她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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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沉默地看著容嬤嬤小心翼翼捧著的木托里呈著的棉質白色裡衣,那是一件小孩兒穿的衣服,由於年代久遠,它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度,如今已經明顯發黃了,看起來似乎很廉價。
這件裡衣最特別的地方不是它的材質和工藝,而是在它衣襟的里側,綉著一隻小小的、針腳細密的青竹。
湛兮沉默了一下,說:「八方聽雨樓的老樓主夫人,據說是丟了女兒后,日日垂淚,憂思成疾,纏綿病榻幾年就去了……」
劉氏聞言,目光微怔,幽嘆了一聲:「人生至苦、至悲、至痛……莫過於生離死別!」
「將它還給石丫頭吧。」湛兮指著那裡衣,說。
容嬤嬤捧著木托出去了。
梅園一角的小偏房裡。
曾經親密無間的母女兩人相對而坐,豆大的油燈在兩人中間閃爍著,它將影子拉大、拉長,恍惚間,似乎也將她們拉遠了一些。
「我沒有想瞞著你,我原本是想要在你出嫁前的那個晚上再告訴你一切真相的。」丁大花哽咽著說,她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嘩啦地就下來了,「真的,我真沒有想要瞞著你,就算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一直都把你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啊,我沒有哪一刻想過你不是我的女兒……」
石清竹的表情有些獃滯,似乎是有些難過,又似乎是這現實來的太過匪夷所思,她一下子接受不過來:「我沒有怪你,阿娘,我真的沒有怪你,我也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丁大花用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說道:「仙芝太可憐了,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她的,就是答應了她要將她的東西燒掉,但到底沒捨得……」
「她其實也是想要找到回家的路的啊,」丁大花悲愴地哭著,「若不是如此,她又怎麼會在彌留之際,還念著那件裡衣?她叫我燒了,只是覺得再也找不到,也不願意為難你罷了……」
「如今既然找到了,那竹子你——」
「石丫頭,是我,」門外傳來了容嬤嬤的聲音,「小少爺讓我來一趟,將你娘的東西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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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竹主動要求要見湛兮,著實讓湛兮有些意外,他原先還以為這孩子還需要點時間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的,畢竟任誰忽然得知,養育了自己十幾年的父母,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這都是一個重創。
「你坐吧。」湛兮說。
石青竹有些局促,她從前在湛兮面前可都是大方開朗的,如今卻十分難為情,揪著自己的衣角,垂著頭有些不自在地坐下。
「你想和我說什麼?」湛兮問她。
石青竹茫然地看著湛兮:「奴婢、奴婢自己也不知道……」
按照石青竹原來的打算,那就是好好做事,得了主子的青眼后不可驕傲,要繼續好好表現,她和將軍府簽的是活契,等她年齡到了,再求好說話的小少爺給個恩典,看看能不能給她指個好人家嫁了,而後夫妻二人攜手奮鬥,這輩子也算是自食其力。
但是現在突如其來的「身世」,打亂了石青竹對將來所有的規劃,她心裡複雜極了,既複雜難理,又沉重沉痛,她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她親娘那邊的家人……
而小少爺湛兮在她眼裡,一貫是不能以年齡看待的活神仙,在這樣的時刻,石青竹條件反射就想要向湛兮——她最信任的人,尋求幫助。
湛兮略微沉吟了一下,言簡意賅地將八方聽雨樓目前的情況告訴了石青竹,並且他對自己的野心謀划也毫無隱瞞。
石青竹原本還在糾結這遲來的親情,隨著湛兮的敘述,卻又不知不覺進入到了理性的思考中。
最後,石青竹說:「如果、奴婢是說如果,奴婢阿娘當真是老樓主的女兒,老樓主成立這八方聽雨樓就是為了找阿娘,那如今阿娘她已經……他們也找到了奴婢,也算是得償所願了,這八方聽雨樓完成了自己的初衷,也該做別的打算了。」
「而且誠如小少爺所說的,它是一隻不得不把自己喂肥了的豬,不是您吃了它,也會是別人宰了它,既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還是您將它收了吧!」
石青竹擦了擦眼淚,眼神堅定了起來:「奴婢眼界小,不懂這地方豪強爭權奪利的事兒,但奴婢知道聖人是個好皇帝,您也是個很好的人,奴婢信任的只有您,所以,還是您收了它吧!」
況且,石青竹永遠都記得,那一日她奉茶時,聽見小少爺和那新科狀元郎說的話——「我畢生之所願,萬世太平,眾生得飽!雲翼,我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實現此夙願!」
石青竹還記得那一日,日光灑落在小少爺的身上,他緋色的襕袍氤氳著一層金光,俊美的臉隱匿在刺目的白光之中……恍若神仙金童,下凡而來,為度眾生!
所以,石青竹動了動喉嚨,眼神里都是如鐵石一般的堅定,所以!——什麼權力、財富、勢力,都應該給她家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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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挑眉,他並不知道這小丫頭膽大包天時不時還偷聽他同別人的談話,只是有些意外這個小丫鬟的看得開了,這等橫財,與不買彩票卻中了八個億一樣,可不是誰都能看得開的。
湛兮說:「石丫頭,你可知道八方聽雨樓是何等巨大的一筆財富?以現任樓主在外的好名聲,興許他不會私吞,而是會全然將你外祖父的財產還給你……」
石青竹聞言又哭出了聲,哽咽著說:「財富?潑天富貴又能如何呢?奴婢那阿娘,一生凄苦,奴婢卻連她的模樣兒都記不得了!」
「若奴婢當真有那般重要,小少爺便同他們說,想要叫我回去,便將那八方聽雨樓給您……」
湛兮輕笑出聲,伸手拍了拍石青竹的腦袋:「胡說八道,小爺要的東西,只愛自己去取,可沒有賣了身邊的人去求的道理。你想回去,便回去;你不想回去,便不會去。」
「你一日是我院子里的人,便一日是小爺翅膀下護著的小雞崽子,你捨不得丁大花一大家子,他們也沒立場非要叫你和丁大花他們斷絕來往,最好的是不逼迫你從兩個家中擇取其一,而是讓你有了第二個家。」
湛兮一番話,說的石青竹當場淚如泉湧,她越發覺得自己今晚的決定沒有錯。這世間唯有小少爺是值得信任的,這可是連胡麻餅都會分他們下人一份的,連買胡麻餅都會顧慮排隊的老百姓,自己有錢也不會多買的人,無人能比他更好的小少爺啊!
湛兮笑眯眯地看著看著直接撲通一下跪地上,忍不住抱著他大腿狂哭的小丫頭,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不會拿她去威脅八方聽雨樓,不僅因為尊重她個人的意願,更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無論石青竹是回去,還是不回去,這八方聽雨樓,湛兮都是要拿來投喂不良人的。
湛兮淡定摸了摸石青竹的腦袋,心想道:江離啊江離,沒想到吧,你只是給小爺講了那麼幾個冷笑話,小爺卻回報你如此大肥豬!真可謂「Youdidadidame,Ihualahualayou.」啊!
就在湛兮走神的這片刻功夫,他發現——
「石丫頭,快別哭了,你把小爺褲腿都哭濕了。」
「哦、哦、哦哦哦,好的,」石青竹擦著臉,倉促地從地上爬起來,說,「那小少爺你先換條褲子吧,奴婢攢著,奴婢等下再哭。」
湛兮滿頭黑線:「……」孩子,這眼淚要不還是留著過夜吧,等到見到了八方聽雨樓的人再淹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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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第二天是要進宮去的,但是他還是低估了石青竹對八方聽雨樓的重要性,張養德一大清早就帶領著八方聽雨樓的現任樓主許俊俠和少樓主許越,直奔威遠將軍府而來。
剛好在門口就被堵住了的湛兮:「……」
他抬頭望了望天,大蟲兒,你小舅舅我啊,這一次一定會努力給你留一點餘溫的!!!
張養德剛開口正準備寒暄,湛兮抬手制止了他,道:「長話短說,速戰速決,我今日必須要進宮一趟。」
張養德被噎了一下,然後指著那個中年男人,說:「這是八方聽雨樓的現任樓主許俊俠。」然後又指著那個清香淡雅的青年說,「這是他的兒子,許越。」
湛兮似笑非笑地看著許越,挑了挑眉:「不設屏風了?」
故弄玄虛的傢伙,真是臭美!
許越拱手:「國舅爺大人大量,還請原諒在下。」
眾人直接切入正題。
許俊俠這次過來,開門見山就說要自己年老了,精力不足,兒子又不長進,眼看著偌大的家業無人能繼承,見國舅爺您金童下凡,心想著不如就把家業送給您算了……
他的誠意十足,充足到了什麼程度呢?
只要湛兮的人手到位,他們可以立即開始工作交接。
還沒來得及向最大股東永明帝彙報戰果並招攬人馬的湛兮:「……」
他第一次遇見這情況,他要吃別人,人家比他還著急地往他嘴上撲。
「我等只有兩個條件,」許俊俠沉吟著說,「一是,這些年來八方聽雨樓一直致力於尋找大雍朝拐子團伙的蹤跡,收穫頗豐,我不希望這些成果被浪費掉……」
哦,原來是致力於打拐事業幾十年了,戰果斐然。永明帝登基以來,有三大件殺得菜市場的血都洗不幹凈的「採生折割」的犯罪事件,雖說是當地的某些耿介之官奮力狂追,但其中多多少少有八方聽雨樓的身影隱匿其中提供關鍵信息。
但是有些拐子團伙它不是普通的拐子團伙那麼簡單,還和某些地方豪強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八方聽雨樓一時半會也沒辦法把人家端掉,這些年來一直在想辦法從長計議,如今要將八方聽雨樓轉手,許俊俠也無法讓苦心白流,因而提了這麼一個條件。
「可以,」湛兮淡定地接受了,這本來就是他要繼續做的事情,「不僅是可以,你們甚至能將這個『業務』一直發展下去。」
許越見湛兮好說話,竟有些急切:「第二個條件便是我那堂妹,還望國舅爺您銷了她的奴籍貫……」
「打住!」湛兮笑盈盈地打斷了他,「石丫頭是否和你們相認,得看她自個兒的意願如何,我不會強迫她。另外,她不是奴籍,她是良家子,當年將軍府簽下的人都是活契,時間到了她就恢復自由身了。」
湛兮這話在現在的人聽來,是聽不出「我尊重某個人的個人選擇」的意思的,在場的人聽到的都是他表示不介入,那就是可以相認!
許俊俠欣喜若狂,起身向湛兮長揖到底,正要說些感恩戴德的話,卻聽見湛兮說:「你別急著謝我,我有件事要交代給你們八方聽雨樓去做。」
「不知所謂何事?」許俊俠百思不得其解,他都答應把八方聽雨樓直接給湛兮了,八方聽雨樓到了手上,湛兮要如何不就能如何了嗎?又何必要將事情交代給他們呢?
湛兮輕笑,不為他解答其中彎彎繞繞的權衡之術,只是說:「你們八方聽雨樓與天下商會來往密切,海外商貿之事,舍你其誰?」
「我昨夜忽有奇夢,如墜滔滔雲海,海的盡頭有一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騎青牛而來,告知我曰:『海外有一物,能活萬萬命。你且去尋來。』夢醒,我仍然記得那老者展示的東西……」
說著,湛兮掏出了自己連夜畫出來的玉米圖:「就是這個東西,你們去給我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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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城,太極宮立政殿。
這一次入宮,湛兮已經做好了將會被二皇子纏住、甚至埋怨責備、甚至是被擂上幾拳的準備了。
為了讓二皇子下手的時候能輕一點,湛兮還專門帶了一件益智玩具小禮物——「重排九宮」送給二皇子,當然,如果能讓對方對自己嘴下留情一點,眼淚攻勢弱一點,也是很好的。
然而出乎湛兮意料的是,得知他入宮來了,二皇子確實是早早就在立政殿的大門口等著他,但並沒有態度惡劣,更沒有埋怨他放鴿子,一放就是一個多月,反而極為興奮。
看著二皇子那洋溢在臉上的笑容,湛兮陷入了懷疑自我中。
二皇子這個表現,不要說什麼不計前嫌,他甚至好像一副根本不存在前嫌的模樣,那熱情的笑臉,那甜絲絲的一聲又一聲的「小舅舅」……讓湛兮恍惚間以為前邊十幾天,隔三差五就要來他將軍府裡面,懟他一通的太監們都是自作主張,又或者是他自個兒閑著沒事幹在做夢似的。
湛兮狐疑的看著這頭挽著自己的胳膊、笑得格外甜蜜、宛如偷腥的小貓一樣的小老虎,心道:好你個大蟲兒,你肯定在心裡邊憋著什麼壞主意吧?我都要看看你狐狸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湛兮不動聲色地應付了一下二皇子,果然,沒一會兒這一位跟拔絲糖糕似的小皇子就憋不住了,大咧咧地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只見他一臉期待,又害怕湛兮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似的,板著臉努力故作平淡地看向湛兮,說道:「小舅舅,你知道嗎?我大哥他最近學了書的技術,說書人都說他的技巧已經爐火純青了呢,他現在講故事講得可好啦!」
二皇子努力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企圖展現出的都是滿滿的「真誠」,努力剋制自己想要漂浮的語氣:「前天晚上我才去聽了呢,這故事聽的我是如痴如醉呀,小舅舅,你快讓大哥給你講講這故事嘛,我還想跟你討論討論這故事的劇情了,唉,這《仗劍江湖》當真是我從未想到過的脾氣迴腸、轟轟烈烈啊!」
「所以,小舅舅,你要聽我大哥講故事嗎?咳咳,你要聽的話,我可以先替你預約時間,畢竟我大哥是太子,每天還要上學,他也挺忙的,我那麼喜歡聽大哥講故事,我都不好意思總是打擾他呢……」
說著,二皇子偷偷地覷了湛兮一眼,一副「這可是大便宜哦,不佔白不佔哦,你快來呀」的表情。
湛兮:「……」你小舅舅看起來那麼像腦殼子不機靈的模樣嗎?
他不說話,就這樣抱著雙臂,老神在在地看著二皇子什麼時候破功。
二皇子可能私底下已經磨鍊自己的演技有幾回了,早就料到了會出現湛兮不說話的模樣,他也努力地憋著氣,企圖讓自己不要露餡。
湛兮似笑非笑地盯著二皇子看,二皇子努力憋著自己,抿著唇不敢說話,控制著自己要與湛兮對視,躲開了就是心虛了,不行,絕對不行!
二皇子不知道的是,湛兮瞧著他這樣一副「真誠」「老實」「乖巧」的模樣,卻似乎能看見他身體里藏著一隻偷笑的小狐狸,這狐狸還自作聰明得很,尾巴使勁兒狂搖,嘚瑟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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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湛兮準備要把二皇子的腦瓜子大力薅一把,以無情鐵爪的暴力手段讓二皇子明白他這點小心思對自己根本不起作用的時候,湛兮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不遠處假山後有一片熟悉的衣角一閃而過——
哦豁!湛兮喜上眉梢,立刻開始給二皇子反挖坑:「大蟲兒,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愛你大哥給你講故事,你大哥私底下苦練技藝,你私底下與我說了你對他的付出的喜歡,你兩當真是『兄友弟恭』的典範啊!」
二皇子眨了眨眼,滿腦袋都是問號:咦?不對呀,小舅舅應該回這個嗎?
他不應該是發現了他的「陰謀詭計」,然後發怒打他屁股或者揉他腦袋揉他臉蛋嗎?
又或者是他太厲害了,連小舅舅都沒能發現他在騙人,然後小舅舅就會歡歡喜喜地說要去聽大哥說書啊……
為什麼小舅舅忽然就誇讚起了他喜歡大哥說書這件事情了呢?嗯?好奇怪啊,難道說是……
「咦!?」湛兮發出了浮誇到了極點的驚呼,然後一跳,跳到了假山後,把躲躲藏藏的太子給揪了出來,語氣抑揚頓挫,「是小太子,你怎麼在這假山後邊,你沒看見我和大蟲兒嗎?怎麼不出來玩啊!」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探頭探腦最後被抓了個現行的太子,又羞又惱,白嫩嫩的臉上全是紅暈,說話開始有了些許社恐人士的味道:「孤、孤路過,路過而已!」
腦袋裡還沒思考出什麼來的二皇子是真的驚訝:「誒!大哥,你怎麼在這裡啊?」
太子別彆扭扭地掙脫了湛兮的魔爪,讓太監們配合著,自己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袍,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沒什麼,就是聽說曹國舅入宮來了,孤正好閑著沒事,便來看看。」
二皇子想到了什麼,頗為欣喜地準備要給湛兮和太子牽橋搭線,說:「大哥,我小舅舅很喜歡聽你說書,你今天……」
二皇子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太子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對上二皇子驚訝的眼神,太子的眼神飄忽不定,往左右游移。
最後太子別彆扭扭、小心翼翼地問:「二弟,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明所以的二皇子:「什麼?」
「就是,你剛剛說,喜歡聽孤給你講故事?」
二皇子立刻就要張口否認,但是看到太子緊張又期待的眼神,他生生又把會傷害人的心的話給憋了回去,最後差點憋出內傷,只能強行給自己按頭,說:「當然是真的啊!」
太子立刻滿血復活了,覺得未來又充滿了希望:「二弟,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孤給你講故事,前天晚上沒表現好嚇到你了,是大哥的不對,不過沒關係,孤又把說書先生請回來了,他們都說孤又進步了很多,你今晚來東宮睡,大哥給你講《諸葛亮七擒孟獲》!」
二皇子:「……」咦?為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什麼東西里一樣?啊——是小舅舅給他挖的坑啊!
「你不用覺得會打擾孤的,」太子貼心地摸摸弟弟的小腦袋,容光煥發地說,「孤是你大哥,給你說故事哄你開心都是應該的!」
二皇子:「……」臉上血色棄他而去,羸弱身軀搖搖欲墜,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小舅舅你害我!!!
「咦?二弟?二弟你怎麼了?」太子貼心地摸了摸二皇子的臉,「你怎麼臉這麼白,還有點涼……」
太子正準備讓人叫御醫,就見二皇子幽怨的就像是那些話本裡頭要化成厲鬼的怨婦似的盯著自己看。
「大哥,你在抖什麼?」
太子勉強穩住:「……二弟,你別這個表情。你這樣看著孤,孤想起從前看鬼故事的感覺了。」
湛兮在旁邊直接爆笑出聲,給了二皇子一個爆栗子后,他嘚瑟地指點道:「大蟲兒,你可要記住了啊,坑人者,人恆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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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小孩子果然令人神清氣爽,湛兮現在就是通體舒暢。
將那份精緻的「重排九宮」交給了這兩兄弟,讓太子帶著二皇子玩,湛兮徑直去裡頭找永明帝。
讓人疑惑的是,今天曹穆之竟然沒有在立政殿。
「今日有幾個命婦進宮來了,在陪你姐姐賞花呢。」永明帝道,又吩咐人去上湛兮喜愛的瓜果和清茶。
湛兮神神秘秘地招呼永明帝過來:「姐夫,我有個大寶貝要給你瞧一瞧!」
永明帝也有心配合,一副頗為好奇的模樣,起身往他那邊走,邊走邊問:「哦?是什麼,快讓朕瞧一瞧。」
湛兮抱過那個盒子,在永明帝的面前打開,然後嘴巴配音:「噹噹噹噹~」
永明帝原本多少還是有些不以為意的,可是當他瞧見裡頭那個晶瑩剔透的粉色琉璃寶蓮台後,卻忍不住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這、這是!?」
「沒錯!這是咱自家玻璃工坊做出來的!」湛兮笑嘻嘻地把盒子蓋上,將盒子遞給了永明帝,「喏,這是送給姐夫的!」
永明帝當真是感覺到這個驚喜格外的大,畢竟他當初把玻璃工坊給湛兮,那真的是打算給他玩兒的啊,後邊雖然他的臣子們都說湛兮天賦神通什麼什麼的,永明帝到底也沒多當一回事。
他家金童子當然是樣樣都好,旁人投他所好地誇一誇,他聽聽就得了,當真就太為難人了,可誰曾想到呢,這居然是真的啊!
「姐夫從這琉璃蓮台里看見了什麼?我好似看見了銀子匯成了河流,正往我大雍洶湧而來啊!」
湛兮神不知鬼不覺地又開始帶著永明帝一塊兒暢想未來,完了之後,他得到了永明帝對玻璃產業的大力支持的態度。
正當湛兮準備要和永明帝商量一下八方聽雨樓的事情時,二皇子哇哇大哭地從外邊跑了進來。
湛兮眼看著他一路跑,一路揮灑著眼淚,然後二皇子一把衝進的湛兮的懷裡,趴在了他的膝蓋上,哭哭啼啼尋找安慰:「嗚嗚嗚~小舅舅我的臉真的很圓嗎?很難看嗎?很像球嗎?」
太子在後邊氣喘吁吁地追了進來:「於菟,你別聽那個瘦猴精怪胡說八道!」
湛兮捧起二皇子那被眼淚浸濕了的,還有嬰兒肥的小臉蛋,揉了揉,笑眯眯地說:「是哪個傢伙在不知所謂的胡謅八扯?我們大蟲兒的臉哪裡像球了?你的臉一點都不圓!你只不過是被每日早晨的進學磨平了稜角而已啊!」
「就是、就是!一點都不圓!」二皇子開心地附和。
太子:「……?」等等,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