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土坷垃

乾淨的天空彷彿勾了一層薄芡，影影綽綽的樹林和野蠻生長的雜草鑲嵌在一起。在這片大地的西北方有一片被拋棄的荒涼中，偶爾傳出幾聲鳥叫是僅有的聲響。

延綿無盡的大山上有一個黑點在茂密的雜草中行走，因為雜草的高度使那個黑點忽隱忽現，看得不甚真切。

拉近距離才看清楚，那個黑點正是一個滿臉疲累的青年人在此間行走。正值盛夏的朔方省卻不見炙熱，反而有著平原地區春天般的溫暖，海拔再高一些體感甚至會有些冷意。此時天上的太陽幾乎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半，康程知道今天的工作差不多要結束了。雖然今天給自己定的任務還遠沒有完成。

「哎喲，我艹！」康程一抬頭看見前面不遠處出現一間空蕩蕩的房子，大門早就沒有了，裡面黑黢黢的，猛不丁看見總會嚇他一跳。雖然這種情況在朔方省的GY市是很常見的，尤其是在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深山裡。

GY市山中的大部分住戶都已經在多少年前就搬遷到朔方的省會去生活了。只有在農忙的時候還偶爾有人開車幾百公里回來做農活，這種鄉土情結大概是刻在民族的基因里的。

康程脖子上掛著一個四十公分見方的木板，木板上有十來張當地的地形圖。左手拿著一根路邊隨便找到的木棍，拄著一路走到了這裡。

「繼續走吧」，康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奧維地圖，「如果能翻下前面的山頭，就能走上一條公路了，到時候讓老左去那邊接我。」

康程一邊撥拉茂盛的雜草一邊拄著棍子往前走。獨自一人在深山老林里調繪雖然自由，但總會在不經意間讓人感到孤獨，而且確實無依。差不多在他覺得想原路返回的時候，康程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山崖。

康程慢慢踱步走到山崖邊上，往下望去極為陡峭。不過看起來並不算很高，目測只有一兩百米的高度，下面是一個小山溝，爬下去往北走不遠就是奧維上看到的那條公路。作為一個從小在平原長大的孩子，康程其實並不善於爬山，只是因為工作的原因才偶爾在山上爬來爬去。畢竟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有時候直上直下的爬山比找路要方便得多。

康程先將身前的木板繞到身後，為了不妨礙自己往下爬。然後把跟了自己一天的木棍從山頂使勁一掄，扔下山崖。「如果咱倆有緣分，一會兒咱就會再見面的。」康程看著飛向山下的木棍說道。

來朔方省參加調繪這一個月里，康程不止一次地從山上爬下去。不過，今天的山崖之陡峭是從未遇到過的。康程一個月積攢下來的所謂經驗反而給了他無窮的勇氣——想從這兒再往回走，又是五六公里的爛路。

康程扒著山崖上長出來的雜草往下面一個凸起那兒靠，右腳伸過去踩實了，將左腳挪到另一塊兒石頭上。第一步很平穩，康程心裡慢慢把心放下來了。

雙手依次往下，貼著山壁找支撐點，然後再將雙腳往下挪。

往下爬了大概有十來米的時候，康程左腳踩到一處小土坑，土坑裡面雜草遍布，右腳剛伸過去，右手就要往下找接力點。

就在這時康程的右腳突然沒有踩實，因為右手已經鬆開了，全身的力量又在往右腳轉移。右手右腳同時不受力，唯一扒著點勁的左手也控制不住了。

「啪」的一聲，左手扒著的石塊掉落下來，康程感覺到一瞬間的失重感，緊跟著康程也一路往山崖下跌落。

在跌落的空中，

康程像無數小說中說的一樣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庸庸碌碌的學生時代，勞累一生的爸媽，此生唯一的亮點大概是談了五年的女朋友。想到這裡深深的懊悔又瀰漫在心間。

「倬賢，再見。」

康程和他的木棍見面了，在這個世界最孤獨的地方。

「別睡了，嘿，醒醒，嘿！」一聲呼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走，咱上北邊溝裡面抓泥鰍去啊！」

康程耳邊聽著這些話，臉上感覺一股熱氣往上撲，鼻子聞到的夾雜著土腥味兒，嘴腥味兒。

康程睜開眼，眼中沾滿了一張長毛大狗的臉。「我艹，」康程連往後退，身後又有一種失重感襲來，連忙穩住身形。再往前一看，原來是一隻藏獒犬，仔細看還有點莫名的眼熟。

「醒了？」剛才那聲又說道。

康程往右邊一看渾身都發起抖來，「不，不是，李佳？！」

一瞬間，刺耳的知了聲從耳邊響起，面前渾身長毛的藏獒吐著鮮紅的大舌頭，右手邊就是康程老家村裡的棉花地。自己現在正躺在村東頭一處老宅基地的半截牆上。深藏的記憶慢慢蘇醒過來，這半截牆本來是村裡一家老人給兒子結婚蓋的新房，蓋了半拉半老人兒子在工地突然被砸折了腿。一切就都暫停了，為了不被人扒了蓋上的磚頭，老人將牆頭抹上了水泥。也成了康程和李佳常來玩的基地。

一個黑黢黢乾巴瘦的小孩兒站在康程右邊不遠的地方，眼裡帶著一絲疑惑。

「不是，你睡傻了是怎麼滴？」李佳說道，說著帶著身邊灰白色的細狗轉身往後走，「你帶著小黑，我先過去了啊。」

「不是，我穿越了？」康程喃喃自語道，這分明是自己小時候經歷的事，「我尼瑪也成主角了？」

半晌之後，康程終於回過神來發出一聲由衷的：「我艹！」

康程伸手摸著身下的水泥面，粗糙且棘手。又伸手摸了摸面前小黑的狗頭，柔軟又毛糙。

康程記起這隻藏獒和那隻細犬都是李佳爸爸從外地買回來的。因為從小和爺爺長大，而爺爺又不喜歡養狗，所以喜歡狗的康程每天放學就往李佳家裡跑，加上兩人又是同班同學，脾氣秉性也合得來，久而久之鐵哥們兒就這麼混出來了。而李佳家裡的這隻藏獒大概就是整個村裡跟自己關係的最好的狗子了。

「汪，汪。」小黑搖著它的大腦袋，對著康程叫著，一臉的不耐煩。本來就熱得夠嗆，還摸啥摸。

康程嘿嘿一笑翻身跳下牆面，感受著腳下綿韌有力的黃土地，感情一上來差點哭出來。

「小黑，走著」，康程伸手叫上身後的藏獒，一邊抓起地上一塊兒土坷垃，使勁扔向跑了不遠的李佳，「你他么等我會兒啊。」

緊跟著一人一狗追著跑向地頭的土路，青春飛揚的年代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