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靈犀忘執 02
轉眼之間,眾旒生上山修行將滿一季。按照規矩,他們將要經歷一場規模不小的季考,只有通過考試的旒生才能繼續後面的修行。其實,在不歸山上修行並非樂事,山上規矩甚繁,課業甚重,實在不是這些出身貴族的旒生們甘願忍受的。但不歸山乃是皇家聖地,連宗室親族也並非人人有資格上山一覽,他們今蒙皇恩有此難得的殊榮,豈不深感僥天之幸?因此大考臨近,竟無一人不是全力備考,惟恐中途肄業,以至辱沒門楣。
這日,萬川與鈞天在密林深處的一塊空地練劍,那裡地處偏僻,不易被打擾,正是試劍拆招的好地方。這時,葛雄突然大搖大擺地來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旈生。他見二人在此,便陰陽怪氣地大聲呼喝:「喲,真不巧,打擾兩位了。」又對其他人擠眉弄眼,故作疑惑道,「您兩位還真是形影不離,也不知到底是練劍呢?還是有什麼事情非得在隱秘角落裡做?」隨他而來的旒生們聽了這話,一齊嘻嘻笑了起來。
鈞天正要還嘴,萬川卻將他拉住,道:「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多說無益,我們走吧。」說著便硬拉著鈞天離去,葛雄等並不阻攔,仍以他二人剛好能聽見的音量在背後說三道四。
出了林子,鈞天掙脫萬川的手,恨恨道:「怎麼盡由著他胡說,難道咱們還怕了他?!」
萬川說:「那葛雄看著傻大憨粗,可是我瞧他總不簡單。」
「這話怎麼說?」
萬川將聲音壓低,說:「按照他的性子,那天晚上的事,早該鬧得人盡皆知,但你瞧他,裝得卻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那天晚上?」鈞天的表情困惑極了,「哪天晚上?到底是什麼事情?」
萬川「嘖」了一聲,提醒道:「就是在伙房那晚——」見對方仍是一副茫然的神情,萬川急道:「咱倆險些命喪在他主僕二人手裡的事你也不記得了?!」
鈞天似乎更加摸不著頭腦,迷茫又不忿地嚷嚷道:「你說命喪誰手裡?就憑葛雄那個胖子,還有他那個麻桿兒隨從?」他指著林中空地的方向,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
萬川心中好不疑惑,可見他越說越是激憤,也實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萬川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他怎麼也沒想到,葛雄身旁那個名叫「金碗兒」的隨從,看似弱不禁風,實則竟是個使用咒術的高手。幸而萬川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施展出殷九傳授的咒術,這才救下了自己和鈞天兩個人。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再見到葛雄時,他竟像昨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萬川心想,他倒聰明,知道此事若是鬧大,誰都不好交代。所以只當他裝傻充愣,也沒放在心上。可是好幾天過去了,萬川每次與他碰面,不論察其神色還是探其口風,他對那晚之事都顯得全無記憶。而那個隨從,也從此再沒有出現過。萬川由此便警惕起來:難道這葛雄表面粗蠢,實則城府極深?若是如此,他裝痴賣傻到底是為了什麼?細想之下不由得越發惴恐,故而每次碰面,心中都萬分戒備。
然而,令萬川最想不通的是,鈞天為何也要跟著他一起裝傻?那天晚上,他破了金碗兒的咒術時,鈞天顯然是駭怪無已,何故第二日竟對此事隻字不提?而今日問起時,更似是全然無知?
從萬川上不山以來,一連串的怪事接連發生,諸多疑惑時常縈繞心頭。他遣鱗鴻與師父殷九傳信,將一干情事並邱婆婆在竹林中說的「無謂假亦真,顛倒乾與坤」等語據實以告,可殷九隻傳回「藏形匿影,不顯不露」八個字,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鈞天見萬川獃獃的發愣,便關切問道:「家中還是沒有回信來嗎?我瞧你最近幾日神情總是恍恍惚惚,可要緊嗎?」
萬川勉為一笑,搖搖頭,「走吧,我們換個地方練劍。不管怎麼樣,先把季考過了再說。」
不歸山的季考分為文試與武試。文試考的是一些道教經典,包括經教的原本真文、記錄先賢修德養身的哲思箴言、戒律禮法、科儀制度以及對典籍的註解疏義一類。武試主要考較外門功夫,包括拳腳、劍法,另有一樣:咒術。
此時山上熱鬧非凡,旒生們三三兩兩各自尋找同伴搭夥兒切磋準備。所考較的內容中,文試最為簡單,死記硬背也能勉強通過。武試比較難,一招一式都要較量真功夫。有些旈生連劍都拿不穩,而有些更是四體失諧,舞將起手腳來猶如猿猴抓耳撓腮,瞧來甚是可笑。
這其中,以咒術最為難學難練。儘管旈生們所學已是極為粗淺的入門咒術,但一來,領悟心決咒法需要極高的天資;二來,靈賦的積攢亦是無法速成。於是東一群,西一夥,有的口中念念有詞,有的舉止如瘋似癲。遠遠望去,山上眾人如同集體中邪,場面既滑稽又詭異。
在一旁陪練的不歸山弟子個個神情嚴肅,早已經笑不出來了。事實上,他們比旒生還要緊張。幾個時辰前,一名旒生胡亂施展「斂火咒」,哪知一個不慎,險些燒光了半片山林。而攔截下的那些在天上胡飛亂砍的劍,更是不知已有多少柄了。
萬川瞧著他們練得滑稽有趣,便悄聲對鈞天說:「胡鬧,胡鬧,這些人不得要領,越練越錯。」
鈞天只當他隨口說嘴,不以為然道:「你怎知道?」
「他們只是一味死記硬背咒訣和手決,對靈賦馭引之法、內息蓄髮之道一無所知。照這種練法,能練出名堂那才奇怪,你說這不是胡鬧又是什麼?」
鈞天用手指颳了刮臉,吐舌嘲道:「你又吹牛了。督學教的還會有錯?難道督學還不如你高明?」
萬川哈哈一笑,「盡信書不如無書,我看連督學自己也只是半瓶水而已。」他看看四下無人,便說:「你跟我來,我演給你瞧。」說著領鈞天往僻靜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