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抱歉，我來晚了」

懸崖上的花朵，是苦痛中孕育的芬芳。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那裡只有無盡的黑暗，而我卻不覺得孤單，我隨意地遊盪，時而流淌，時而飛翔。混混沌沌，什麼都不用去想，因為從未知曉。

直到，在這漫漫長夜中墜落了一點星光，我開始知道了追逐，心裡第一次有了渴望……

於是我不停地、不斷的前行。

終於有一天，我來到了光的盡頭，於是夢醒了。」

揉了揉有些雜亂茂密的頭髮，這厚實的溫暖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他站在洗漱台前，電動牙刷「滋滋」地打在牙齒上。

他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雙眼有些迷茫，眼角還帶著淡淡的淚痕，直到此刻他的心中依然不能平復。

回憶起昨晚做的那個決定，他此刻心中居然沒有多少遲疑。

於是，他最終還是認命了啊！

接著，少年開始認真地洗了臉，用了洗面奶，並且把每一根鬍渣都修理得乾乾淨淨，濃密的黑髮也梳得整整齊齊。

就像去做所有重要的事情那樣，都需要一頓豐盛的早餐。

少年的廚藝是不差的，他很喜歡吃，最重要的是，他享受那種創造美好的感覺。

昨夜小火頓了一夜的白粥，用的是家鄉的好米，什麼也沒有加，也不用加，打開砂鍋蓋的瞬間，屬於大米獨特的香味便濃郁的撲面而來。

油條更是不能少的，揉的面用的是老配方，那是小時候的味道，但是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現在已經不用了。

隨後還有腌了半月的泡蘿蔔，剛炒的雞樅牛肉醬，晶瑩的蝦餃，豆沙南瓜餅，一個飽滿通紅的蘋果，最後是加了花生一起現榨的豆漿。

少年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嚼上好久，陽光也從窗口一路爬到了他的白襯衫上。

原本他今天就起得早了一些，於是就在他吃完早飯的時候，樓下也開始喧鬧了起來。西裝革履上班的、校服書包上學的、運動套裝跑步的、三兩人相約閑逛聊天的、遛狗的、跳廣場舞的……

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啊！

於是少年也要出門了，今天他換上了陳舊卻很是喜歡的衣服，在門口的鏡子面前認真地整理了衣物和頭髮，在確認了所有水電煤氣都關閉了后，他關上了門。

還有幾天才發工資，但是他已經把這個月的費用都結清了，房租和水電。

包括每個月都會捐的一筆錢，以及保險。

今天的風很大，他很喜歡，雖然這讓他的頭髮又變得凌亂了。

「風兒啊...風兒...你可真是自由……」少年凝望著天空喃喃低語著，眼神中滿是嚮往，但緊接著好似想到了什麼，眼神隨著低頭的動作而迅速地失落。

他，終於還是認輸了。

在作出決定的那一刻，支撐全身的力量突然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身體突兀的虛弱，靈魂卻無比的放鬆。

腳底是橋，橋下是河，河的名字叫做「伊德」，有人說起名的人叫做伊德，但是本地人都稱呼為「夢江」。

這裡有一個習俗，每年豐收之月，天上太陰最盛的那幾天，夢江的盡頭將會有通往無盡虛幻，逝去的靈將隨著江水擺渡而來，於親人的夢境中相逢，帶來思念和安慰。

呼嘯的風推動著河流捲起陣陣浪潮，伴隨著浪花拍打著河邊兩岸的聲音。

「這奔涌的浪明年會把他的靈帶來嗎？」少年暗自想著，然後又又搖了搖頭同時自嘲地一笑。

就算這民間傳說是真的，在他這個外鄉人身上也沒什麼用吧。

不再猶豫了，少年四肢並用爬上護欄，被低落的情緒填滿的心靈沒有一絲恐懼。給他沒有用多少力，其實更應該說是把負擔這疲憊不堪的身心的最後的力量撤掉，身體由於重心不穩，向前傾倒，迅速自由落體。

「撲通...」

打起片片浪花。

黑暗之中又有浮光交織，腥臭的河水往肺部嗆入，身體本能的掙扎，但是三四口河水下肚后，意識開始渙散，陷入昏迷狀態。

一瀉千里的伊德河波光蕩漾，風捲殘雲，萬里晴空的美好掩蓋著暗裡地激流勇進，依稀能聽到浪花拍打著兩岸的聲音，延綿不絕。

看不見，摸不到，那是什麼？

是黑暗嗎？不是。

是光明嗎？更沒什麼關係。

是虛無吧！對，是虛無啊。

思考的火花躍動燃起了思緒的火苗，渙散的意識緩慢聚攏，變得清醒。

接踵而來的第一個感覺是潮濕，濕透的布料包裹全身，黏著（zhuo）難受，然後是火辣灼痛的肺部以及脹痛的胃。

潮濕的黑暗如同甩不掉的黏液包裹著全身，想要大口的呼吸卻如鯁在喉，那一刻就是世間萬物都在用力地捆綁著自由，但是無論四肢軀幹還是眼皮嘴巴都虛弱無力，無法做到任何有用的掙扎。

直到那麼一瞬間，一個虛幻的聲音從天際那邊傳來，如幻覺一般轉瞬即逝，卻在下一刻如雷鳴轟炸在耳旁，當頭棒喝。

「醒來！」沒有任何語言，其中包含的意義就回蕩在少年的內心。

於是，冰山溶解，火山熄滅，黑暗退卻，有清澈的風從遠方吹來。

祥和與寧靜驅散了一切，如縛在身的枷鎖也消失不見，有一股力量重新回復到少年的身體，使他再次掌控自己，並且慢慢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但就在睜開雙眼的瞬間，看到眼前景象的他，思維又突然凝固了。

到底該怎樣的詞語來描述眼前的景象啊！浩瀚和神秘，荒唐而美好，精緻的幾何線條流暢的組成一條魚，在天空中追逐著白雲幻化的飛鳥。穿著皮草拇指大的野人推著石頭落入地上的門戶，又有莫名的生物在清風中捕捉美酒。張著大嘴的一大片植株在放聲歌唱，少年隱約還能聽到他喜愛的曲目。

「少年啊！」那個聲音又響起，如從遠古傳來，初聽好像是個少女，但又感覺是個老婦，仔細辨認又出現中年男子的渾厚，一時之間如同千百個人在同時說話。

少年的所有注意力瞬間被眼前的「生命」所佔據，而就在同一時刻，周圍的景象如水墨般消散，無論頭頂還是腳下都被無盡的天空佔據，只有眼前的這個生命。

看不清，如同一道光，又模糊得似幻影一般，直到這個「生命」再次發出交響樂般回蕩流轉的聲音。

「用心去看。」

於是在少年眼前一切消失雲散，只留下一個巨大的人形倒影於天地間佇立。

雖然這個人影不是很清晰，但是從那模糊的輪廓上卻傳來了莫名地熟悉感，同時直覺也讓他明白，這個佔據視線的人影就是那個聲音的主人。

很多的疑惑以及各種問題吵擾著少年的內心，這使他微微張開了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有一點毫無疑問，就是從這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偏離了他的計劃。

給一個失望透頂的人一絲遲來的希望，真的會讓他高興嗎？

或許是更大的折磨呢。這個想法覆蓋了所有的疑問，於是他終於開口問下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打亂他的計劃，為什麼要挽救他，明明這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逃避也好，懦弱也罷，他都低頭人了。

那個人影晃動著，溫暖如春風的聲音再次響起。

「抱歉，我來晚了！」

這片空間瞬間再次鮮活了起來，無數五顏六色的花朵從虛無中綻放，溪水流淌，稀里嘩啦，有光，有夢，道盡美好。

那瞬間，少年咬牙切齒，眼淚卻止不住地流流得滿面都是。

少年心裡知道，眼前這個人影他完全不認識，而對方也沒有道歉的必要和理由，但那個奇迹般的人影還是道歉了，而他也終於崩潰了。

一直以來，生活中的種種遭遇，他都微笑著一個接一個的頂了過來，同時朋友們低落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大笑著鼓勵。只是在那麼一刻，他終於告訴自己說「算了吧！」

可是……

一段段畫面從眼前浮現，直到定格在了那個聲音，於是冷漠破碎，少年鼻子一酸，眼眶濕潤，所有的情緒突兀如大河決堤，沖開脆弱的外殼。

少年使勁擦用手臂擦拭著眼淚，不顧鼻涕和淚水弄得滿胳膊都是，同時也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身影。

只見那個神秘的存在晃動著朝他靠近，無數的殘影被他祂帶起，但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聲音卻在慢慢地消散著。

而少年只是集中注意力，仔細「聽著」那無數回蕩起在他心間的聲音。

「沒關係……」

「這是……夢……吾是……」

「那些……存在……夢境」

「帶你看……希望……」

在那個身影完全消失的最後，少年眼裡映射出了祂的面容，那豁然是他的笑臉。

於是不知怎麼的，少年的嘴角也微微扯動了一下，他也笑了。

身影消失，花朵及一切也都消失，這個空間也在消散。

只有少年，不過他心底一片寧靜，他即將遠航，去到那些名為曾經的夢裡，尋找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