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5)
唐白究差點跌破下巴:「誰?!」
宋吟把氣喘勻,看見唐白究震驚過頭的表情,眉毛蹙了下,嘴唇抿了抿,也發現有些叫順口了。
但他怕直接說黎鄭恩,唐白究又不知道是誰,挑著揀著,能讓他不用多花心思解釋的稱呼就這一個,迫不得已只能這麼叫。
一片寂靜中,唐白究掩下狂風暴雨般的心情,因為太過驚訝,腰不酸腿也不疼了,忙問:「就是你那個啊,他為什麼要來?」
宋吟剛從被窩裡出來,既困又冷,眼睛微微眯起,含著惺忪的聲音輕緩道:「他說要出差,去的地方恰好路過我這裡,順便見見我。」
唐白究想不通:「他怎麼知道你在這,你和他說過嗎?」
宋吟詭異地頓了頓,半晌后:「沒有,我只說了我要出去幾天,他知道我的位置,是因為兩部手機開著實時定位。」
唐白究:「……」
想起那條簡訊,宋吟只覺一陣頭疼,那人說自己離這裡只剩下兩公里遠,哪怕他現在讓他回去,恐怕也會我行我素地要來。
而且他不知道題外的npc可不可以進入場地,必須要下去一趟。
宋吟攏了攏身上衣服,走下樓梯。
唐白究想了下,咬緊牙關也跟了上去。
恐怖片里都說落單必死,他不放心宋吟,況且他的肚子蠢蠢欲動,隨時有可能要衝去廁所。
城堡里無人行走,到處都黑得仿若有牛鬼蛇神,小心翼翼走到一樓,才有幾盞老式的煤油燈,堪堪照亮周圍地板的紋路。
兩人剛走到大廳中間,門口就傳來嘎吱聲,有人進來了。
那人的身高極為打眼,一進來屋頂似乎都矮了幾寸,他看見宋吟后,在原地停了一秒,隨即轉身關門,關門時他兩條胳膊肌肉牽扯,露出後面的一道背溝。
唐白究無言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感到深深自卑。
宋吟從小抱著藥罐子長大,能長這麼大已經很不錯了,不會再對別人的身材生出羨慕,他盯著黎鄭恩,在想別的事。
不過沒等他想出一二三,男人轉眼到了他面前,掏出手機。
當著宋吟的面,敲下兩個字:他是?
可能是氣氛使然,那短短兩字有捉姦一樣的效果。
宋吟一時愣住。唐白究最先反應過來,邊在心裡奇怪男人不說話只打字的舉動,邊應道:「我是宋吟的朋友,唐白究。」
男人點了點頭。
……是太冷酷,不想說話,還是喉嚨出了問題?
唐白究對著那記點頭不知道說什麼,沖旁邊的宋吟瘋狂使眼色,連頭髮絲都寫著救救我。
宋吟仰頭道:「你不是說你要出差嗎?現在人也看到了,你什麼時候走?」
男人倒是有問必答,別人問,他在手機上回復:不急,在這住一天再走。
宋吟皺起眉,心裡的困惑在此刻達到頂峰。
他臨走前說過他要去朋友家做客,但這人既不好奇如今這個時代怎麼還會有城堡,看上去也沒有想問的樣子。
不過他現在不想探究,深吸一口氣:「我朋友都沒見過你,你在不方便玩,還是早點去辦事比較好。」
這話趕客意思很強,連唐白究都能聽出來。
他左看看綳著臉的宋吟,右看看一聲不吭的男人,硬著頭皮打圓場:「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要不這樣,先睡一晚,明天再說。宋吟,房裡的床還挺大的,你們今晚湊活一起睡吧。」
宋吟登時抬起眼:「……不。」
話說出去他發現答得有點快,口乾舌燥看過去,果然對上男人有些沉默的視線,男人望了他一會兒,打字道:為什麼不?
「……」
男人臉色沒有波瀾,斂著眼皮在手機上敲字:我來之前洗過澡,身上不臭,頭髮也洗過。
「……」
見宋吟目光僵住,他低頭,再打:和你一樣,用的牛奶味沐浴露。
「……」
男人表情淡淡,像是完全沒有領會到自己打出了什麼驚世駭語,還在打字:如果你還是覺得不好聞,我可以再洗一遍。
「……」
看到宋吟還是無動於衷,他復又垂下頭,沉默地打道「還是我做錯了什麼」,前半段還沒打完,手腕便被擒住——
「別打了,」宋吟聲線微顫道,「一起睡。」
宋吟胸口微微起伏。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不依不饒的人,緊抿的唇壓出血色,腦袋也低下去了一點,只有男人能看到他亂顫的睫毛,像是很丟臉,很羞恥。
如果沒人還好,偏偏唐白究還在旁邊。
……黎鄭恩來之前是不是摔壞了腦子,用的哪種沐浴露有什麼必要說?
男人低著頭,手腕上軟軟的,握住他的人似是一秒待不下去,匆匆和唐白究說了聲,拉著他上樓進了房。
關上房門的一刻,宋吟鬆開了手。
他沒有去看黎鄭恩。
人已經帶進來了,趕走來不及,讓人出去也不像話,就先這樣吧。
但他也有點煩。
為什麼偏偏是他領了這個人設,搞得現在還要拖家帶口。
宋吟垂眼看了下手,指腹在剛剛扶樓梯的時候蹭了點灰。他走到桌邊,又在盆里打了點熱水,伸進去洗了洗,洗完用毛巾擦乾淨。
做完這些,他眼皮動了動,又開始發困。
結果剛轉過身,連床的影子都沒看著,他便看到身後有人,宋吟驚了一跳,後退半步,胳膊肘就那麼懟上桌沿,麻痛來得猝不及防,他顫慄地唔了聲。
宋吟捂住胳膊,抬起頭看向前面。
……這人怎麼靜悄悄在他後面站著啊?
是木頭嗎,話也不說。
接收到宋吟的視線,男人頓了下,抿唇,寬大的手掌伸向前,似乎是想檢查一下宋吟的手臂。
宋吟不著痕迹避開,拒絕道:「不用。」
系統說黎鄭恩紳士又體貼入微,他看未必,在給人找不痛快這方面,倒是一等一的厲害。
他掀起袖子,皺著眉剝出一段紅彤彤的關節,男人就杵在旁邊一動不動,身軀鋼筋鐵骨似的,剛才是什麼姿勢,現在一點沒變,悶頭看著他。
宋吟緩過那陣痛,輕瞥了眼旁邊想來看他撞得怎麼樣的男人,不想計較太多,直直往床邊走。
他剛坐下,看到緊跟他走到床邊的男人,微愣了瞬。
宋吟抬高腦袋,一聲不響看著男人。
男人頓了頓,以為他有話要說,也看著他。
可宋吟什麼也沒說,就盯著他看。
許久后,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唇角輕輕向下壓了壓。
……
大廳里,牆壁上的老式掛鐘時針穩穩指向四點。
城堡外圍種植了許多植物,在此時忽地響起一聲異動,一道黑影攀著牆壁急速向上爬,四肢如蛇,靈巧又迅捷,不多時,便出現在一口小窗戶旁邊。
黑影伸出蒼白的手,扒住窗沿,以一種蠻力打開了那扇緊緊閉合的窗戶,月光打在他臉上,照出微有些髮油的臉龐。
赫然是傍晚接待眾人的管家。
他陰笑著,眼珠胡亂轉,在窗戶邊上弓腰探頭張望了許久,悄無聲息踏了進去。踏的時候胸腔抖動,不難看出他此刻極其興奮。
屋內床上有一坨突起,兀自顫來顫去。
是沈諾。
沈諾睡不著,他強迫自己入睡好幾次,到頭來都失敗了。
誰能睡著呢?
今天他被噴的那一身血,雖然沒人提,但都知道是胖子的。那個胖子很健談,在極樂城和他聊過兩句,為人不錯。
可就那麼死了……輕飄飄的。
沈諾後悔得想嘔血,他不該在網上買東西,不該拿快遞,千不該萬不該,如今就像有把閘刀懸在他身上,不知道哪一天胖子的結局就輪到他。
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沒了影。
這地方太古怪了!他要怎麼出去,他還能出去嗎,他明天能不能安然無事?
沈諾從來沒有哪一天對未來這麼恐懼過,他忍不住抱住頭,摳住頭皮,用刺痛麻木神經,而他就是在這會兒聽到了那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夜裡的冷風吹進來,沈諾立馬意識到有東西進來了,他幾乎是屁滾尿流地坐起來,緊緊貼住牆角,滿目驚恐地望著那個突然出現在房裡的管家。
管家一臉笑容,但沈諾笑不出來:「你……」
他什麼都沒做,怎麼會招來管家?
極樂城的老玩家說過,道具題會考慮公平性,npc無法肆無忌憚攻擊玩家,通常是玩家觸及到了死亡規則,才會引來災禍。
可他分明一整個晚上都安分守己啊。
「別怕,」聞見屋內逐漸瀰漫的腥臊,管家彎起唇角,輕鬆道:「我只是來看一眼,以往總有客人忘記關窗,第二天便受寒感冒了,公主不願意看到這種事,特意讓我來檢查一下。」
簡直胡扯。
沈諾怎麼會相信這麼拙劣蹩腳的說辭,他依舊全身繃緊。
可管家就好像真像他所說的,仔仔細細看了眼窗戶,下一秒就爬出去,替沈諾關嚴實了。
扒著牆壁,管家回味著沈諾臉上遮掩不住的恐懼,心情大好。他哼著小調,向左邊爬去,如法炮製地打開了窗戶。
踏進屋裡后,管家照常看向床鋪,根據慣例,他這次又會看到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四肢發抖、見到他會嚇得四處亂竄的可憐蟲。
每當看見這些反應,他就難抑激動。
管家言笑晏晏地降低視線,然後,便看到了四平八穩睡在床上的宋吟。
臉色紅潤,胳膊腿好端端放在被窩裡取著暖,因為進入了深度睡眠,根本沒聽到有人進來。
管家:「……」
死寂。
從未有過的死寂。
管家足足安靜了兩分鐘。
聽著均勻的呼吸聲,管家怒從心起,臉色一點一點變鐵青,剛被沈諾取悅的好心情瞬間跌倒谷底。
沒關係,以前也不是沒遇到強制入睡讓自己別想太多的人,這時他只要故意製造出一些動靜,把人嚇醒,依舊能看到那些正常的反應。
管家勉強緩和神色,他準備故意撞翻桌上的煤油燈,這樣一來,床上的人睡得再沉也會被驚醒,這麼想著,他抬腳朝桌子那邊走去。
屋裡太黑,四處都糊了團黑墨一樣,管家一心要拿到那盞煤油燈,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一腳就踩到了地上那具硬如鐵的身體上。
管家只覺前腳掌絆到硬物,下一秒就聽到可恥的倒地聲,與此同時,有人睜開眼。
管家:「……」
被壓住腿幽幽轉醒的「黎鄭恩」:「……」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又是讓人呼吸不過來的死寂。
過了會兒,「黎鄭恩」坐了起來。
男人不苟言笑,生著副讓人想要退避三舍的長相,他坐起來時頭髮往後捋著,儘管眉眼是鬆弛的,也能從身上看出別吵,別惹,別煩這幾個大字。
他看著管家,似乎在思索是誰。
思索過後,眉頭稍擰,重新躺回地板的薄毯上。
管家臉色紅了白,白了綠,厲聲道:「……你是誰!」
被人忽視,被人絆倒,諸此種種的狼狽讓他憤怒至極,虛與委蛇褪下,換上震怒:「除了招來的人,其他人不許進城堡,你是私闖進來的吧?馬上跟我去見公主!」
說著他就要去捉男人的手。
男人的後背彷彿長了眼,在他的手即將碰過來的時候,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向一旁甩開時,還伴隨著咯嘣一聲他的蠟像手斷掉的聲音。
管家驚駭萬分,比剛才更長時間地愣了許久。
食物鏈的關係在各種地方都存在,他撿起自己的蠟像手,飛快地從原路返回。他雖是蠟像所制,但身體可不是一般人能弄斷的。
這個人他惹不起。
不過他也沒有放棄在內心攻擊「黎鄭恩」。
離開前他挽尊似的想道。
再厲害又怎麼樣,說到底,還不是只能睡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