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6)

假冒(6)

第二天一早。

宋吟醒了,但還躺著不願意麵對現實,一想到等下還要見到黎鄭恩,他就恨不得蓋塊白布一了百了。

他閉著眼裝睡,聽到旁邊男人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在想要是黎鄭恩能夠識相一點,不要在這裡多待,馬上拎上包裹走人就好了。

下一秒又擔心,要是黎鄭恩不走怎麼辦,他要怎麼和其他人解釋?

雜七雜八想了一堆后,宋吟忽然發現周遭安靜過了頭,黎鄭恩貌似坐起來后就沒有再發出聲音,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宋吟眼皮顫了顫,悄無聲息睜開眼,眼角的餘光望過去后,正好和直勾勾盯著他的男人撞了個正著,男人目光沉靜,也毫無波動,似乎早知道他是清醒的。

所以這人剛剛一直在看著他?

這個想法冒出頭后,宋吟很快就推翻了,黎鄭恩剛剛沒再看他,而是在忙別的事。

只見地板上,摳摳搜搜鋪著一張很薄的毯子,現在的天氣不冷,蓋不蓋被子都沒有差別,就是這張毯子不大,但凡個子高點躺上去都得露個腳。

男人就坐在這張毯子上,斂眉沉目,一個個把剛才在手機上打的幾條字用語音播放——「昨晚我沒有睡好,地板很硬,很涼。」

——「不過沒關係,你睡好就好了。」

——「我怎麼樣都可以。」

宋吟:「……」

男人身高出眾,曲腿坐著,一雙烏眸晃著淺淺淡淡的光,搭配上那幾條純正播音腔的語音,倒還真有點那味,委屈的味。

宋吟聽得頭昏腦漲,不自覺攥緊床單,他坐起來,深呼吸幾口道:「既然這麼受罪,那不如快點走,在路上隨便找個酒店,也比這裡好。」

昨天就說過讓他走了。

男人沒有動作。

他倒是會轉移話題,也會適當地無視些話,修長的幾根手指又搭在屏幕上,曲起敲字——你說你要和朋友玩角色扮演,我能一起嗎?

看到這一條,宋吟脫口就道:「不行。」

他迅速找出借口:「你在會讓大家很局促,你要是暫時不走,就待在屋裡看看書,中午我給你拿飯。」

聽到這句話,男人愈加沉默,他半垂著眼,上翹的眼角模糊了些許陰沉的氣息,搭在膝蓋上的右手皮膚蒼白,青筋蟄伏著,和他此刻一樣安靜。

那副表情宋吟當做沒看到,他翻身下床,迅速去洗了漱,毫不留情地出了門。

能藏一會是一會,能晚被發現就晚被發現。

宋吟領的任務是清掃一樓大廳,他剛下了樓,唐白究就湊過來,沖著他擠眉弄眼,擠了幾下見宋吟不解其意,乾脆小聲問道:「那個誰呢?」

宋吟木了木臉,不懂他問個人幹什麼搞那麼迂迴,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二樓,回道:「我讓他待屋裡了,後面不知道會發什麼,他一個npc在場,不好跟他解釋。」

雖然能理解,但唐白究還是忍不住發散思維,手指比劃了兩下:「你覺不覺得,你這樣有點像金屋藏嬌?」

宋吟:「……」

誰是嬌?那個身材高大,能舉起兩個他的黎鄭恩?

宋吟沒回答,事實上他也來不及說什麼。

因為魏龔珠從走廊深處走了出來,他表情依舊高深莫測,在屋內環視了一圈,扶了扶眼鏡道:「我要外出幾天,希望你們能好好對待自己的工作,四天後我會回來檢查。」

明顯是男人的嗓音,宋吟的猜測沒有錯。

他拎起裙擺,在走出大門前,嫌惡喝道:「真是臟死了!」

也許是魏龔珠的語氣太重,又也許是站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的管家表情太駭人,魏龔珠走後,幾個玩家生怕延誤,都干起了手頭的活。

臨到中午,管家骨碌碌推著餐車出來了。

餐食還算豐富,葷素均衡,有湯有菜,幾人排成一條隊,挨個去領盤子。

宋吟站在最後一個,他細眉微微蹙著,一言不發看著管家有序打飯,他站的位置可以觀察到管家那張臉上的所有變化。

唐白究站在前面,咕噥著:「好餓啊……」

他也是隨口抱怨一句,沒成想剛說完宋吟就抬起手,拽了拽他的衣服,在他側過耳朵后,飄過來幾個字:「別要蘑菇。」

唐白究傻愣愣的:「啊?」

宋吟壓低聲:「沈諾在要蘑菇的時候,管家有很明顯的瞳孔變化,括約肌收縮瞳孔放大,這是交感神經興奮的表現。有些不太對,避免意外,先別要。」

唐白究瞬間就抬起頭望向前方,管家的表情的確有變化,但不明顯,皸裂的嘴唇輕抖,是想要掩蓋住興奮,卻仍是控制不住,流露出了一點情緒。

唐白究咽了咽唾沫,不明覺厲地點了點頭。

飯是在一張歐式長桌上吃的,所有人都在,不過沒人說話,都是悶頭吃東西。

吃過午飯後,就要各自回房了。

沈諾是第一個沖向二樓的,他火急火燎掀開衣服,邊走向浴室,邊從領口探出一顆布滿麵粉的頭。

沈諾領的是清掃廚房的活兒,他上午拿著塊破抹布到處擦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下柜子里的小麵粉袋,搞得他不止鼻腔嗆進粉末,渾身都臟透了。

這事給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添了把更旺盛的火。

沈諾拿起水壺,在桶里倒滿了熱水,隨後就拿起浴室里唯一的清潔物件肥皂,手掌就著水搓了搓,弄出大量泡沫后往頭髮上攘。

雖然心情依舊不爽。

但這大半天過去,他沒有昨晚那麼發愁了,或者說是想開了點,他還年輕,還想有更好的鴻途,不想當短命鬼,不明不白死在這鬼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裡也沒有那麼可怕,這麼久了他都沒事,之前聽到的那些話大概也只是危言聳聽,他不作死,就能安然無恙活下去。

沈諾閉著眼慢吞吞揉起頭髮,看得出來,昨晚他沒少安慰自己,今天他已經能完全鬆弛下神經了。

其實和他的外表不同,他並不文弱,甚至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的,在學校里,他是呼風喚雨的公子哥,家裡的財產是他的底氣,他勾勾手指就能讓一堆小馬仔為他奔前跑后。

那群往日對他言聽計從的狗腿,要是知道他昨晚被嚇成那樣,肯定會笑豁牙。

幸虧他們不知道,也沒人知道。

沈諾扯起唇角,自嘲地笑笑,加大了搓揉的力度。

不大不小的浴室被木桶里冒出的熱氣覆蓋,白霧升騰上去,恰恰好好的,掩住了鏡子里忽地出現的一道身影。「嘩啦」,「嘩啦」,沈諾捧起來扔到頭髮上發出的水聲,也是那樣湊巧,擋住了那道細微的腳步聲。

說實在的,洗個熱水澡,比任何東西都能讓人愉悅。

沈諾洗著洗著,感到了無比舒心,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突然發覺,後頸有點涼。

像是有人在他脖子上吹氣,從下往上吹,吹過脊背,又吹過耳畔,那感覺過於糟糕,和捏住一條蠕動的蚯蚓沒什麼不同。

正因為太不舒服,沈諾忍不住去摸了摸后脖子,可胳膊肘抬起時,他的手臂撞翻了那塊肥皂。

肥皂掉到微潮的地面上,滑出了半米遠。

「真煩……」

「能不能有件讓人順心的事?」

沈諾低罵一聲,滿腹暴躁地彎下腰去撿肥皂,他的頭髮是濕的,眼睛也被迷住了睜不開,一開始並沒有摸到東西在哪,這摸一下,那摸一下,總算撿到了。

但他的身體卻忽然頓住。

一秒、兩秒……十秒過後。

沈諾的臉頰瘋狂抽顫起來,表情也慢慢變得古怪,想要壓住肌肉抖動,卻適得其反,那張臉看上去更加瘮人。

肥皂的觸感有這麼幹嗎?

沈諾在心裡問自己。

他摸著那有些像是皮鞋的硬物,指尖連著手臂的肌肉一起僵住,頭部被熱水澆過的溫度悄然褪盡,他感覺渾身發冷。明明腿骨好端端撐著他的小腿,他卻感覺有些站不住,喉嚨嗬嗬收縮,發出渾不似人的粗喘。

指尖在鞋面上擦了一下,沈諾幾欲停止呼吸。

他在剎那間喘息都不成調了。

別抬頭別抬頭別抬頭……

不要睜眼不要睜眼不要睜眼……

本能瘋了似的不停提醒著他,但沈諾還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腦袋,用充血的眼睛瞥向了上方那張極其熟悉的,屬於管家的臉。

咧著嘴角,赤手空拳,卻有著令人作嘔的壓迫力。

沈諾呼吸陡然變得粗重。

他想,或許……或許是他看錯了,門是關著的,不可能有人進得來。那扇門鎖著,怎麼可能有人一點動靜都沒有就能進來呢?一點也不符合常理。

在這種境地下,沈諾仍堅信著唯物主義,並在不斷的自我肯定中,逐漸相信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等到那隻蠟像手毫不費力地撕破了他的皮囊,露出他骸骨上附著的肌理,沒有包裹物的鮮血嘩啦啦掉墜在地時。

他還相信著——

這一定是他的錯覺。

沈諾努力睜大眼睛,捕捉著周圍的光線,他的身體在原地停滯半晌,轟然往後倒去。

沈諾彷彿站在數十米高的樓頂,耳邊是嗡鳴,鼻腔和喉道都被黏稠東西封住,有著高空墜物般的疼痛效果。

可他真的是個很愛欺騙自己的人,直到此刻,也在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假的。

……

宋吟本來已經回到了房間門口,手搭在門把上時又突然停住了。

隨後轉身下了樓。

他忘記給房間里的人帶飯了。

大廳已經沒了人,管家和其他玩家都不在,靜悄悄的。

宋吟輕手輕腳踏下最後一個台階,還沒抬起頭,他猛然看到前方有一雙球鞋。

心裡咯噔跳了跳,聲音來不及發出來,球鞋的主人已經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臉頰兩側,冷郁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宋吟的嘴巴幾乎全被捂住了。

他很怕疼,而且對方手勁很大,再用力一點怕是可以直接把他提起來,他抿緊唇肉,扶住那隻和他膚色迥異的手,沒忍住發出一聲低哼。

那哼聲輕輕淡淡的,沒什麼威力,但對方聽到后立時就鬆開了手。

宋吟低著頭,眼含水光地輕輕呼吸,他沒看到前一秒興師問罪的男生,這一秒略慌張地吞咽了下,半垂頭去看他:「……怎麼是你?」

男生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該放哪,他眼睛盯著宋吟白滑的臉,又看了看自己弄出來的幾個紅色指痕,輕咬牙。

半晌他捏緊手,聲音含混道:「我以為是小偷。」

宋吟沒說話,他緩過那陣疼后,開始頭疼起來,一方面是莫名其妙被人這麼對待,另一方面是他聽到的聲音過於耳熟。

太耳熟了。

眼前這人的聲音,又冷又硬的,不是林庭遇是誰?

林庭遇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個問題,林庭遇自己都搞不太明白。

就是在家又煩又燥,一睡覺就做夢,一發獃就幻聽,閉眼是一張喜歡綳著但又很好看的臉,睜眼好像又能看到一雙很細很白的手。

他感覺自己在犯病,混亂中想起了他爸買來的這間別墅,就想來住一晚,靜靜心。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宋吟。

他垂下眼眸,去看宋吟臉邊長長的紅痕,嘴唇又是一抿,他感覺自己也沒用多大的力氣,怎麼就會弄下這麼紅的印子。

想起剛剛宋吟的一聲喘,林庭遇眼皮再次跳了跳,他想問問宋吟疼不疼,但慣常的自尊心封住了他的聲音,好不容易開口,問的卻是一句:「你為什麼在這。」

宋吟小臉微冷,因為把他弄疼的人就在眼前,擺不出什麼好臉色,柔軟頭髮下的眉毛蹙著,能看得出有些不高興。

他找借口的理由已經爐火純青:「之前給林先生送飯的時候,他答應我,可以借給我別墅,讓我和我的朋友住幾天。」

林庭遇嗯了聲,其實他沒太聽宋吟說什麼,他見宋吟有轉身上樓的動作,出聲問道:「你去哪裡?」

宋吟眯眼回道:「上樓睡覺。」

踏上台階時,宋吟腦中想著事,他在想林庭遇和黎鄭恩進到城堡后都不驚訝的原因,會不會是在他們眼中,城堡依舊是別墅?

還沒有進行深想,宋吟的思緒猛然被後面的人打斷,「我也要睡。」

宋吟:「?」

他感覺很奇怪:「那就睡,為什麼要和我說?」

林庭遇濃黑的眼抬著,不答反問:「你睡哪間房?」

宋吟隨手指了下二樓:「那間。」

林庭遇頷首:「那是我的房間,我要睡也是在那裡睡。」

宋吟:「……」

好,這是他家,睡哪兒他都沒話說。

眼見一點逼近,宋吟沒再多話,轉身上了二樓,走到房間前推開了門。

開門的動靜引起了裡面男人的注意。

男人看到宋吟,放下手中的書,他還沒拿起自己的交流工具,就和林庭遇四目相對上了。

緊接著他就看到宋吟從柜子里拿出了什麼,鋪在地上。

再之後,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床位」旁邊,多出了一張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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