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劍出山河
侍衛表情微變,還想再勸:「姑娘……」
傾風抬起手,示意他閉嘴,讓狐狸接著說。
「我進到他家寶庫,尋到暗門,從那幽深的走廊進去,整整一面牆全是我妖族的屍骨!」
狐狸深吸一口氣,才壓住怒火往下講:「他父子殺我妖族何止成百上千?剝他們的皮、拆他們的骨,製成法寶再來對付我妖族!凶戮殘暴至此,怎麼?我妖族活該死嗎?白澤真是瞎了眼,虧他自詡通曉萬物,竟不識爾等真面目,還幫你們坐鎮刑妖司!」
紀懷故這人雖不良善,也不在意一隻狐妖對自己作何評價,但聽完狐狸的控訴卻急赤白臉地跳了起來,似是不堪忍受,也學狐狸那般粗鄙地罵出了聲:「你放屁!」
狐狸高抬右手,直直指向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飛濺,當下胸不疼了血也不吐了:「你敢說不是?!你這窩囊廢!」
二人之間隔了一群亂斗的妖怪,彼此瞪視的目光被他們擋得時斷時續。
紀懷故提著劍當場就想過去砍了狐狸,但被幾名侍衛死死攔住,只能焦躁地左右走動。
「那是我紀氏留傳下來的寶庫,自我懂事起裡面就擺滿了各式法寶!說明是我祖上英勇,世代英烈!」
「扯了塊遮羞布就真以為無人知曉你紀氏是什麼來路?」狐狸反唇相譏,「這隻能說明你祖宗一直造殺孽!」
「是他們該殺!妖族殺我人族的還少嗎?」
「我妖族死得就少嗎?是你人族祖宗先不講道義直接斬了龍脈,把我妖族大半都困死在了那種山荒水涼的地方!憑什麼要我妖族去忍受龍脈的戾氣?這都幾百年了,我妖族有心懷仇怨難道不應該?!」
「我人族被困死在裡面的可比你妖族多!當年迫不得己行此下策,可也保全了妖族的火種!」
「更說明你人族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紀懷故與狐狸對罵,還不忘抱著手上的羅盤時不時劃上幾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麼。傀儡妖的動作倒是遲鈍下來,想是他已無心控制。
加上一個柳隨月上躥下跳蠻纏搗亂,紀懷故那七個傀儡妖縱然不畏生死且蠻力無窮,也逐漸落入下風。
幾位負傷的小妖感覺對陣壓力驟減,頓時鬆了口氣,希望狐狸嘴上別停,多分散分散那廝的注意力。
傾風一直提著劍守在狐狸身前,紀懷故幾次想操縱傀儡從旁偷襲,都被她輕巧擋了回去。
她出劍速度極快,又有著一道詭異的怪力,那幾隻傀儡妖對付對付幾個小妖還行,在她這裡全然討不到好處。
紀懷故見她這般不識好歹,氣笑道:「陳傾風,我確實不想在界南殺陳冀的徒弟,但我不是不敢!」
傾風不為所動:「今日我讓他說完,他就一定要說完。他說的不對,你反駁便是,心虛什麼?」
「非是我要替紀家開脫。」柳望松在旁聽了半天,忽地插上一句。「留在人境的妖族本就不多,大半都被刑妖司登記在冊,若是那麼多小妖無故失蹤,刑妖司早該有所察覺,縱然先生有百般顧慮,也斷不可能容忍朝廷這般凌虐妖族。你看見的那些法寶,多半是十五年前妖族越界攻伐時,他父親在戰場上拾撿來的。一部分上交刑妖司,一部分用以私藏。」
狐狸愣住了,積攢了滿肚子的髒話一時卡在了喉嚨。
紀懷故也沒反應過來,錯過了這反駁的絕佳機會。
場面變得非常尷尬。
柳望松替他找補了句:「應當也有新的。譬如萬生三相鏡。」
狐狸腹稿被打亂,險些被帶偏了思路,坐在地上,飛快又接過了話:「必然是有新的!一些屍骨上的血肉都還未乾透!就算那些不論,他們敢煉那麼多妖傀,這麼妖又是從何處掠來?煉妖的邪術何其殘忍?斷
其骨,傷其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小子心腸狠絕,怎麼不試試自己被人煉成傀儡是什麼感受!」
一名小妖騰出空來,抹了把臉上的血,附和道:「雖說只有刑妖司能緝拿妖,但是他紀氏的兵,以事急從權為由活活將投降的妖族打死,不過是老手段而已!你們刑妖司難道願意為了區區一個犯罪的小妖,跟朝廷翻臉嗎?我等雖是被這狐狸從刑妖司里掠出來的,但陪他來此復仇是心甘情願!」
柳隨月說:「打死了妖,是要受罰的!我刑妖司沒有放縱此事!」
小妖覺得她這話天真得好笑:「是受罰,推說是不懂規矩的小兵一人所為,將他送到邊遠小城關押一段時日,改名換姓就給放出來了!何曾悔過?你刑妖司官署數量稀少,能管得了所有地方?」
柳隨月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陽奉陰違的處理辦法,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彷彿被人狠抽了一巴掌,半晌只冒出一句:「豈有此理!」
另外一隻妖直接扯開衣領,露出自己胸膛。
他右半邊臉上全是猙獰的瘡疤,那道傷口順著脖頸一路向下,至於胸口,竟無一處皮膚完好。有的地方看著像刀傷,有的地方又像是被利器活活剮去。
即便是幾人見慣了風雨,一眼瞧見仍是覺得觸目驚心。柳隨月更是忍不住抽了口氣,眉頭皺到一起。
蛇妖本就狹細上斜的眼睛瞥向遠處,更顯陰冷:「我從未害人性命,是紀懷故派人進深山將我打傷帶出,鎖在地牢之中,每日剝我的皮、取我的血,用以製藥。若非狐狸恰巧去王府尋寶,我如今焉有命在?紀懷故此人對妖族沒有半分憐憫之心,恨不能趕盡殺絕!他做過的禍事,我一樁樁一件件皆可道來,你刑妖司既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此事你們管不管?!」
柳隨月想答,可她位卑人微,替不了刑妖司說話。
傾風思忖片晌,說:「我不算是刑妖司的人,此事還真應不了你們。這樣,你們要殺他,我不管。他要殺你們,我管。」
柳望松眼裡一貫的淺淡笑意不見了,餘下兩分凝重,竟字正腔圓地應下:「我管。」
「你管得了嗎?」蛇妖嗤笑,「你們刑妖司做事束手束腳,我妖族自己報仇。冤債有主,你們不插手,我也不與你們為難!」
柳望松轉向一直在旁躊躇的袁明,說:「袁明,拿下紀懷故,押送刑妖司。他今次來便是為了滅口,你先前沒有幫他,他不會輕易放你離開。」
袁明眸光幽沉,又站了數息,終是敵不過本心,握拳在掌心一捶,悶聲不吭地朝對方攻了過去,
紀懷故聽見風聲靠近耳朵動了動,心中大罵果然是條養不熟的狗,抬頭叱責道:「袁明,你恩將仇報!」
四名護衛離開他上前纏住。
紀懷故知道多說無用,加快動作驅使手中那塊古怪羅盤。
幾人話密得好似在對簿公堂,可現場局勢未隨之趨向明朗,反是越加混亂。
袁明獨自與四名侍衛纏鬥。
小妖與傀儡們分散各處艱難周旋。
柳望松、傾風、紀懷故三人各立於三個方位。黑暗中眼神遊散,從彼此模糊的面容上掠過。
狐狸見傾風冷眼站著,只負責護他卻不主動出手,看似要將此事留給他們刑妖司自行解決,紛亂思緒轉了數十圈,也是著急。
誰知道紀懷故這種手眼通天的權貴進了刑妖司,會不會一番移花接木,復又全須全尾地出來?
今日他與紀懷故,必死一個!
「何況,即便這些都可按下不表。」狐狸的聲音低了下去,臉上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低笑了聲,對著傾風道,「陳傾風,我要是你,定將他千刀萬剮、殺而後快!」
狐狸身後的女人驚慌抓著他的手臂,想要制
止。光色昏沉中她的五官皆模糊,唯有蘊在眼眶裡的那點水花最清晰。
狐狸偏了下臉,閃過猶豫,又迅速堅定,乾脆不回頭,鼓著胸膛繼續說道:「你知道我身後的人是誰嗎?」
傾風方才就覺得奇怪,狐狸領了一幫小弟過來尋仇,為何身後還要帶一個殘疾的姑娘。
「她是你們陳氏的人!是你們陳氏的遺孤!」
這人似是紀懷故的大忌,他嘶吼道:「狐狸!你想所有人都死嗎?」
狐狸:「紀懷故覬覦『蜉蝣』的強大之處,在京城各地以官府的名義,假意安置陳氏遺孤,給他們送錢送糧,凡發現有資質過人的小輩,就將他們請到京城。」
紀懷故:「陳傾風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是現在走,我放你一條生路!」
二人說話的聲音重疊著響起,紀懷故喊得更為響亮,試圖壓制,而狐狸卻漸漸轉向低沉。
傾風深深看了眼狐狸身後的女人,聽見她低聲的抽噎混在少年鏗鏘的字句里,被蕭瑟的秋風送進諸人耳朵。
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
「想必連你都不知道吧?尋常的遺澤『蜉蝣』,是以壽命換實力,可在萬千蜉蝣之中,偶會出現天資極為優越的一人,可以領悟真正的天地之力——逆轉自身一寸光陰,甚至能起死回生!更奇怪的是,十五年前大災之後,白澤重傷之後,陳氏遺孤襲承的遺澤再無『蜉蝣』。」
紀懷故:「狐狸——!你以為我不敢殺她嗎?你告訴她,她也要死!」
狐狸抓起女人的手臂,側過身體,好叫傾風能看清楚一些:「紀懷故從陳氏遺孤里挑選對象,愚鈍些的可以逃過一劫,好吃好喝地供著。如她這般能迅速修習出其它大妖遺澤的,就被他抓回密牢,毀去根基,再不停往她身上灌輸白澤的妖力,看能否逼她領悟『蜉蝣』。可恨這姑娘對他深信不疑,甚至還曾心懷感激,死到臨頭了才明白自己是進了狼窩!」
傾風站在原地,跟塊石頭似地入了定。
柳望松問:「他為何要如此?」
「因為陳傾風活著出了妖域!因為陳冀七劍『蜉蝣』而未亡!」狐妖說,「因為紀懷故覺得,蜉蝣的本質或與白澤的偉力有關,與天道的真理有關。憑什麼只有他陳氏的兵將可以領悟『蜉蝣』?他要知道陳氏血脈的秘密,他想給自己也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