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陛下怎麼樣了?」
門一開,大臣們就一擁而上,眼巴巴地望著太醫。
太醫院院使、院判都過來了,剛給延平帝診了脈,如今面對群臣投來的迫切目光,院使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愣了一下,輕輕搖頭:「陛下急火攻心,傷及肺腑,怕是不樂觀。」
聞言,大臣們皆愣在了當場,好久才吶吶問道:「這……可有什麼辦法?」
院判無奈地搖頭:「陛下年事已高,身體本就大不如前,最近國事繁忙,他心力交瘁,再來這麼一擊……回天乏術啊!」
「那陛下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公孫夏問道。
院使道:「約莫半個時辰左右吧。陛下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諸位大人,不要再刺激陛下了。」
「是,我們知道了。」大臣們紛紛應道。
跪在一旁的庸郡王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擊,完了,他還要扣上一頂氣死父親的帽子,幾個罪名加在一塊兒,他這輩子是完了。
他不甘心坐以待斃,偷偷站了起來,試圖趁著混亂,沒人注意到他時,悄悄出宮,另作打算。
但一隻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三哥,父皇還未醒,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聞聲,眾大臣都扭過頭,齊刷刷地盯著庸郡王,眼神飽含深意。
大臣們都不是傻子,現在陛下都還沒醒,庸郡王這個將陛下氣得吐血昏迷的傢伙不好好在這裡跪著請罪,卻悄悄站了起來,面朝著大門,背對著寢宮,意圖不言自明。
這也太不是個東西了,虧得陛下往日里那麼信任他!
只是他到底是郡王,陛下的親子。陛下還未下旨,他們這些大臣也不好做什麼。
但他們有這個顧慮,劉子岳可沒有。
因為有李安和這個內應的緣故,劉子岳對庸郡王了解甚深。這個三哥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若讓他逃出了宮,雖不會造成晉王那樣的大患,但肯定小麻煩少不了,所以絕不能放他出宮。
庸郡王看著壞了他的事的劉子岳,眼底閃過一抹嫉恨,嘴上卻說:「七弟,我很擔心父皇,想著出去找幾個名醫進宮給父皇診治,父皇這邊就勞你看著了,我很快就回來。」
「你的意思是這宮裡的太醫還不如外面的大夫了?」劉子岳挑眉,「那不知三哥要請的是何人?這等小事,無需三哥親自出動,派個人去就是。」
庸郡王哪認識什麼比太醫還厲害的大夫,只能扯幌子:「這個你們不認識,七弟,我去去就回!」
說著就想開溜,但劉子岳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
「來人,將庸郡王帶下去,關押在偏殿,等候父皇的發落!」
庸郡王跑路的計劃落空,很不服氣:「七弟,你憑什麼抓我?你不能越過父皇下令!」
「就憑我是父皇親封的太子,一國之儲君。如今父皇病重,我有權處罰你。來人,將庸郡王帶下去,嚴加看管,不許其踏出房門一步!」劉子岳強勢地下了命令。
幾個侍衛上前,立刻將庸郡王押到了偏殿。
經過這麼一出,大臣們這才想起還有個太子,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望向他。
劉子岳見狀,冷靜地說道:「諸位大人,父皇的情況諸位已知曉,如今大家都留在這也無濟於事,諸位大人先回去吧,以保證各衙門的正常運轉,正三品以上的官員留下聽候父皇的召喚。」
對他的這個決定,大臣們都沒意見。
因為延平帝若是醒了要召見大臣,那肯定也是見正二三品的大員,不會見低下級官員,大家守在這裡也是白守,大冬天的何必受這個罪呢,還不如回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於是紛紛行禮退下,延福殿外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不過公孫夏留下了,因為這事跟他還有些關係,萬一皇帝醒來要見他呢!
眾臣又等
了一會兒,延平帝終於醒了過來。
鄔川激動得差點落淚:「陛下,您總算是醒了!」
延平帝躺在床榻上,輕輕動了動胳膊,發現渾身都沒有力氣,疲憊、困頓,連喘口氣都覺得累。這時候他也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連忙問道:「朕這是怎麼啦?」
鄔川擦了擦眼淚,安慰他:「陛下,您就是急火攻心氣昏了,沒事的,陛下您好好休養,過陣子就康復了。」
「你不用騙朕,朕的身體朕知道,朕還沒有糊塗到自己是什麼狀況都一無所知。」延平帝倒寧願自己糊塗,可渾身上下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鄔川的眼淚也不會騙人。
鄔川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他這個反應無疑是證實了延平帝心裡的猜測。
延平帝半閉上眼睛問道:「那個逆子呢?」
鄔川連忙說道:「太子殿下將庸郡王關押在了偏殿,等候陛下的發落。諸位大人也在殿外候著,陛下想見誰?老奴這就去傳召。」
延平帝這才想起,他已經立了老七為太子。
但這個兒子自小就與他不親近,父子倆也沒多少感情,這時候延平帝也不想見他,只說:「讓太醫進來,朕要問問!」
鄔川連忙出去將太醫院的幾位太醫請了進來。
院使領著大家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延平帝睜開眼睛看著他們,直接問出一道難題:「朕的病有治嗎?」
語氣輕飄飄的,但眾太醫心裡卻打了個突,因為他們註定是給不了延平帝一個滿意的答覆。
院使委婉地說:「陛下,臣等定當竭盡全力……」
「那就是沒救了!」延平帝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問道,「那朕還有多少時間?」
這可是個致命的問題,太醫們的頭都快垂到地上了,沒一個人吭聲。
「說吧,到底還有幾天?」延平帝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好幾寸。
院使只得硬著頭皮說:「據微臣估算,少則五日,多則十日!」
聽到這個答案,延平帝幾近昏厥,哪怕他坐擁江山,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也沒法抵擋歲月的侵蝕,時光的流失。但他不甘心,他可是皇帝,九五至尊,天子!
他怔怔地望著昏暗的屋頂,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陛下……」鄔川擔憂地望著他。
延平帝這才沙啞著嗓子開了口:「都退下,讓朕靜一靜!」
鄔川只得跟著眾太醫退了下去。
一群大臣見了立馬擁了上來:「鄔公公,陛下怎麼說?」
鄔川無奈地搖頭:「陛下現在不想見任何人,諸位大人都回去吧。」
這……
大臣們都不願意走,陛下生病,時日無多,不該趁著還有力氣的時候,將事情交代清楚嗎?
鄔川知道大臣們在想什麼,可陛下現在明顯不想見大家,他重複道:「諸位大人先退下吧,讓陛下先休息,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聞言,大臣們只得退了下去,只是個個憂心忡忡的。
只有劉子岳還等在一旁,他對鄔川說:「公公,我想去伺候父皇,還請你通稟一聲。」
通常情況下,皇帝病重,后妃和兒子都會去給他侍疾。
但現在後宮裡,皇后已被廢,成貴妃雖然沒廢,可也差不多了。良貴妃本來挺得寵的,但庸郡王今日將陛下氣成這樣,陛下肯定不想見到她,至於其他妃嬪,位份都比較低,除非延平帝召喚,不然也是不能來侍疾的。
太子倒是最合適的人選,可他都提醒了陛下太子在外面,陛下也沒這個意思,顯然是不想見太子。
猶豫片刻,鄔川道:「太子殿下還是先回東宮吧,若是陛下有旨,老奴立即派人去請陛下。」
劉子岳本來也沒多想伺候延平帝,只是做做樣子罷了,被鄔川這麼一拒絕
,他就假裝失落地說:「那有勞公公了,父皇這邊勞煩鄔公公照看。」
「老奴恭送太子殿下。」鄔川客客氣氣地將劉子岳送走,返回了寢宮。
延平帝躺在床榻上,大睜著眼睛。
他其實覺得渾身很困,很疲憊,很難受,想睡覺,可閉上眼睛卻又睡不著,甚至還怕自己這一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
於是,他又睜開了眼睛,看向鄔川:「都走了?」
鄔川連忙恭敬地說:「是,太子殿下最後走,他還想留下來侍奉陛下,被老奴給勸走了。」
延平帝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還是沒辦法接受自己生命進入倒計時這個現實,也不想見年輕力壯的太子。
***
劉子岳回到東宮,陶余就擔心地迎了上來:「殿下,聽說今日早朝出事了?」
「嗯,陛下被氣昏了過去,已經醒過來了。」劉子岳坐下喝了一杯茶,撿能說的說了兩句。
陶余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麼,延平帝沒幾天日子了。
劉子岳心裡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延平帝一日不死,他這個太子就當得提心弔膽的,不得安穩。
但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自古皇帝多瘋狂,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誰知道延平帝會幹出什麼來!
而且延平帝怕是也不怎麼樂意將皇位傳給他,所以明知自己時日無多了,也沒見他的意思。
他對陶余說:「去將鮑全叫來。」
很快,鮑全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也聽到了消息,進門就問:「殿下,聽說陛下的身體不大好?」
劉子岳點頭,讓他關上門:「坐,今天叫你過來就是為了這個事。這段時間很關鍵,東宮的安全就交給你了,不得讓外人入內。」
「是,殿下。」鮑全連忙應道。
劉子岳又說:「悄悄派人通知黃思嚴,讓他做好準備,只待我一聲令下就抓捕了張武等人。」
能順利過渡自然是最好,但就怕張武這些人不服他,引起□□。
鮑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用力點頭:「是,殿下,臣這就去。另外,相爺和陳大人他們要聯繫嗎?」
劉子岳想了想說:「不用了,免得引起旁人的懷疑。」
而且在這種時候,文臣作用也不大,通知他們也沒太大的作用,反而可能提前暴露他們。
***
同一時間,文臣們也在討論這事。
雖說已立了太子,但太子性格優柔寡斷,沒理過政,回京也不過才幾個月,陛下也不重視。這樣的太子若是登上那個位置,能夠控制住眼前這複雜的局面嗎?
所以出宮后,幾個重臣就叫住了吳志和公孫夏,商量這事。
「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太子又無從政經驗,這可如何是好?」
公孫夏抬頭瞥了幾人一眼,就將他們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笑了笑,直白地問道:「不然呢?除了太子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嗎?況且太子仁慈,也是一件幸事,若換成庸郡王這等,只怕諸位又要寢食難安了。」
這倒是!有個殘暴的君王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一句話頓時將大臣們剛冒出來的念頭給擊得七零八碎。
吳志也說:「況且,太子並無過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還是不宜大動干戈啊!」
宣近文也點頭:「沒錯,吳大人和公孫大人說得有理,現在這時候,不宜再節外生枝。」
這些大臣恐怕是看出了陛下不待見太子,想擁立自己人上去。宣近文是個純臣,他雖然也不是很看好太子,但其他諸王也比太子強不到哪兒去,至少太子身上還沒有他們身上那些壞毛病。
而且現在這種情況,廢立太子都會引起朝堂波動,可陛下沒有時間了,大景也經不起再一次的動蕩。
見他們三個都這麼說,那些別有用心的大臣連忙
改了口:「我們也是擔心朝廷!」
「閔大人的擔憂我們都能理解,但目前這狀況,實不宜再折騰了。」公孫夏嘆道。
等回去的路上,吳志擔憂地說:「公孫,你說咱們要不要明日向陛下進言,讓太子代他處理朝政。這國不可一日無主,大臣們不是對太子殿下多有不信任嗎?太子出來監國主政,也可讓朝廷上下放心。」
「急什麼,就幾日的功夫了。」公孫夏否決了他這個提議,「陛下最是多疑,越是在這時候咱們越要沉得住氣。我說老吳啊,你瞧瞧,你這養氣功夫還不如太子殿下呢,殿下都不著急,你急什麼?那麼久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幾日了。」
吳志摁了摁眉心:「我這不是擔心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故嗎?」
公孫夏笑道:「不必擔心,咱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看殿下的即可!這事啊,陛下遲早會想通的。」
而且延平帝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晉王謀反了,庸郡王把他氣成這樣,這兩人都不能選,吳王紈絝好享樂,還不如他們家殿下,餘下的那些王爺也都是不成器的,以前被晉王、庸郡王等人壓得死死的,毫無建樹。
只要這幾天,劉子岳不犯錯,不觸怒延平帝,一切最終都會水到渠成。
***
劉子岳也不負公孫夏所望,姿態做得足足的,下午又親自去了一趟延福殿,詢問延平帝的情況。
見延平帝沒見他的意思,他只叮囑鄔川和太醫好好照顧延平帝便離開了。
第二日清晨,他又到了延福殿,詢問延平帝今日的狀況,可用了飯,吃了多少,又吩咐宮人要好好伺候延平帝,見延平帝還是沒召見他,過了一會兒,他就識趣地離開了。
下午又再來,還是如此,每次都耐心十足,從無半點怨色。
等他第三日來,鄔川都忍不住替他說話:「陛下,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您要不見見他?」
總這麼不見,大臣們怎麼想?以後太子繼位,只怕也不是那麼順,還可能會衍生出各種離奇的說法。
延平帝想到謀反的晉王,再想想關起來的庸郡王,還有一直沒敢露面的吳王,老七算是兄弟幾個中比較有孝心的了。
拖了兩天,延平帝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身體的各種不適和難受,也能感覺到現在自己是多麼的虛弱,連起來入恭都要人攙扶著。
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陛下。」鄔川鬆了口氣,連忙出去將劉子岳請進來。
又還刻意叮囑了劉子岳幾句,讓他彆氣延平帝。
劉子岳謝過了鄔川,踏入延平帝的寢宮。
說來可笑,他在這個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踏進延平帝的寢宮,只怕世界上沒有比他們關係更生疏的父子了。
「兒臣參見父皇!」劉子岳跪在床榻邊道。
延平帝抬了抬手:「起來,讓朕看看你。」
劉子岳趕緊站了起來,蹲在床榻邊,讓延平帝看個仔細。
延平帝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輕撫著劉子岳的臉,過了許久才感慨道:「你長得很像你母妃!」
劉子岳心底毫無波瀾,這個男人就跟他母妃睡了一覺,此後再也沒看過他母妃一眼,都二十幾年了,宮裡的女人都不知道換了多少茬,他還記得起個鬼啊!
這話也就哄哄小孩子。
但作為被哄的對象,劉子岳還是低下了頭,有些傷感的模樣。
延平帝看著他這副樣子,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其實是不大滿意太子的,當初立這個兒子也不過是形勢所迫,因為這個兒子出身卑微,性格軟弱,過於善良,在京城毫無助力,最好掌控。
可現在,當他的生命逐漸走到了盡頭,要將天下,將劉家列祖列宗打下來的江山社稷傳到這個兒子手中時,以往那些令他欣賞的優點通通都變成了缺點。
延平帝很不情願,
但時間不等人,他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以前的臨時人選只能成為最終選擇。
「坐下,朕有話要對你說。」
鄔川連忙搬來小杌子。
劉子岳規規矩矩坐下,尊敬地看著延平帝:「父皇,您說!」
延平帝問:「庸郡王當如何處置?」
這是考他啊。劉子岳琢磨片刻,故意道:「他將父皇氣得吐血,太大逆不道了,兒臣認為應將其削爵,貶為庶人,罰沒其家產,與他相關人等,全部扣押起來,交由刑部審問,該罰的罰,該放的放!」
他要是不提及延平帝吐血一事,延平帝還會覺得他沒兄弟愛,這懲罰太重了。可一想起自己今日之所以會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都賴這個好兒子所為,延平帝就什麼脾氣都沒了。
還誇劉子岳:「不錯,你以後就這麼辦。」
話是這樣說,但卻沒有現在就辦庸郡王的意思。
劉子岳也不提,見太監端著葯湯過來,他連忙起身,親自伺候延平帝喝葯。
他的動作明顯有些笨拙,還不小心將葯汁濺到了衣服上,但也沒絲毫的怨言,而是繼續小心翼翼地喂延平帝喝葯,喝完之後,見延平帝皺著眉頭,他又問:「怎麼沒準備糖塊?」
延平帝擺手:「朕不是小孩子了,哪還有喝葯吃糖塊的習慣,不用了。」
「是,父皇。」劉子岳也不勉強,將碗遞給了太監,再接過帕子細心地給延平帝擦了擦嘴,服侍延平帝躺下,捻了捻被角,「父皇,您好生休息,兒臣就在一旁,有什麼事喚兒臣。」
延平帝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均勻了起來。
見他睡著了,劉子岳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沖鄔川使了使眼色,悄悄出去了。
他一走,延平帝就醒了,問道:「太子去做什麼了?」
鄔川連忙道:「陛下,太子殿下去偏殿更衣了。您可是要喚他?」
延平帝搖搖頭,盯著屋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當天晚上,劉子岳也在皇帝的寢宮侍疾,歇在外間的榻上。
次日清晨,大年初一,延平帝再次吐血,身體更加的虛弱了,太醫來看過之後都束手無策。
延平帝從太醫支支吾吾的話語中明白了,他連十天都活不過去。
延平帝憤怒極了,想懲治一番這些沒用的太醫,可卻發現他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虛弱地躺在床上,坐都坐不起來。
許是認命了,他終於讓人將眾位大臣請進了宮。
六名平日頗受延平帝信賴的大臣被請了進去,其中就包括了吳志和公孫夏、宣近文等人。
劉子岳被留在了外面,隨他一同留在外面的還有吃了一頓排頭,灰頭土臉的太醫。
趁著其他太醫去隔壁的房間休息時,陳墨悄悄湊到劉子岳跟前,低聲道:「殿下,臣有個發現。」
劉子岳看他這模樣就感覺不妙,眯了眯眼:「什麼事?」
陳墨機警地看了四周一眼,小聲說:「臣懷疑陛下不光是氣的,還可能中了毒!」
劉子岳大為詫異,吃驚地看著他:「中什麼毒你看得出來嗎?」
陳墨輕輕搖頭:「臣也只是猜測。」
若是判斷是什麼毒,他早配置解藥了。就是因為不確定,他才沒跟任何人說,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劉子岳皺起了眉頭,誰會對延平帝下毒呢?
現在延平帝死了對他最有好處,但他可以確定,自己沒做過這事。至於他這邊的人,手也沒那麼長,還伸不到宮裡。
而且能對延平帝下毒的,必定是其親近之人,要麼是近身伺候的太監宮女,要麼是妃嬪。
究竟誰這麼恨延平帝,竟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琢磨少許,劉子岳問陳墨:「可還有人知道這事?」
陳墨搖頭:「臣沒敢跟任何人說,但保不齊院使大人可能會看出來。」
太醫院中,就屬他和院使的醫術最高明,他能看得出來,院使可能也有所察覺。只是茲事體大,他們又沒有確鑿的證據和解毒的方法,而且陛下第一次吐血時並沒看出來,現在說出來,那就是大大的失職。
依陛下的性格,他們若沒有解毒的辦法,只怕太醫院的人都得遭殃。
估計也是顧慮這個,院使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
劉子岳聞言,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事先別說出去,我暗中查查,免得再惹得父皇動怒。」
「是,殿下。」陳墨點點頭,不敢久留,「那臣去給陛下配藥了。」
劉子岳目送他離開,回過神卻在想這個事,這毒到底是誰下的,又是什麼時候下的?其目的是什麼?
思來想去,這事不宜張揚,否則肯定會懷疑到他身上,因為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過這事還是得私底下好好查查,不揪出這些人,他以後呆在這宮裡都不放心。
劉子岳按下滿心混亂的思緒,盯著延平帝的寢宮。
不知延平帝都跟他們聊了些什麼,半個多小時了,公孫夏他們還沒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延平帝讓劉子岳過去。
劉子岳踏進寢宮,看到六個大臣跪在床榻前,他連忙行禮。
延平帝擺了擺手,終於有了幾分父親的樣子:「太子,朕去之後,大景就交給了你了。這六位愛卿都是我大景的棟樑,以後遇事不決,要多聽聽他們的意見,不要讓朕失望。」
「是,父皇。」劉子岳語氣沉重地說道。
這番話似乎耗盡了延平帝的心力,他示意大臣退下,又對劉子岳說:「朕想去東宮看看,朕要去看看子昭,朕昨晚夢到他來接朕了!」
鄔川擦了擦眼淚:「老奴這就安排,陛下您稍等。」
一刻鐘后,延平帝被抬上一輛寬大的馬車,馬車裡鋪著柔軟保暖的地毯。劉子岳和鄔川在一旁伺候。
延平帝聽著馬蹄聲,期間催問了三次:「還有多久到東宮?」
鄔川細心地回答:「快了,陛下您再等會兒,馬上就到。」
劉子岳在一旁看了倍覺好笑。延平帝為數不多的父愛都給了前太子,可笑的是,前太子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固然有他自己性格方面的原因,但延平帝的猜忌與防備也功不可沒。
延平帝當初要麼就別立太子,立了好好培養,最後反而猜忌太子,動不動就要廢儲,哪個太子受得了,太子之所以會逼宮,有一半是延平帝逼的。
如今人都死了好幾年了,延平帝再這番作態,又是何必呢?前太子又看不到了。
兩刻鐘后,馬車抵達了東宮。
幾個太監將延平帝抬了進去,劉子岳直接將他們領到前太子的寢宮,讓人打開了門。
「扶朕起來!」延平帝望著熟悉的寢宮,掙扎著要爬起來。
鄔川連忙將其扶了起來,攙扶進了寢宮。
寢宮裡的擺設跟前太子死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延平帝顫抖著踏進了寢宮,抬頭望著朱紅的橫樑,彷彿又看到了前太子自盡的那一幕。他的眼眶濕潤了,喃喃道:「子昭……」
「陛下,您別太難過了,不然前太子地下有知,也要傷心。」鄔川趕緊勸道。
劉子岳也說:「是啊,父皇,二哥若是知道您這麼傷心,必然會很愧疚的。」
延平帝像是失了魂,怔怔地看著屋子裡的擺設:「扶朕走走,朕想看看。」
他彷彿看到了子昭小時候在這裡牙牙學語,高興地撲進他的懷裡喊著父皇,可轉眼間,一切又都成了泡影。
這一天延平帝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精神頭好了許多。
但逛完了東宮,回去的當天晚上,延平帝就不好了,半夜突然吐血,太醫來了也只能黯然的搖頭。
鄔川知道,陛下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
大年初一,多好的日子,可陛下卻要在這天去了,他忍不住流淚。
延平帝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揮退了其他人,單獨留下了劉子岳,問道:「你恨我嗎?」
劉子岳蹲在他的床榻邊,對上他逐漸渙散的目光,不願再欺騙一個死人:「沒有愛,哪來的恨?」
延平帝聽到這話有些失神,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答案。
他有些不甘心:「朕是你的父親!」
劉子岳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那又如何?你能問出這句話就表明,你知道自己不曾善待過我。幼時你不曾憐憫過我,現在也只是想利用我,我不過是你不得已的選擇,但凡晉王沒反,二哥沒自殺,三哥沒將您氣成這樣,你會選我嗎?你想過立了我,將我樹為靶子,沒用之後又廢了,我將會是什麼下場嗎?」
延平帝怔怔地看著劉子岳,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在他眼裡百般不滿意的兒子:「你……你以前都是裝的?」
劉子岳輕笑:「父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你生了這麼多兒子,卻沒認真撫養過一個,子不教父之過,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往日種下的因。你以前都沒在意過我的想法,要死了又何必再計較呢?你放心去吧,我會守護好大景。」
「你也恨我,你也恨我……」延平帝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邊哭邊笑,沒想到他最後也成了孤家寡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晉王背叛了他,庸郡王也背棄了他,皇后一直在欺騙他,就連看起來最老實懦弱的老七也一直在騙他。
劉子岳沒動,他沒說謊,他是真不恨延平帝。可能在十六歲以前,他還怨過,自從恢復了記憶,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后,他就沒了任何的怨恨,也對延平帝沒了任何的期待。
他曾得到過偉大無私完整無缺的父愛母愛,又怎麼會稀罕延平帝這種高高在上,帶著施捨,而且隨時都能收回去的愛呢?
臨死時才發現一生都活在欺騙中,延平帝死死攥住被子,用力呼喚:「鄔川,鄔川……」
劉子岳真受不了延平帝的雙標,他做得初一,別人做不得十五。
只不過是讓他知道一點真相罷了,他就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但他沒想過這些生活在他高壓、猜忌、利用中的兒子們過的是什麼日子,還有哪些整日看他臉色的妃嬪又過的什麼日子?
劉子岳俯下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叫鄔川進來做什麼?想廢了我?你想清楚,廢了我,你在京城的這些兒子,哪一個能收拾你留下的這個爛攤子。你不怕成為大景的罪人,你就這麼做。我幫你叫鄔川。」
說完他朝外面喊了一聲:「鄔公公,父皇叫你!」
鄔川連忙進來,跪在榻前,哭道:「陛下,陛下……」
延平帝指了指劉子岳。
劉子岳對上他的目光不悲不喜,也沒絲毫的恐懼。
就是這個人,讓他年少時吃盡了苦頭,長大后還不得安生。若延平帝定了太子后好好培養,別給晉王等人希望,哪有後面這些破事?他也可安安心心在南越過逍遙的日子。
鄔川看向劉子岳,不解地問:「陛下,您……您是想對太子說什麼嗎?」
延平帝張了張嘴,很想告狀,很想說廢了太子,但他感覺到說話都已經力不從心了,而太子正值壯年。最後他只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願的話:「讓……他們好好輔佐太子!」
說完,頭一歪,靠在枕頭上,徹底沒了呼吸。
「陛下……」鄔川撲過去,痛哭失聲。
宮裡隨即響起了喪鐘,昭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延平三十七年正月初一子時,延平帝駕崩,謚號一個「悼」字,史稱景悼帝。
其後太子劉子岳繼位,年號正元,史稱正元帝,歷史由此開啟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