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
關於招降晉王一事,劉子岳也沒抱什麼希望。
他之所以派宣近文一行人前往固州,其實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沒有人喜歡好戰、殘暴的君王,所以哪怕明知道沒戲,他也得做做樣子,以佔據道德制高點,收攏人心。
因此宣近文他們這支隊伍出發時,劉子岳雖沒親自前出宮送行,但卻安排了不少大臣前去,大張旗鼓地將這事宣之於眾。同時讓冉文清安排人在京中大肆宣揚這事,不到一天的功夫,全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陛下仁慈,對晉王寬大處理,有情有義。
宣近文也不是個傻子,看到這等龐大的送行規模,再加上那天陳懷義的提點,他已經明白該怎麼做了。
一路上,他們這支隊伍每到一處驛站下榻,他便讓下面的人悄悄散播他們此行的目的。
於是,他們人都還沒到固州,這消息已經通過南來北往的商旅到處傳開了。
等他們長途跋涉到達固州時,當地的百姓、軍隊、官員都早已聽說了這個消息。
步軍司指揮使賀綏聽說了這事,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安排人去接應這支和談隊伍,還舉辦了接風宴迎接宣近文等。
但宴罷人散后,賀綏單獨留下了宣近文談話。
「宣大人,晉王賊心不改,此前一月,已發動了兩次進攻,你們這一趟,怕是白跑了。」
延平帝屍骨未寒,晉王怎麼說也是在孝期,可他卻完全不管,趁著這機會還三番兩次進攻固州,試圖趁著劉子岳初登基,根基不穩之事,拿下固州,往北打去。
賀綏手裡現已不足五萬人,只是苦苦支撐。
若能和談,不費一兵一卒就解決這事,他自是高興。但眼下這局面,顯然不可能。
宣近文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封封好蠟的信,遞給了賀綏:「賀將軍,這是陛下給你的信件,你請過目。」
賀綏有些納悶,陛下沒下聖旨,反而給他寫了這麼一封信是什麼意思?
他展開信一看,信中,陛下先是肯定了他的忠心與驍勇善戰,然後又說明了情況,現如今大動干戈不合適,讓其只堅守固州不出,守住固州即可,軍需等物資會及時送達。
最後才是他最關心的增兵問題,陛下準備派鮑全帶五萬大軍來支援他,屆時以他為主,鮑全為輔,希望二人能精誠合作,共同守住固州。
賀綏不是傻子,能坐上這種高位的哪怕是個武夫,腦子也是很通透的。他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封信,明白了劉子岳的用意。
鮑全是陛下的嫡系親信,帶五萬大軍過來,屆時人數都比他還多,兩人若是出現什麼嫌隙或矛盾,就會給晉王可趁之機。所以陛下沒有直接下旨,而是親筆寫了一封信說明情況,以示對他的重視和信任。
賀綏雖是個純臣,可也擔心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陛下這封信倒是讓他安心了不少。
他將信鄭重地裝回了信封中,拱手道:「勞煩宣大人了。陛下說了,支援不日即將到達,那為何還派你們來和談?」
宣近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笑道:「賀將軍,這一仗能避則避,若不能避免,那也不能是陛下的責任。陛下派我等前來招降晉王殿下,是彰顯陛下的仁德,也是陛下不希望看到戰亂導致生靈塗炭,一方百姓受苦受難。」
賀綏仔細想了想,只怕前一句才是重點吧,後面是對外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說辭。
「多謝宣大人提點,我明白了,固州守軍會全力配合大人,絕不主動攻擊晉王!」賀綏精明地說道。
宣近文笑了笑,就現在固州這點人也不可能主動進攻金州,這個賀將軍表面看起來憨憨的,實在心裡也有一桿秤。
「如此就多謝將軍了。」
兩人相談甚歡。
第二日,宣近文等安排人在城中放出了消息,又派人送了一封劉子岳的親筆信和成太妃、晉王世子的信去給晉王,以示仁義。
晉王早聽到了風聲,恨得牙痒痒的。
招降?想他投降,將自己的人頭送上,劉子岳是在做夢。
等看到劉子岳信里通篇充斥的「父皇很想念大哥,臨死時都還惦記著大哥」、「朕也時常懷念昔日在宮中兄弟相處時的情景」、「自幼都是皇兄護著朕,看顧朕,皇兄永遠都是朕的大哥,希望皇兄能迷途知返」茶言茶語,晉王氣得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呸!
勝利者當然可以這麼說,但他不會相信劉子岳。
若真信了劉子岳的鬼話,放下手裡的兵權回京,那無異於是自己將腦袋送了上去讓人砍一刀。
晉王氣得將劉子岳的信丟到了一邊,打開了母親和兒子的信。
兩人在信中都苦口婆心地勸他投降,又說劉子岳是如何厚待他們的,並未為難他們云云。
晉王嗤笑一聲,直接將信丟進了爐子里。
這是劉子岳故意讓人送來亂他心的,他可不會上當。
自從他決定謀反開始,便知道沒有回頭路可言,舅舅和王妃都已經死了,他更不可能回頭了。
深吸一口氣,晉王將劉子岳的信也一併丟入了火爐中。
看到他冷厲的面孔,毛詠志心裡舒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有些擔憂:「殿下,陛……平王分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想將殿下您置於不義中。」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劉子岳,乾脆叫回了劉子岳以前的封號。
晉王冷冷一笑:「我知道,這個老七,慣會裝模做樣,父皇、老二、老三、老五連同我都一起被他騙了過去。咱們這些兄弟輸在他手裡不冤。」
想想他們兄弟這些年給老七送了多少好處,才將老七養肥的,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那,現在咱們該如何應對?」毛詠志擔憂地問道。被朝廷這麼一弄,他們現在在道義上可就不佔優勢了。
晉王滿不在乎地說:「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他們說說又如何?只要能儘快拿下固州,往北打去,直接入京,便是被人說幾句又如何?劉子岳妄圖用所謂的道義來挾制我,他想得未免太簡單了。」
最後大家也只會記住勝利者。
自古以來,皇室爭鬥,兄弟相殘、弒父殺母的也不少,最後不照樣登上皇位,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毛詠志點頭:「殿下說得有道理,便是來了宣近文這幾個能耍嘴皮子的文臣又如何?固州城只有不到五萬的駐軍了,假以時日,咱們必定能攻克固州。那臣將那來使打發了?」
晉王琢磨了片刻說:「不,答應和談,先麻痹麻痹他們。」
劉子岳想佔據大義,他也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事,放鬆固州城守軍的警惕,找機會下手。
毛詠志用力一拍掌,笑道:「還是殿下想得周到,臣這就假意去跟他們商談。」
雙方各懷鬼胎,你來我往,所謂的商談進展極度緩慢,五六天過去了,連會面的地點都沒定下來。
而在這期間,晉王已布置好了人手,準備在下半夜突襲固州城,因為這時候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時候。
若能一舉拿下固州,生擒了宣近文等大臣,無疑是大大打了劉子岳的臉,也能力挫朝廷軍隊的士氣。
他這打算挺好的,但他沒料到的是,這次派出去偷襲的八萬人卻遇到了程咬金,正好趕上了鮑全的大軍。
鮑全奉劉子岳的命令,帶了五萬人抵達了距固州只有三十里之遙的曲縣,因為天已經黑了,便在當地紮營休息,第二日再趕去固州。
未免引起誤會,鮑全派了先遣人員前往固州,先跟賀綏打個招呼。
哪曉得這些人趕到固州便遇到了晉王的軍隊在攻打固州。
鮑全得訊,連忙組織大軍出發,前去支援,從背後偷襲,打了晉王軍隊一個措手不及。
固州城內的賀綏見狀,立即打開城門,帶兵殺了出去,與鮑全的人馬配合,前後夾擊。
雙方激戰一天,鮮血將固州城外的土地都染紅了,最後晉王麾下的將領段棋帶領三萬餘殘部衝破了朝廷軍的夾擊逃回了金州。
這一戰,雙方傷亡慘重。
晉王損失了四萬餘名兵員。
朝廷這邊也死了三萬多人,本來勉勉強強要湊夠十萬大軍的,這下又只剩六萬來人了。
但經此一役,短時間內,晉王軍隊也沒有力量再組織一場大規模的進攻了,雙方都偃旗息鼓,進入對峙階段。
晉王得知戰敗的消息,氣得臉色鐵青,摔了好幾個花瓶。
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很快,鄰近的幾個朝廷州縣都傳來了消息,朝廷準備減免十分之一的稅收,讓利於民。
這個消息讓各地的百姓無比歡喜。最近這幾年,朝廷屢屢加稅,他們已是苦不堪言,沒想到新帝登基會給他們減稅,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省下的這些稅也能讓他們多吃幾頓飽飯,只要不遇到大災荒年,今年應不會餓死人了。
更驚喜的消息還在後頭,朝廷決定對去年受災和戰亂的地方,比如固州已經附近的幾個州縣,還有江南個別地方,劃撥一部分種子,無息借給當地的老百姓,以幫助百姓春耕。
這兩個政策一出,劉子岳的聲望一下子竄了老大一截,尤其是江南飽受各種災難的百姓,更是感激涕零,民間自發上書官府,要求給新皇塑像供奉。
地方官員自是想答應這個能拍皇帝馬屁的好任務,左右又不用他們出錢出力,動動嘴皮子就能博得聖上歡心,多好的事。無奈朝廷似是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下了旨,嚴禁各地官府進行各種勞民傷財的活動,其中就包括了為新帝歌功頌德。
他們可不敢頂風作案,到時候馬屁拍到馬腿上,夠他們吃一壺的,所以只能將激動的百姓好言勸了回去。
這事在各地引起了軒然大波,很快也傳入了西南各州,與固州臨近的金州、襄州等地首當其衝。
袁詠志將這事報告給了晉王:「殿下,朝廷這麼一弄,怕是咱們控制下的各州也要人心浮動了。」
底層老百姓才不管誰當皇帝呢,甚至,很多老百姓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是誰。他們只會被利益所誘惑,誰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些,他們就擁護誰,就這麼簡單。
晉王自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長此以往,相鄰州縣的百姓遲早會生出異心,無論是存了反志還是逃到朝廷控制的地盤上,對他們都極為不利。因為現如今這種狀況,人口也是一種極為重要的資源。有人口,才有源源不斷的稅收和兵源,也才能撐起晉王的野心。
所以哪怕心裡極為不情願,晉王也必須得跟上:「傳令下去,咱們控制的所有州縣,降稅十分之一,各地官府盡量幫助百姓春耕。」
也只有春耕順利,秋天才有糧食,也才能為他的大軍提供糧草來源。
袁詠志點頭,有些焦慮地說:「殿下,這隻能是權宜之計,咱們去年雖從江南帶了大批糧食,可消耗也大,還有陣亡將士的撫恤等等,都得不少銀錢。」
他們的兵力前陣子損失不少,又得招募一批兵員,總兵力至少得維持在十幾萬以上,才能與朝廷對抗。
但西南地區,山多平地少,人口密度也遠不及中原和江南這等富庶之地。
人口較少意味著稅收少,而且西南背靠大山,雖有天塹,卻也導致往西往北的交通不暢,這就意味著跟外界的商業會比較少,商稅能徵收的也不多。
所以哪怕晉王佔領了十來個州,可以這些州府的稅收來供應大軍也是比較困難的。減稅會導致他們的經濟更加緊張。
晉王冷笑:「袁長史不必擔心,我們手頭緊張,國庫就不緊張嗎?我倒是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國庫這些年的資金有多緊張,他清楚得很。
他的好父皇,可沒為劉子岳留下多少財產。朝廷要供應幾十萬大軍,各地官員衙役,宗室皇親以及龐大的後宮,還要應對各種突髮狀況。
負擔比他重多了,劉子岳為了獲得民心,頒布減稅的詔令,他倒要看看,朝廷能撐多久。
袁詠志一想也是:「殿下所言有理。不過臣認為,殿下可比平王做得更好,正值春耕,不如殿下親自下田,與民同耕,既能贏得百姓的好感,也能督促各地官府關心重視春耕。」
作秀嘛,誰不會呢?朝廷減稅,他們家王爺不但要減稅,還親自種田。
晉王讚許地看了他一眼:「袁長史此計甚好,安排吧。」
***
固州之戰的消息傳回了京中。
朝廷上下一片嘩然,皆是對晉王譴責不已,更有大臣跳出來,憤怒地表示:「陛下,晉王不顧國喪,也完全不理朝廷的和談誠意,竟出兵攻打固州,微臣認為絕不可姑息,應派大軍立即剿滅了這等逆賊!」
說得很好,可打仗的條件呢?
朝廷新派去了五萬人,但一下子就損失了三萬多。從去年到現在,禁軍的損失已高達八萬,拿什麼去打?
現在京城的禁軍已不足十萬,這麼少的人,絕不能再派去西南了。
有大臣也想到了這一點:「陛下,可向江南等地就近徵兵,朝廷幅員遼闊,人口是晉王所佔地區的好幾十倍,在人口上有壓倒性的優勢。」
劉子岳點頭:「兩位大人說得有理,但招募兵員,養兵的銀子從哪裡來?此外,西南地區易守難攻,強攻損失會很大,這個責任誰來擔?還是在場哪位大人願意主動請纓,前往前線作戰?」
問到最實際的問題,剛才還慷慨激昂的人都變啞巴了。
劉子岳也沒揪著他們不放。
大臣們憤怒是正常的,他也憤怒,晉王真是太瘋了,為了一己之私,置無數人的性命於不顧。但現在大景千瘡百孔,國庫空虛,百姓生活艱難,再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很可能會讓這個破碎的國家徹底瓦解。
當務之急是休養生息,存錢存糧,恢復人口。漢驅逐匈奴,積幾代之力,等一等又何妨,現如今最要緊的是恢復國力,再來打一場必勝的、人心所向的仗。
話是如此,但該做的工作也要做。
下了朝,劉子岳就將幾個重要的大臣叫到延福殿議事。
「冉大人,晉王不顧朝廷的和談誠意,尋機偷襲,造成數萬兵員傷亡一事,雙方損失慘重一事,對外宣傳出去,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晉王的暴行。他既非要一條道走到底,那朕就要他遺臭萬年!」
冉文清現在在禮部擔任右侍郎。
他連忙站出來道:「是,陛下。」
「陛下,微臣有一事啟奏,微臣知道,陛下是不願意增加百姓負擔,故而不願意增加太多兵員,但如今京城外的駐軍只餘八萬餘人,這是歷朝歷代皆未有之事。為了京師的安全,微臣提議再招募一部分兵力。」陳懷義站出來道。
黃思嚴也贊同:「陛下,陳大人所言甚是,禁軍實在是太少了。」
劉子岳覺得不少,西北有雷將軍駐守,不用擔心拓拓兒人打到京城。江南有賀綏與鮑全,也可無憂,南越更是有趙世昌所帶領的南越水師,只要各地的防線沒被突破,京城就無憂,禁軍少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但前不久的一仗,損失慘重,以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安排人前去西南支援,確實應該囤一部分兵力。
劉子岳琢磨了一會兒說道:「招募五萬兵員吧,不過這次對外盡量招募平民子弟,未免貴族子弟進來佔位置,黃思嚴,你派人暗地裡放出風聲,這批兵員是準備派往西南前線的。」
如此一來,那些想進禁軍混日子混資歷的世家子弟大多都不敢報名了。
西南戰事不順,其實與禁軍的戰鬥力不行有很大的關係。
照理來說,禁軍的待遇是最好的,也是軍中精銳,應是鐵血之師才對。
大景初立事,確實如此,但此後一代代,禁軍駐紮京師,幾乎沒上過戰場,安逸久了,從上到下都開始懈怠,戰鬥力自是大不如前。
而且禁軍是天子近衛,有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這對那些科舉不行又不能繼承家中爵位的世家子弟來說,無疑是個很好的出路,成器的進去可往上爬,擔任了皇城侍衛便有機會獲得聖上的青睞,萬一哪天被皇帝賞識了,一躍龍門前途無量。不成器的,也能在禁軍中混個一官半職的,說出去也好聽,還多一份餉銀,也算是個不錯的去處。
而且因為權貴子弟比較多,裡頭的關係盤根錯節的,吃空餉的人也不少,實際兵力遠不如名冊上的多。
這些可都是國家的蛀蟲,只是劉子岳剛登基,地位還不是特別穩固,不好操之過急。不然觸碰到了這些利益集團的利益會招來他們的一致反對,一個弄不好朝廷動蕩,於當下的局勢不利,所以只能來日方長,以後再尋機好好收拾他們。
舊人暫且不能動,但新招募的兵員完全可以撇開他們,而且還有現成的借口。
黃思嚴掌管禁軍,自是知曉劉子岳的用意,他也很看不慣那些二世祖們,當即高興地說:「是,陛下,微臣明白了!」
劉子岳笑著說:「好好訓練他們,打造一隊精銳之師。另外,你暗地裡再查查,有哪些是吃空餉的,又有哪些是混日子的二世祖,悄悄記下來。」
等回頭尋了機會,將這些蛀蟲通通送上戰場,讓晉王幫他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