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古樹崖(一)
大千世界里無數古怪詭異,你不能否定它們,人們更多的是去接受,去適應,去感知。陳川雖然一直生活在郡內,但也見過無數的驚奇,無論是戰場上的巨象巨車,竹人獸人,還是翳病之下的種種扭曲與痛苦,他都目睹過,但這唯獨是他第一次面對深淵,真正的,眼前的,如此之寬廣、幽靜的深淵。
「呵————!」雲蓋鎮的小夥子們齊聲高呼,只喊了一下,隨後把鏘和鑼鼓丟到地上,把之前載有鐵水、頃刻被眾人喝得乾乾淨淨的推車放置原地,扛起一排又一排的祭品,挑著擔,一個接一個地走進古樹崖。
陳川和江離跟在隊伍的後頭,腳踩著樹根,一步一步向前走。這一條一丈多寬的樹根,貼著岩石生長,大到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弧度,青苔覆蓋在上面,有的光滑,有的粗糙,增添著樹根的滄桑和古老。
古樹崖,生長著古樹的懸崖,傳說這古樹在炎帝時就已經非常茂盛,關於它的起源有很多種傳說。
有人說是女媧造人時誤拿了一顆樹的種子,補天時把它縫在了天空,後來從天上掉落,砸入了地里,吸收了天地精華的樹種兇猛生長,竟然把地皮撐開,形成了千里長、百丈寬的裂谷。
也有人說,在盤古開天的時候,那把劈開天地的斧頭,它的木柄被壓在盤古的身下,後來盤古的肌膚化為了遼闊的大地,那根木柄就在地下生根發芽,同樣撐出了一條難以想象的深淵。
就是這樣的一株大樹,大到你無法想象,它不是種植在地上,而是誕生於地底,枝葉和樹根貼著崖壁生長。
說它是樹,倒不如更像藤蔓,一根又一根的枝條盤繞在深淵裡,有的像橋一樣連接兩邊的崖壁,有的如長廊一般或曲折、或筆直,有的直衝而下,有的一條搭一條,堪比亂麻。樹葉在點綴著,因缺少陽光而壓抑生長。
峰迴路轉不能用來形容它,不僅因為處於地下,更因為這裡包含了太多的地形,同一個地方,可能因樹杈而有多條分路,或者因為樹根而有多種起伏,交錯複雜,一時分不出這是樹的哪一部分,
眾人順著樹根樹枝前進著,隊伍里的人說,比較筆直的是樹枝,比較彎曲的是樹根,並且兩者踏上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後者更加光滑,需要萬分小心,失足的後果難以想象。
這陡峭石壁,讓人不寒而慄,或平滑或尖銳,與古樹一同鋪展,一起延伸到那深不見底的下方,古藤蟠纏,岩石亂搭,斑斑駁駁,又彷彿融為一體,讓人感到造物之鬼斧神工。
陳川抬頭望,此時已經離地面有些距離了,那山崖成了一條亮線,陽光只能從那透入。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環境,就好比在深山中穿行一樣。
現在還處於比較上層,陽光還可以斜照在崖壁,但逐漸深入,陽光只能向下而落,很快四周亮度就變得幽幽可見,維持在黎明那種非明非暗之中。
隊伍一步步向下走,繞來繞去,依靠樹枝樹根的傾斜而朝深淵底部挺進。
就好像走在樹木結成的亭台樓閣一樣,期間還有突出的山岩作為道路,不停地在羊腸小道和曲折階梯間切換,稍不留神就會失足墜落。
這時傳來一陣揮砍聲。
砰砰砰,富有節奏,像是用工具砸著什麼大東西,陳川在軍營里聽到過,那是斧頭砍樹的聲音,不過現在這些聲音更沉悶,來源於不遠處,空悠悠的在山崖中回蕩,充滿力量感。
有什麼人在砍著古樹,砍得很使勁,很賣力,陳川看到其他人也一同豎起耳朵,左右觀望。
「樵隸就在附近,」江離輕輕說,「他們都是受到詛咒的人,必須不斷地砍伐古樹,就好像吳剛伐桂,古樹砍了之後又長出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得停息。」
「為什麼?」陳川問。
江離說:「他們原本是秦王為了修建阿房宮而抓來的伐木工,被派來這裡取古樹的木材,後來不知怎地,這一支隊伍就留在了這裡,傳說他們壽命極長,身形極大,無法想象是什麼人。」
江離搖搖頭,此時傳來一陣非同尋常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充滿壓迫感。
一個大漢迎面走來。
他足有一丈高,身上穿著蓑衣一般的護肩和背心,露出兩塊粗壯的臂膀,巨斧拿在手上,亞麻褲子包著一層木甲片,沒有穿鞋,兩雙大腳走路沉沉有力。
大漢停住,看著眾人。他裹著深色頭巾,毛髮旺盛,留有濃密的絡腮鬍,眼睛很銳利,閃出野貓似的光。
陳川本能地感到敵意。這個巨人呼出的氣隔著很遠也能聞到,帶有猛獸般強壯、野蠻的氣味,他的寬肩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褐色木片製成的護甲披在身上,反而給龐大的身軀增添一種原始、協調的美感。
有人上前,把幾個大箱子放在大漢面前,打開,裡面裝滿許多的布匹,大漢揀一件出來,原來那是加大的布衣,箱子里還裝有鋼鋸、斧頭等工具,全是為大漢量身而作。
大漢檢查了一下,點點頭,把巨斧卡在腰帶上,原本需要兩個人抬的箱子被他一手提起一個,力氣大得驚人。
陳川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雲蓋鎮的人們跟樵隸達成交易,獻上伐木的工具和遮羞的衣物,讓樵隸幫忙帶路。
路上,眾人又看到許多的樵隸,給眾人帶路的樵隸給他們分發著新的工具。樵隸們大多成隊勞作,齊齊揮砍,他們沉默寡言,像山崖巨石一樣高大、沉穩,面容粗獷,絡腮鬍很長,幾乎蓋住了半邊臉。
正當陳川以為樵隸已經喪失語言能力時,領隊的樵隸開口,跟隊伍前面的人說了幾句,只是聽不清,有人轉述道:「我們應該晚點來的,巴蛇已經蘇醒了。」
陳川清楚看到周圍人表情驚慌,開始議論紛紛,江離問道:「巴蛇?它不是被后羿斬斷了嗎?」
沒有人理她,繼續有人低沉地說:「他說為了我們的安全,現在就可以折返。」
「可是,山神爺會生氣的。」有人說道。
樵隸沒有打理眾人,又轉身繼續往前走。
沿途可見磚石修築的神壇和神台,有的很巨大,有的普通大小,陳川猜測,這些神壇是由樵隸和祭祀者修建的,正常大小的神壇上刻著一些人形怪物的像,也許它們就是東山的山神,而樵隸的大神壇,則常常出現蛇的形象。
樹枝樹根形成立體的建築,水平的是走廊或者道路,傾斜的是斜坡或者階梯,樵隸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寬厚腳掌穩穩踩在樹上,腰帶上的斧頭鋥亮嚇人。
轟轟......一股強大的氣流從道路外邊襲來,陳川往深淵中一看,發現這強力的扇動居然來自蜻蜓的翅膀,長達數丈的蜻蜓從眾人身旁飛過,六條細腿比人還長。
陳川不禁握緊絳刀,他的腳掌雖然已無疼痛,但是肌肉的再生需要時間,所以腫脹感難以避免。
巨型蜻蜓在眼前飛過,它碩大的複眼給眾人留下毛骨悚然的印象。
陳川開始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是因為這環境陌生,而是這裡違背了常識。隨著不斷的深入,他居然看到放大百倍的昆蟲,那些蜘蛛蜈蚣從石縫裡鑽出,甚至比樵隸還大,所幸它們都離得比較遠,樵隸好像從不在意它們,只有眾人面露擔憂神色。
路上時不時見到其他的樵隸,他們也會休息,但是很少,砍伐下來的木材也有專門的運輸者,意志堅定,分工明確,很難想象,什麼樣的人才會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
越往下走,地形越複雜,不再局限於裂谷那樣簡單的兩塊山壁,而是有許多的空穴,相當於裂谷之下有一個被掏空的空間,有一個地下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山岩成峰,岩間成谷,甚至有如雲一般的霧氣,縈繞在古樹與石頭築就的迷宮之中。
與此同時,奇怪的昆蟲也越來越多。紅白交織的狼蛛,隱藏在交錯的山岩下,螯肢比樵隸們的臂膀還要粗大,毒性更是不可想象;巨型蜈蚣冷不防地從樹根底部爬出,百餘對大腳一同沙沙走動,讓人心裡發毛。有時候樵隸會叫眾人躲避一下,或者點起乾草來製造驅蟲的煙霧,熏得眾人睜不開眼。
山崖幽幽,古樹騰騰,眾人挑著擔子貼壁行走、浮空、攀登、跳躍,這近乎瘋狂。陳川回頭望時,發現自己身處陌生境地之中,回過神,早已沒有選擇的餘地,退出也是為時過晚,他看向江離,希望她對前路能有清楚的認知,但殊不知,真正的危險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