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吃完飯後,楊禹未便送姜年回家。姜年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景色,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姜余已經走了十幾年了。時間漆食了姜年印象里嶄新高聳的模樣,纏纏繞繞的電線連接在樓宇之間,像盤錯的一張網,線條筆直,連接不斷。飛鳥振翅而過,在空中輕盈掠過,不留下一絲痕迹,最終抓著電線落腳,自高處俯瞰世間百態。道路皸裂開來,多年來碾壓出許多坑坑窪窪,陰天下雨總是會積水。樓下被車輛停滿,只留出曲折出行的道路。這裡的每一處都顯示著時間的悠長,見證了人的成長,也見證了許多悲歡離合。
楊禹未送姜年上樓,然後在姜年家門口停了很久。
姜年瘋了,他是知道的。他點菜的時候,偷偷打量了一下正在發獃的姜年,不禁回想起來很多從前的事情。那時候他家與姜年家是鄰居,父母之間私交甚好,彼此間的孩子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
姜余的年齡比他大幾歲,早些年意外去世了。對於姜余,楊禹未凝神想了想,皺了皺眉頭,他的去世已經過去了很久,記憶深處的印象僅停留在那個那個想竹子一樣拔節的少年身上。
回憶里的姜余是個挺拔白凈的少年,眉眼像極了姜年。他和姜余的關係很好,總是一起帶著姜年出去瘋跑。那時候的姜年還是個肉墩墩的小姑娘,跑起來臉上的嬰兒肥一顫一顫的。姜余說小孩子多跑跑好,這樣骨頭長得有勁,才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從前帶姜年出去的時候,姜余總是拉著姜年不鬆手,出了家門,便是平坦寬敞的道路。太陽炙烤油柏,蒸騰起縷縷水汽,特屬油柏的氣味,推的人們的腳步都快了些。道路一眼望到底,旁邊便是籃球場,他們在籃球場打著籃球,姜年就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們,看著那軟軟糯糯的小姑娘,誰路過都要抱一抱。姜余也不生氣,只是時時看著笑笑。
那麼美好的回憶彷彿就在昨天,觸手可及又破碎易逝。自姜余意外去世后,姜年還年幼受了刺激,神志還算清楚,但是有些敏感焦慮,到最後她忘了姜余去世的事實,忘了身邊的很多事情,時常問別人姜余的去向。有的時候還會問他知不知道循環,說那是她曾經收到的一封書信。
「循環」,楊禹未低聲念了幾句,找不到什麼頭緒,思緒回到現實,不再想那些過往。
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細長的身影。他轉過身,覺得那扭曲的影子應該不是他的,他明明活在光下。那影子是誰的,他抬頭看向頭頂的燈,這光似乎比黑暗暖的多,他卻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晃神間,他好像覺得這裡變成了十幾年前的模樣。
「吱呀」,門開了,姜余走了出來,同十幾年前一樣的模樣。
「禹未,回來了」,姜余面色有些蒼白。
「這麼晚了,你要出去嗎?」楊禹未擔心地問著他。
「我有點事」,姜余回復得很敷衍。
楊禹未望了一眼姜余的背影,看著他就那麼走向了走廊盡頭,憑空不見了身影。姜余沒有再回來,而是死在了那天晚上。回憶里那原來是他和姜余的最後的一次對話,而今晚他看到姜余像往常一樣準備走開,這次楊禹未伸手攔住了他。
「姜余,你放過姜年吧」,楊禹未懇求著姜余。
姜余笑了,溫暖和煦一如往昔。
「姜年睡了,別吵醒她,小孩子嬌氣,吵醒了要哭鬧了」。
楊禹未想姜年瘋在面上,自己瘋在骨頭裡。
姜年瘋在姜余,自己瘋在姜年。
「姜年」,楊禹未低語一聲。
恍惚間陰影消失了,只剩下頭頂上昏黃的燈光。姜余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楊禹未環顧四顧,那扇門依然是關著的。
也許這麼多年被姜余的死困住的不只是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