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二次
美穗想逃跑,但是逃跑她會變得很難看,她的這具身體會在人類眼中扭曲成很恐怖的樣子。
她可以把眼珠子或者嘴先擠出去,剩下的肢體再挨個跑出去,或者整個身體變扁逃之夭夭。
猶豫了一會兒,美穗還是沒有那樣做。
嗚嗚,她還是不要破壞難得建立起來的可愛形象了。
明明她以前什麼樣子小甚都見過,她這會兒倒是變得扭扭捏捏。
「我們來算算,這段時間,你總共偷吃了四百八十一個半的章魚小丸子,其中特辣半個,原味八十一個,海苔柴魚味兩百一十一個,香甜秘制番茄沙司味一百個,肉鬆味八十九個,其中,海苔柴魚味最得你歡心,特辣最不得你歡心,」甚爾冷笑道:「你可真能吃啊!」
美穗心虛地不說話。
甚爾用那種誇張的語氣說:「我記得,有十幾次肉鬆味你根本沒動,是吃膩了嗎?還有幾次原味只咬了一口,啊,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被罩在杯子里的美穗小聲解釋道:「有些時候是太忙沒來所以沒動,有些時候因為是肉鬆味膩了所以不想來。」
甚爾生氣了,他在杯子罩著美穗的情況下左右晃了晃杯子。
杯身的快速晃動,美穗絆了一跤,等杯子停下來,她選擇蹲下來。
「可真挑啊你,」聽到摔跤聲,甚爾頓了頓,他的手停住了,他惡狠狠地說:「吃了我這麼多的章魚小丸子,都不來找我。」
既可愛,又可恨。
美穗更加心虛了。
過了一會兒。
「如果不是我先跟你開口,你是不是打算這輩子也不跟我說話了?」甚爾冷靜下來,他這樣問。
「不是的,不是的,」美穗解釋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跟小甚開口,我怕小甚生我的氣。」
被罩在杯子里的美穗,總覺得小甚現在很沮喪,她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她的小小的手壓得扁扁的,像一張肉色的薄紙,然後把手從杯口探出去,蓋在小甚的大手上,安慰他。
還好室內沒有風,風一吹,如薄紙般的手可能會被吹跑。
「……」甚爾說:「真令人感動,比起把腦袋和脖子伸得超長相比你還是收斂了不少是吧?」
儘管小甚看不到美穗的動作,美穗還是在在杯子內瘋狂點頭。
可不是嘛,這樣恐怖程度大大降低,又不失溫馨與貼心,她可真聰明!
「我把杯子揭開,」甚爾說:「你不準再跑了。」
「沒問題,小甚。」美穗弱弱地說。
甚爾將杯子拿起來,他看見迷你美穗正蹲在桌子上,心虛地看著他。
甚爾怔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迷你版的美穗,他看呆了,以至於美穗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都沒聽見。
總感覺變小后的美穗臉型變得圓了一點,下巴尖了一點,眼型也變圓了,五官微微調整了一下,整體就有種不一樣的感覺,眼睛變得更有生氣了。
他說:「你是不是把五官位置移動了一點?」
美穗驚詫道:「這都被小甚發現啦!」為了更好的哄幼崽,她微調了一下五官,反正對於她來說,也就是改造一下身體的事情,只是芝宮和小悟都沒發現,小甚居然發現了!
他伸手去撫摸她的觸手,輕輕地揉捏,濕滑黏膩的觸手變小了以後,觸感也軟了不少,他憋得青筋都要出來了,最後實在忍不住重重捏了捏觸手。
力道可能過重了。
「啊呀?!」迷你美穗叫了一聲,聲音又細又小,她身體斜摔在桌子上,濕膩的觸手不適應搖擺起來,她懇求地用觸手纏住甚爾的小拇指,讓小甚不要再捏了。
因為她觸手的敏感度調太高啦!
甚爾一隻手捂嘴,側過身。
觸手濕濕的,膩膩的,為了不再去
摸觸手,他忍耐得很辛苦,耳根微紅。
「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甚爾問。
美穗告訴她這些年的經歷。
「我就說當年怎麼會有個小鬼莫名其妙給我一盆常春藤。」甚爾抿著嘴。
他不停用小拇指尖輕戳著美穗的臉,將她的臉都戳紅了,這個動作顯得有些孩子氣,有非常深重的抱怨意味,他說了很多帶有怨氣的話,像是想把這麼多年的怨怒說盡。
「不能再戳了,」迷你美穗看了眼時鐘,她對小甚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吃飯了,明天再來看小甚。」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甚爾的動作凝滯住了,他這才意識到,美穗並不打算回來住。
甚爾沉默地看著她,那雙漂亮的翡綠色眼瞳,飽含著她看不懂的東西。
「為什麼?」他問。
美穗心虛地解釋道:「不是大部分幼崽成年之後,都會自己尋找領地,獨立生存嗎?就算部分人類是特例,還會彼此保持聯繫,也不會有成年後的幼崽會容忍其他成年的傢伙一直在自己的領地待著吧?」
況且小悟還沒有成年,她認為,將更多的精力在照顧未成年的幼崽上,是合乎情理,也是合乎她的心的。
還有一個原因是,美穗覺得,小甚不再那麼需要她了,雖然這會讓她感覺到難過。
甚爾問:「這個說法,你最近在看什麼?」
美穗說:「……紀錄片《動物寶寶們的故事》。」
「所以說,」甚爾說:「你不會回來了?」
迷你美穗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的本能告訴她不應該點頭,理論卻告訴她沒有錯。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嗎?是哦,說得也是啊。」甚爾這樣自言自語。
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那個表情甚至帶著點自嘲和受傷。
「呵,」他輕笑:「那你走吧。」
迷你美穗湊過去抓住他的一隻大手,她想說,說就算不回來住,她也會一直一直……
甚爾忽然將手抽開了,這個動作甚至讓她差點摔跤。
衣料摩擦的這點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顯得尤為突兀,它讓一切都靜止起來。
美穗驚詫地看著他。
她讀不懂小甚的動作。
「我不懂你,」甚爾嘴角勾起一絲嘲諷,他說:「反正我也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了解過你。」
這個模樣的小甚,的確讓美穗覺得陌生。
分離真的讓他變了不少。
不過幾年,他的肩膀變得寬闊,脖頸結實粗壯,喉結在吞咽中起伏,肌肉隆起,嗓音富有磁性而低沉,行徑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鋒利。
小時候他會露出相當脆弱的表情,現在卻藏起了那種脆弱,而變得壓迫,連生氣時陰沉沉的表情都讓人感到害怕。
就是這樣看過來,他瞳孔微縮,露出大片眼白,上眼瞼斜上去,雙眼皮褶明顯,眼睛下面有一點的淺淺的輪廓線,有點深重兇狠的戾氣。
就好像回到了禪院入軀俱留隊最開始那段時光,眼神寂滅。
他在憎恨,他在寂寞。
但他在憎恨什麼,又在寂寞什麼?
從前小甚就會露出那種逞兇鬥狠的表情,後來離開禪院家,他很少再露出那種表情了。
「小甚?」迷你美穗慌忙地想湊過去,甚爾卻後退了一步。
他像是個忽然泄氣的皮球,喪氣而疏離地說:「抱歉。」
美穗重重打了個冷顫。
「走啊,」甚爾看著她:「不是說要回去吃飯了嗎?現在已經晚了吧,那傢伙說不定都等急了,還有,以後也不要來我這裡偷吃章魚燒了。」
他側過頭說:「我不會再做了。」
他想,傻子才給她做。
美穗忽然感到一種恐懼。
這種恐懼,按照人類的說法,叫對一個人感到害
怕。
美穗不應該感到害怕。
從力量的角度來講,她不害怕任何人類,甚至任何神祇,她能凌駕於任何人或神之上,作為神的祂們恐懼於她隨時可能會醒來,害怕她會失控地毀滅掉所有。
那麼她在害怕什麼?
她害怕的是小甚這種陌生的情緒,這種情緒並不鋒利,卻像鈍器反覆摩擦人的肌膚。
「抱歉,我剛才可能有點反應過激了。」看著美穗的表情,甚爾忽然這樣說。
他的眼睛依然是一片葳蕤的綠,但他用一種美穗覺得不舒服的笑容笑了笑,他說:「你臉上有醬汁。」
他伸出指尖輕擦了下美穗的臉,再往後退得好遠,看上去既輕浮又有距離,美穗討厭這種奇怪的距離感。
這樣的小甚,讓美穗想逃離。
於是美穗那樣做了,她一下子跳出窗外,直接撞碎了玻璃。
玻璃因為一下子碎掉發出清脆的響聲。
美穗只是覺得難過,她想要逃跑,跑到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再待在小甚所在的地方,那一瞬間,她有眼淚掉在玻璃上。
美穗跑走了。
甚爾看著自己擦過迷你美穗臉上的那根手指,那上面有褐色的醬汁,他伸出鮮膩的紅舌舔過,手指重重擦過下唇。
他走到外面美穗破窗而出的地方,撿起地上很小的一粒玻璃碎渣放入口中咀嚼。
他感到疼痛。
尋常人的口腔和胃極其脆弱,當然不能咀嚼吞咽玻璃,一不小心就會受很嚴重的傷。
但他的身體卻不一樣。
他童年很多次嘗過那種滋味。
他當然也會受傷。
無論疼痛過多少次,或是有多嚴重,甚爾最後總是能化險為夷。
事已至此,他早已不知道肉.體強化的「天與咒縛」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同時,他也討厭在美穗面前這樣的自己,在她面前,他既嫉妒心強,又小氣。
他多麼希望他在她面前表現得無懈可擊。
他看見玻璃上有很小的水滴,伸手蘸了一下,舔了舔。
是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