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三次
美穗試圖讓自己入睡,但她總想著那個吻。
她匆匆下床跑去拿了半碗芥末,倒在水中攪拌,再飲下。
系統吐槽她拿芥末當助眠葯使用。
這會兒醉了的美穗倒是有睡意了,上床蜷縮成一團睡著了。
宿儺閉上眼,當晚,他在他的生得領域發現了一個闖入的小東西。
「……什麼東西?」
生得領域,是他的精神世界,以往只會存在他一人。
那裡有著血紅色流動的咒河,和眾多獸骨堆積成的高地,在宿儺睡覺或者思考的時候,他會出現在那裡。
當生得領域在現實具象化,便是咒術師所謂的領域技能。
精神世界的宿儺不受於外界的影響,還是成年的樣子,他看見在一片靜謐的血河中,看見小東西浮在淺水上,縮成一團。
這個小東西黑漆漆黏糊糊的,在祂不規則偏圓的軀體上,有著很多隻金黃色的眼睛和深紅色的觸手,宿儺拽起它的時候,小東西還在睡夢中,祂伸出觸手輕輕拍打水面,濺起水花。
宿儺抓著小東西,在手中捏了捏,然後將祂粗暴地扔回水面,祂半個身體埋在水中,吐起小泡泡。
小東西不可能是他精神的一部分,那就只可能是外來者。
聯想到那個女人的觸手,宿儺心下有了猜測。
跟那個女人的本體有關嗎,這傢伙竟然闖進了他的生得領域?
「按照道理來講,是不可能進來的。」宿儺將手放在臉邊,做出思考狀。
最有可能的是,這傢伙本身是精神侵蝕的類型,才能很快建立聯結。
「不得不說,這個樣子還是蠻可愛的嘛,那麼……」宿儺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咧嘴顯露出兩邊微尖的犬齒。
下一秒,他用他的斬擊「捌」將這個小東西切成無數條。
無休止的斬擊能讓咒靈瞬間死亡,卻無法殺死小東西。
小東西被切成一條條的,又很快復原。
祂醒都沒醒,醉酒的祂睡得深沉,祂躺著浮在血紅色的水面,像攤開肚皮睡得安穩的小貓小狗。
「嘁,就知道還是這樣,」宿儺撇過頭,跳上骨堆,繼續發獃:「沒勁。」
第二天醒來,美穗伸了個懶腰,感到神清氣爽,將昨天的吻忘得一乾二淨。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切片麵包,被抹上了很多草莓醬。」美穗對系統說話,旁人看上去像自言自語。
聽見這話的小宿儺將臉朝向她,四隻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她。
「怎麼啦?」美穗湊過去,非常溫柔地問。
說這話的時候美穗眼睛里閃著細碎的光,垂頭專註地看著他,頸邊落下雪白的幾綹髮絲,柔軟的嘴唇挨得他很近。
小宿儺四隻手抱臂,又很快不去看她。
美穗和他分享今天集市買到的新東西,還有好心給她介紹東西的人類,她特別喜歡一朵粉紫色簪花,但看著那些東西,很明顯,美穗是被「好心的人類」坑了重金啊。
他美穗很喜歡和人類交流,她熱衷在集市上淘寶,一和他分享就說個不停。
那種廉價的小玩意,就能博取她的歡心嗎?
小宿儺兩隻手蓋在自己的耳朵上,剩下兩隻手叉腰。
晚上,宿儺又在他的生得領域看見了那個在血水上的小東西,這傢伙這次用不知從哪裡來的葉子做了一隻小船,遠看是祂趴在血河的一葉扁舟之上,睡得十分香甜。
宿儺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煩躁:「煩死了。」
美穗絲毫意識不到,每當她沉睡時,她的精神便會以這副模樣進入宿儺的生得領域沉睡,醒來又會離開他的生得領域。
這次宿儺捏起這傢伙,想知道把這傢伙吞了會怎麼樣,於是他張嘴,把這傢伙吞了。
在生得領域的宿儺短暫和這傢伙融為
一體后很快出現了排異反應。
他的腦袋裡響起奇怪的鼓聲與混沌的笛音。
那充滿惡意混沌絮語能干擾人類的理智,卻無法干擾一個本就邪惡混沌的、詛咒之王的靈魂。
「這傢伙的腦袋裡真是吵得夠可以啊。」宿儺在心裡想。
他還聽見了其他的聲音。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很快那聲音消散了。
過了一會兒,這傢伙從他的手臂上滲透出來了,祂兩隻觸手黏住他的手臂,身體吊著,發出睡覺的小呼嚕聲,宿儺甩都甩不掉。
宿儺因為和祂短暫的聯結而知道了她的真名——阿撒托斯,他感到相當不妙。
要說完全沒有對阿撒托斯的力量產生想要為他所用想法,是假的,他一直以來追求的就是力量。
但宿儺無法吞噬她,更找不到法子毀滅她,相比一些人來說,他也不是那麼熱衷於算計和籌謀,他更厭惡被束縛。
在清楚了她的力量和真名之後,宿儺微妙轉變了態度。
在做小宿儺的時候,裝得完全不像他。
小宿儺稍微顯得乖巧點,美穗就開心得要命。
他的嘴變得非常甜,還用那張糯軟的臉、甜軟的少年音說:「想要出去。」
美穗變得遲疑,她勉強讓自己抵抗住了小宿儺的可愛攻擊,顫抖著說道:「嗚,但是你還太弱不能出去……」
「我的咒力恢復了哦,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就一會兒,我會乖乖回來的哦。」小宿儺握住四隻拳做出拜託的動作。
系統提醒過美穗,不要放詛咒之王出去,美穗不知道為什麼,她聽系統的話,將宿儺看得緊緊的,但賴不住他第一次這樣撒嬌。
美穗鬆了口:「如果是一會兒的話,可以。」
預感能夠大鬧一場的宿儺開心得個孩子,他下了山,臨走前,他看了美穗一眼。
到了約定時間,宿儺越沒有回來,美穗左等右等,等得十分焦急,她連忙下山了。
黃昏,暖色的光照耀在雪上。
美穗來到了山腳附近的集市,她睜大了雙眼。
原本熱鬧的集市,變得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只聽得見呼呼的風聲。
以集市為中心,半徑為200米內的圓形所在之地,包括地皮,全被挖空了,人也好,妖也好,一切消失殆盡,全部隨著宿儺曾經的領域展開而毀滅了。
而罪魁禍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面宿儺僅憑自身的喜惡行事。
他甚至毀掉了美穗喜歡的集市。
美穗無端覺得難過起來。
「我還想買更多的簪花呢。」美穗說。
美穗倒轉時間,回到小宿儺跟她商議出門的時刻。
美穗不說話,她把門堵住,再用觸手將他捲起來,塞進被子里,她的頭髮豎起來,平靜地說:
「不準出去,好好反省。」
意識到這女人態度的轉變,宿儺意識到一定出了什麼狀況。
這傢伙明明很好騙,卻忽然態度大變,神情也變得不一樣了,難免讓人深想。
宿儺上下掃視了美穗一眼,笑著說:「啊,不好,莫非是你還有和『時間』相關的能力嗎?」
再看美穗的表情,宿儺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於是他索性也不裝了,懶洋洋地說:「是嗎,是這樣啊,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美穗看著他。
「幹嘛一副這樣的表情,無論我做了什麼,我可不是故意的。」宿儺無辜地說,他大概猜到了未來的他做了什麼。
美穗看他的表情仍然很怪,她說:「不是故意的?」
「你在路上踩死螻蟻的時候會感到愧疚嗎?」宿儺說:
「說到底,他們在你眼中也是螻蟻,假如眾生對於你來說皆是螻蟻,那麼珍惜螻蟻不是很奇怪嗎?我將你這種人稱之為偽善
,假慈悲,怎麼都好。
明明能夠隨心所欲地活著,卻偏要選擇最限制自己的活法,不得不說很可惜。」
美穗感到非常傷心,但她不知道如何反駁。
她的眼睛擅自凝聚起透明的眼淚,一掉就不可收拾起來。
意識到的時候,她去撫摸自己的濕潤的眼角。
她說:「很寂寞。」
「在無法和大家說話的地方,美穗感到很寂寞。」
「非常非常寂寞。」
宿儺的心中升騰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噁心,他就這樣注視著她,嘴角抽了抽,然後咧得越來越大,到後來已經成了扭曲的地步:
「是嗎,你已經寂寞到了,一定要說話的地步嗎?」
人與人之間,你死也好,他死也好,究竟有什麼不同?
當晚,他在生得領域的宿儺聽見了煩人的低泣聲。
他看見血色水面上的小東西,趴在一塊浮骨上,把骨頭都打濕了,使骨頭的凹處匯聚出一汪小水坑,祂睡覺時發出那種小狗一樣的嗚咽聲。
「吵死了,丑東西。」宿儺說。
也許是「吃」了祂一回,宿儺感受到了她的情緒,連帶著心情也變得煩躁起來。
蘆屋道滿在大火中的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耳邊彷彿還殘留著他的狂笑的聲音:「拋棄了一切向現實走去,路途的盡頭只剩下一片荒原,是荒原啊……」
太噁心了。
真的太噁心。
都一樣,在他腦袋裡吵得不得安眠。
「副作用嗎?」宿儺低語,用手提起小東西,他跳到生得領域中央巨大的頭骨上的骨堆王座上,他捏了捏小東西,一切為了自己良好的睡眠,他說:
「好了,給我消停一會兒。」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小東西嗅了嗅,似乎聞到了什麼安心的味道,嗚咽聲變小了,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