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江黎九今天比往日晚起了半小時，她下樓的時候，蔣誠嶼已經坐在餐桌前看新聞了。

聽到腳步聲，他只是抬起頭淡淡瞥了一眼，目光似是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幽深的黑眸又落回平板上，神色專註。

江黎九坐下后還有點詫異，往常這個時間，他不是都出門上班去了嗎？

保姆端上一杯豆漿，溫熱適口。

她拿起正要喝，就聽對面男人嗓音涼淡，「昨晚沒睡好？」

「咳咳咳！」

回應他的是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

江黎九手忙腳亂地咽下豆漿，緩了好一會兒，才心情複雜地回：「……做了個噩夢。」

蔣誠嶼又看了她一眼，這回視線在她眼下的兩抹青黑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她皮膚白，是那種幾乎能反光的冷白，黑眼圈稍微重一點都格外明顯。

「那就回去再睡一會兒――我去公司了。」

蔣誠嶼放下平板，起身往玄關的方向走。

往常江黎九都會做做樣子，好歹送他到大門口，兢兢業業扮演一個好太太形象。

可她剛做了那個夢，如今是連裝都不想裝了。

眼看蔣誠嶼都快出門了，她還穩穩坐在餐椅上，一口豆漿一口小籠包，吃得可香了。

蔣誠嶼在門口稍頓了一下，江黎九沒抬頭也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投過來，可她就是裝沒看見，繼續吃。

直到聽見外面引擎發動聲，她終於忍不住朝空氣翻了個白眼。

――這狗男人，可算是滾蛋了！

*

人人都說江黎九能嫁進蔣家是她高攀了，如果沒有當年蔣老爺子和她爺爺的交情，這樁婚事也落不到她頭上。

江黎九以前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婚後這半年來她認真表現，努力扮演好蔣太太，哪怕明知道婆婆蔣詩英對她不滿意，每周也雷打不動去老宅請安問候。

直到昨晚有個陌生的微信號加她，給她發了張照片。

是她老公蔣誠嶼和另一個女人的合照，畫質有些模糊，少說也得是七八年前了。

照片上的蔣誠嶼還不是如今矜貴清冷的模樣，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青澀又英俊，溫柔繾綣的目光，都給了他身側長發飄飄，穿藍色連衣裙的溫婉少女。

江黎九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好傢夥，這是她老公的初戀情人來示威了嗎？

可對面只發了張照片就把她刪了，完全沒有繼續挑事的想法，好像純粹是來膈應人的。

江黎九頓覺失望，只好洗洗睡了。

然後她就做了一個真實又荒誕，看似不合理卻又邏輯通順的怪夢。

*

她夢到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書，而她只是書中大佬蔣誠嶼的炮灰原配，真正的女主則是蔣誠嶼的白月光――也就是那張照片上的女孩。

而她在得知白月光女主的存在後開始作天作地，為了保住蔣太太的身份，不停陷害算計女主，還害得婆婆病重住院。

最後被蔣誠嶼一怒之下逐出家門，身無分文地死在狹小破敗的出租屋裡。

夢境太過真實，以至於江黎九今早醒來時還有點精神恍惚，滿腦子都是她最後凄涼的死狀。

但等她回過神來，就覺得這個夢非常不合理。

她是這種人嗎？她會為了一個男人就把自己變成個怨婦潑婦嗎？

但這個夢還是有幾分真實性的――比如蔣誠嶼不愛她，比如他們的婚姻就是那種典型的有名無實豪門聯姻，而且她還沒有豪門狗血劇里那種牛逼轟轟的娘家，可以站在她身後無條件為她撐腰。

*

江黎九今早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下樓，就是想避開蔣誠嶼。

一想到他在夢裡為了別的女人對自己趕盡殺絕，就好氣哦。

沒想到這狗男人今天轉性了，居然還能有耐心等她下來吃早餐。

從前他不是工作比命還重要，恨不得007住在公司里嗎？

江黎九吃飽喝足，癱在沙發上歇了一會兒，氣也差不多消了。

算了，一個夢而已，犯不著計較――

滴滴。

手機在旁邊震了兩下。

她拿起一看，是蔣誠嶼發來的。

「我媽回國了，叫你下午陪她去含光寺。」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卻讓江黎九起了一身冷汗，一股涼氣直竄天靈蓋。

這句話……她昨晚好像夢到過？

夢裡好像也是這樣，婆婆蔣詩英從國外度假回來，不知道聽哪個老姐妹說含光寺求子特別靈，非要拉著她去拜拜，順便日常催生。

不會吧，難道那個夢是真的？

晴天朗日的，江黎九渾身發冷，彷彿背後有一雙名為命運的手，無形中推著她走向悲劇的人生……

啊呸！

江黎九打了個噴嚏，揉著紅紅的鼻子，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麼以去含光寺為初始點，距離白月光回國還有三個月。

三個月。

她要是趁現在自己表現還算良好，主動提出離婚，給白月光女主騰地方的話……

蔣誠嶼應該不會讓她凈身出戶……的吧？

這男人在金錢方面可從來不小氣，結婚後就給了她好幾張副卡，就連集團開發的樓盤都給她留了最大最好的一套。

更別提樓上保險柜里那幾套婚禮上戴的珠寶了，少說也值個幾千萬吧？

江黎九覺得夢裡的自己腦子絕壁有坑，放著這麼多存款房產珠寶不要，非要和人家白月光爭什麼啊。

這惡毒女配誰愛當誰當去，她不奉陪了！

江黎九忍住現在就去清點財產的衝動，拿起手機回復蔣誠嶼。

「好的，我一定準時到。」

回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官方太生硬，趕緊亡羊補牢丟過去一個乖巧貓咪表情包。

――這表現合格吧？值不值市中心一套房？

*

公司。

蔣誠嶼發完消息，半天沒收到回復，看文件時總有些心不在焉，效率比平常慢了不少。

直到手機震動，他看到江黎九那比某寶客服還冷淡的回復，眉心不由皺起。

指尖輕移，對話框往上翻了翻，也大多是「今晚我不回來吃飯」「明天要出差」「知道了」「好的」這類毫無營養的對話。

他看著屏幕微微出神，冷不防發現下面又有一條新消息提示。

屏幕滑下來，居然是一個乖巧貓咪表情包。

……發錯了？

果然，下一秒就被她撤回了。

蔣誠嶼抿了下唇，又耐心等了幾分鐘，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江黎九發錯了表情包，並且完全沒有解釋的打算。

很好，她不解釋，那他也沒必要去問。

蔣誠嶼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又恢復了一貫的高效率，繼續工作。

*

江黎九猶豫了兩分半，終於卡著最後一秒把表情包撤回了。

不行，她以前從來不給蔣誠嶼發這些，冷不丁來這麼一下，萬一他以為自己對他有意思怎麼辦？

還是一切照舊，免得狗男人起疑心。

江黎九現在只希望他忙著工作，沒有及時看手機。

又等了一會兒，果然那邊靜悄悄的，都沒問她撤回了什麼。

很好，警報解除。

*

江黎九去樓上衣帽間換了一身輕便的運動服，簡單收拾了一下，叫司機送她去蔣家老宅。

上山拜佛嘛，自然要穿得方便行動。

不過以往江黎九去老宅也從不會刻意打扮，她婆婆蔣詩英可是二十多年紅遍全國的滿貫影后，走的是明艷嫵媚人間富貴花路線，哪怕如今快五十歲的人了，依舊是光彩奪目的不老神話。

江黎九是瘋了才會在她面前花枝招展，永遠力求低調樸素，絕不給婆婆添堵。

她進門時蔣詩英正躺在沙發上貼面膜，見到江黎九的打扮，只是輕哼了一聲，然後道：「你先坐會兒，等我做完這套護理就出發。」

江黎九乖巧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等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您剛從國外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吧，要不改天再去？」

――她還是想試試，夢裡的情節是不是註定要發生，萬一能改變呢？

然而蔣詩英一聽這話，突然坐了起來，一把揭掉面膜紙，挑了挑眉。

「不行，人家說今天逢七，上香特別靈，錯過這次還要再等十天呢！」

她一向都是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性子，不然也不能牢牢掌控自家集團二十多年，又平穩過渡到蔣誠嶼手中。

蔣詩英起身往洗手間走，還不忘招呼江黎九，「小江你再等等，我換套衣服，咱們馬上就出發！」

「……好。」

江黎九低低嘆氣，第一次改命失敗……看來只能靠她自己了！

*

去含光寺上香很順利，沒出什麼幺蛾子。

江黎九全程神遊天外，乖乖跟在蔣詩英身後當個人形背景板，讓跪就跪，讓拜就拜，絕無二話。

往常她還會打起精神注意婆婆的一舉一動，力求當個合格的狗腿子……哦不兒媳婦。

現在她想開了，反正她很快就要拿錢走人了，幹嘛還要費勁吧啦討好她呢？

――蔣詩英這塊難啃的骨頭，還是留給白月光女主吧。

她要做個快樂的單身富婆！

*

回去的路上，蔣詩英終於發現她兒媳婦今天不太對勁。

如果用現代年輕人5G衝浪的說法形容，就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鹹魚」的氣息。

難道是她對今天的上香求子行為不滿意了？

蔣詩英清清嗓子，率先開口，「小江啊，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你壓力了？」

「啊？」江黎九回過神來，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我知道您都是為我好。」

反正好聽的話隨便說說也不要錢。

蔣詩英直截了當，「沒錯，我確實對你不太滿意，我就誠嶼這麼一個兒子，我心目中的兒媳婦也不是你這樣的……」

「媽。」

破天荒地，江黎九打斷了蔣詩英的話，還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能嫁給誠嶼是我高攀了，您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

蔣詩英有點懵，這發展怎麼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她下意識地想要掙開，結果手反而被江黎九握得更緊。

江黎九目光灼灼，一臉誠懇地望著她：「我認真思考過了，我和誠嶼不合適，再這樣下去只會耽擱彼此……還有您抱孫子的時間，要不我們還是離婚吧！」

安靜的車內被憑空投下一個大雷。

蔣詩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離婚？

江黎九說她要離婚？？

她要和誠嶼離婚？？？

別說是蔣詩英了，就連前面開車的司機都差點失態，下意識地握緊方向盤。

蔣詩英回過神來，眼底漸漸漫上震怒。

「你說什――」

砰！

車後方突然傳來一股猛烈的撞擊。

一陣天旋地轉，江黎九失去了意識。

只記得昏迷前一秒，她和婆婆蔣詩英的手還緊緊交握著。

――哦，很快就是前婆婆了。

她美滋滋閉上了眼睛。

*

大腦一陣鈍痛。

消毒水的味道湧入鼻腔，有些刺激。

耳邊隱約有熟悉的男聲。

「……追尾……輕度腦震蕩……律師……」

低沉磁性，像大提琴緩緩奏響，只是不似往日的從容，隱隱帶了些壓抑的焦灼。

江黎九睜開眼，指尖微動，劃過床單，發出聲響。

蔣誠嶼迅速轉過身，從窗邊快步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江黎九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對面的男人關切地問：

「媽，你沒事吧？現在感覺怎麼樣？」

江黎九：…………？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