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直視的美17
怪物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流連於遲陌身上,自他那雙唇、到他修長脖頸肌膚下的血管,逡巡許久,仍未消退這股沒來由的渴望。
於是青年倏然被一股力道推向旁邊的綠化帶,這攻擊令他猝不及防,來不及站穩,匆忙中胡亂抓住了怪物的襯衣下擺,後腦勺撞上一片奇怪的觸感——
本能先于思考,怪物展開惡念絲線、卻用來編織柔軟長毯,支撐著青年的後背,將他接得嚴嚴實實,也將他在自己的氣息里完全圈住。
花瓣紛飛的春景里,突兀的這團黑猶如危險生物結出的繭,而那狹窄繭房內,遲陌只能感受到眠的氣息,花香、陽光、一切都被隔絕在外,獨屬於怪物的溫度將他覆蓋。
惡念絲線流動,讓遲陌想起兒時誤落樂園海洋球池的經歷,身體不受控制下墜,那些輕巧圓球如海浪將他淹沒……
他呼吸一窒,身體也變得僵硬起來。
直到后腰被一雙溫暖的手攬住,遲陌的求生欲優於一切,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牢牢抓著盲杖的同時,也手腳並用地去攀始作俑者。
他唇齒微啟:「眠……」
怪物的名諱剛出口,更重的力道落了下來——
怪物遵循著內心的聲音,去品嘗面前人因為不安而主動送上的、近在咫尺的美味,他嘗到了細嫩的、如深海貝類藏在硬殼下的柔軟蚌肉。
沒有任何情緒輔佐,卻讓怪物上.癮地一再掠奪,他聽見遲陌凌亂的鼻息,感受他因缺氧而不自覺加重退卻的力道,非但沒有退讓,反而進一步縮短兩人的距離,身軀貼近、不留一絲縫隙。
被七情六慾餵養的怪物此刻成了不知饜足的饕餮,以一股要將這人拆骨剝皮的氣勢,肆無忌憚抵達自己想要觸碰的任意柔軟之處。
可是這貝類很快就掙扎合上,他便掌心向上,掐住了對方的下頜,直到虎口滲入一點濕潤與微涼。
怪物從沉淪中清醒。
狹長的眼眸略微睜開,他忽地看清楚了身前人此刻的狀態,遲陌一貫偏蒼白的面頰湧上緋色,蒙住雙眼的白紗掉下一半,變得濕潤,露出一隻瞳仁淺淡的眼眸,此刻那隻眼正不自覺睜開,無聲淌出淚水。
再往下,便是那雙比鬢角落下的石榴更紅的雙唇。
怪物以舌尖抵了抵上顎,揚起唇角,莫名愉悅地抬手替這靡靡紅花上沾的晶瑩痕迹抹去,繼而指尖往上,按在了遲陌濕潤的眼尾上。
「……哭什麼?」
他獨賞這幅勝過植株們飄花的春景,心情很好地問,「我咬痛你了?」
——畢竟從前這人被品嘗情緒的時候,沒見他掉過眼淚。
突然湧入肺部的空氣令遲陌反應不及,嗆咳出聲,眼淚落得更狠,頗為茫然地搖著頭,唯有抓住眠衣角的動作尚未鬆開,他斷斷續續地咳著,卻在搖頭。
他沒有被咬痛。
遲陌想,這甚至都沒有眠之前咬在他脖頸上或是臉上的時候疼,只是他呼吸不過來,舌根也發麻、一時間說不出話。
見到遲陌的回應,眠臉上笑意更盛,視線重又落到遲陌的唇上,看他此刻模樣是自己前所未見的誘人,明明心情很好,卻覺……
好像還不夠。
只到這裡,遠遠不夠。
怪物略加思索,毫不猶豫地傾身而上,再度將遲陌捲入自己的食慾漩渦中,環繞他們的惡念絲線不斷流轉、轉動,如墨的、透不進光的牢籠邊緣,卻有一剎那變作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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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
半小時后,豪華別墅廚房裡響起牛排被丟入熱鍋里的聲音。
高溫融化的黃油與蛋白質被煎出同樣的香味,靠在客廳牆邊的怪物略微動了動鼻尖,聽見旁邊傳來很輕的一聲「咕」。
他看了眼在廚房裡按照程序忙碌的圓圓機器人,而後看向身側握著盲杖、神情冷淡的青年。
假如不是唇瓣血色太足,光看他此刻的狀態,誰也想象不出這個青年在半小時以前曾被人按在乾坤朗朗的街道上,被親吻到淚光漣漣,像是承受不住地在哭,直到無意識地說了一聲「餓」,才被同樣知曉飢餓感、並且也被那不可控食慾影響的怪物饒過。
事實上。
如今遲陌新換上的、嶄新的白紗之下,應還擋著薄紅如霧的一雙眼尾。
怪物的目光仍未從他身上挪開,直到聽見紀伯倫在廚房裡提及今日送來的車厘子格外新鮮,詢問它的遲少爺是否要在餐前嘗一嘗。
「好。」
遲陌點頭。
設定好煎牛排程序時間的機器人行雲流水地從灶前移開,電子眼掃描路線的時候,怪物雖未朝它投去目光,卻在它即將掃描到自己的時候,隨意甩出絲線,隔絕了它程序的窺探。
紀伯倫正常行進到冰箱附近,它雖從不知遲陌新朋友的長相,但也能接受對方的神出鬼沒,取出的車厘子也是兩人分量的。
滾輪迴到廚房水池邊,水龍頭被擰開的聲音響起:
「啪嗒……」
水管里掉出一條柔軟的、長且粉的生物,腰身恰好與水管直徑相容,在水池裡盤成長長的一圈,頭尾部各有一枚眼睛。
紀伯倫紅色電子眼閃了閃,上肢的機械手變成鉗子,自然將這條不明生物從水管里拽出來,想要放出正常的水流。
一條、兩條、三條……
與此同時。
被丟到廚房垃圾桶里的粉紅色帶粘液長條生物身軀舞動,睜著與人無異的眼睛,朝感知到的那股獨特吸引力而去,粉色不斷扭曲、延伸——
「嗤。」
黑色絲線輕而易舉將它切成泥濘,重墜入垃圾桶里。
怪物變多了。
眠伸長惡念絲線,將入侵到他地盤的怪物們統統碾滅,忽地想起謝離之前對他的請求,他要他的神召喚海底這些沉眠的後裔,要怪物來與人類分享這片大陸。
事實上,對於在石棺里經過六千年失去視覺、僅剩其餘感知熬過這漫長時間流逝的神來說,他對這個世界的惡念早已抵達巔峰,從石棺開啟、他重獲自由的那一刻開始,不必他召喚,這些血脈同源的怪物們也會循著他的氣息而來。
要麼臣服,要麼渴望取而代之。
可孤獨了六千年的神,既不需要這些見風使陀的信徒,也不允許它們侍奉在旁蠢蠢欲動。
無論人類或怪物,都不能來打擾他。
眠如此想著,繼續用那雙漂亮雙眸緊盯他的寶物,錯開一時半刻也覺可惜,品味自己此時的奇妙心態,舔了舔下唇,開始思考:
……究竟是哪裡不夠?
是遲陌給出的情緒還不夠多嗎?
還是,需要更深入一些?
……
遲陌能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被一道目光注視著。
他甚至能確定那視線來自眠。
從前他只在書里聽過所謂目光擁有的熱度,而今他竟也能恍惚自己感受到,甚至在被這樣盯著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之前走在路上、卻差點被對方按在路邊吃下去的感覺。
像是緩慢的溺水。
讓他張皇失措。
他耐心等著紀伯倫去取飲水機,用過濾幾層的飲用水洗車厘子的動靜,但比紀伯倫動作更快的,是旁邊怪物幾步過去,再折返的動作——
伴隨著一枚汁水飽滿的車厘子被放到他唇前。
遲陌張開嘴,咬下那甜香味道的同時,意識到自己好像連對方的指尖一起咬了進去,但喂他的人絲毫不惱,只是淺笑著將指尖沾染的玫紅痕迹送回自己唇間。
聽見怪物的輕笑聲,遲陌想到他之前的行為、以及今天給自己造成的體驗,很認真地發問道:
「眠,為什麼總是咬我?」
怪物慵懶地應他:「嗯?」
沒等怪物回答,在旁邊端著車厘子姍姍過來的紀伯倫眼睛紅光危險地閃了閃,問出一句:「遲少爺,他咬了您哪裡?」
聽見這句話,漂亮怪物拖長了語調,不知哪來的興趣,笑意盎然地與這機器人對話:「你希望聽到哪裡?」
「手指?脖頸?面頰?嘴唇?」
「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