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觸碰皆是虛偽1
秋老虎蹦躂,接近正午,太陽極曬。
99路公交車靠在火車南站站台,數字牌匾上寫的南站-長■大學,中間那個字被塗掉,反覆改了幾次,用鮮紅顏料標準了拼音sheng。
黑色T恤外搭白襯衫的高挑身影拉著行李箱走出火車站,因那雙格外迷人的眼睛與清爽氣質,引來旁邊不少行人目光,有人走過來笑著問:
「小帥哥,來這邊讀書嗎?要不要車?」
他帶著當地口音,遲陌沒怎麼聽懂,道謝擺手,拉著日瓦默行李箱往大巴方向走,上車時明明沒人,等他找到座位坐下后,車上廣告塑料板卻反射出駕駛座那邊的一團影子,司機像是悄無聲息已經上了車。
遲陌聽見自己心砰砰跳的動靜。
他八字輕、打小就容易碰見靈異事件,撞的鬼多了、也知自己要少走夜路,現在直覺不對,從椅子上站起來:
「師傅,請問這輛車是到長盛大學的嗎?」
駕駛座傳來一道低沉的、口音極重的回答,「到長盛大學。」長與盛字咬得很古怪,好在能讓人蒙出來。
能說話。
那就還是人。
遲陌鬆了一口氣,坐回位置上之後,特意拿出手機打開黃曆看了眼,確定今日宜出行。
幾乎在回答完他的問題,開啟的前後門「怦」地關閉,司機將車緩緩駛出火車南站,搖搖晃晃地往公路上開。
車上喇叭響起:「歡迎乘坐99路公交車,本車實行無人售票制,終點站為長……滋滋,下一站,麗華小區,要下車的乘客……」
連喇叭也破舊。
遲陌乾脆從書包里拿出耳機,塞上之後點開了手機里的音樂播放軟體,沒看微信上的99+消息,腦袋抵著車窗玻璃,慢慢闔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中。
耳機里播放的歌曲停了,窗外的太陽曬得太厲害,將打瞌睡的男生熱醒,迷糊睜開眼睛,遲陌透過車窗,看見了車上滿滿當當的乘客——
摩肩擦踵,全部面向他,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有老人穿著藍白條病號服,瘦得脫相,靠在車門邊;有年輕人穿著厚厚的棉大衣,眼下烏青、唇色蒼白,一邊咳嗽一邊直勾勾地看著他……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腦袋上則纏著繃帶,隨著公交開過窪地的起伏顛簸,繃帶里滲出越來越多的紅。
滴答。
一滴血落在了他的箱子邊。
遲陌:「……」
他緩緩地抬起睡麻的手,默默把箱子往自己身邊扒拉了下。
借著這動作,他看清楚了身邊這些人在窗外強盛日光下站立的姿態,他們腳下……都沒有影子。
遲陌腦袋裡頓時「嗡」地一聲。
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下次出門禁忌得再加一條,午時不行!
察覺到他與他們對視,站在他身邊的中年男鬼露出一口抽煙過頭的黃牙,緩緩朝著他前傾,額間滴滴答答的血跡眼看著就要落在他箱子上——
「哥。」
遲陌面無表情地撕開兜里拿出的一包紙,取出一張遞給他,「我這行李箱限量款,八萬買的。」
一身窮酸的中年男鬼:「……」
他僵了一秒,還想繼續湊近,大巴忽然來了個急剎,將滿車的乘客都擠成了沙丁魚罐頭,吊瓶破碎聲、骨折碰撞聲……無數令人牙酸的聲音里,駕駛座低沉的、熟悉的聲音響起:
「長盛大學,到站了。」
-
「到點了!」
長盛大學,男寢宿舍樓444號。
舍友聒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著木床欄杆被拍響的動靜,「遲陌,到點了,起來玩遊戲快快快
!咱們都說好的!」
被吵醒的人倏然從夢境里睜開了眼睛。
男生支著條長腿在木床階梯處,軍綠色的圓領領口與冷白肌膚相稱,正好停在精緻的喉結前,不經修剪的黑色碎發幾乎遮住眼睛,睜開眼眸時,露出一雙如畫的漂亮黑眸。
遲陌從床上做起來,眼睛里還是霧蒙蒙一片,困頓不已,聲音也懶洋洋地,「什麼遊戲?」
「你忘了?」聞聽踩著他書桌旁的椅子,單手勾住他的欄杆,露出個腦袋,「咱們約好的么,今晚請個筆仙?快來,隔壁宿舍都開始了,咱們不能落後,為了摸底考,沖鴨!」
對面床另一道身影將床簾重重拉上,表明拒不參與之意。
遲陌單手扶著欄杆,修長的手指都被白手套覆蓋,他自上而下看著坐在桌邊的另一人,見到他拉開書包,拿出一隻破舊的鋼筆,挑了下眉頭,「夏至也玩嗎?你應該是我們宿舍對摸底考最有信心的吧。」
「那確實,夏哥畢竟是高考發揮失常才來的咱這破地兒。」聞聽附和。
被他們倆捧了一把的主角連連擺手,面上露出幾分羞赧、顯得不好意思,「沒有沒有,我個人是不信這些的,就是開學這一個月軍訓太無聊了,宿管和學生會又查得嚴,咱們宿舍自己小型團建一下也挺有趣。」
遲陌垂下眼帘,「行。」
他從床上下來,被聞聽用胳膊肘支了下,「咱們三個人正好這一人一頭,你去那邊。」
遲陌看了眼他示意自己的方向——
在宿舍門的等身鏡映照範圍里。
沒等他挪動,夏至和聞聽已經雙雙握上那支老舊、甚至有些生鏽的鋼筆,筆尖在雪白紙張上方懸空,擠出一滴墨。
「夏哥你哪兒找的筆啊?你整個鋼筆也不好划拉,別等會兒筆仙寫啥咱都看不懂。」
夏至露出個陽光燦爛的笑容,「不是說要勝過隔壁宿舍嗎?請筆仙的程序大同小異,那就看東西靈不靈了,我特意去找的這支筆,聽說啊……」
在聞聽吞咽口水的表情里,他忽然壓低了聲線,嗓音低沉而緩慢道,「這支筆的主人,已經死了。」
「滋滋。」
「啊啊啊啊!!」
宿舍里的電燈閃爍,床簾里的舍友許致遠發出尖叫聲。
「咱們這樓供電不穩定,你別他媽叫了,一會兒把宿管招來……我草!」
聞聽才安撫完許致遠,轉頭就看見他與夏至握住鋼筆的手用力到發白,指尖交錯,緩緩地在紙張上方挪動起來。
鋼筆不斷漏出水痕,力透紙背,劃破了兩張紙,寫出一個字:
「問」
他完全懵逼了。
夏至也盯著那個字,一眨不眨。
遲陌將他們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視線又往屋裡那面鏡子看去,黝黑的眼眸深處,一抹淺淡的金若隱若現。
就在剛才的電燈閃爍里,他看見鏡子里緩慢浮現一道又一道的灰色人形霧氣,現在有兩團已經伏在了夏至與聞聽的身後,極其黏人的模樣。
……
「問、問他媽啥啊?」沒想到遊戲已經開始,聞聽顧不得什麼宿管,死死地盯著與夏至共同握著的那隻舊鋼筆。
「他……他叫什麼。」
夏至給了他一個眼神,試著開口。
頭頂電燈再次閃爍,忽明忽滅的動靜里,在許致遠肺活量極好的尖叫里。
歘拉——
紙張不斷被銳利筆鋒划拉,漏墨的鋼筆銀鉤鐵畫,寫下:聞、聽。
聞聽看見自己名字被寫在上面,臉色不由白了白,感覺到後頸有股吹氣般涼意,趕緊給夏至使眼色,無聲開合嘴唇:「送、送走……快送走……」
夏至卻
彷彿沒看見,兀自往下問,「開學摸底考英語考試.答案是什麼?」
鋼筆重又動了起來。
CCADB……
英語字母一個接一個,直讓聞聽睜大了眼睛,他接連看完選擇、填空與英語小作文範本之後,膽子也大了起來,額角淌著冷汗,他抖著嘴唇問,「語文,語文答案!」
厚厚的草稿紙寫不下筆仙的答案,墨水一路從紙張上流淌到木桌面,遲陌站在旁邊看這兩位舍友身上黏著的灰色霧氣形態愈加凝實,已經快要顯露出衣服與五官。
與之相對,夏至與聞聽的膚色都開始變白,眼珠子略微鼓出,鼻翼張開,嘴唇變干,像是要被什麼無形的力道從後面把靈魂從身體里推出去……
「差不多了。」
他很輕地扣了下桌面,聲音不輕不重落在他們耳中。
夏至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倒是聞聽恍然回神,想起來送神儀式,嘴裡念念有詞,「筆仙、筆仙,我們問完了,請你走吧,請你走吧……」
鋼筆里沁出更多的墨汁。
滴答、滴答。
在桌上凝成一團之後,那一團墨變得越來越大,讓人下意識思考它裡面為何能續這麼多的墨。
忽然間!
鋼筆帶著他們倆的手,倏然飛回原本紙張的位置,在聞聽兩個字上面,一筆一畫,寫出一行字:
你、們、問、完、了、嗎?
聞聽忙不迭地點頭,覺得脖子重得抬不起來,腦袋前傾著,「問完了問完了,請您走吧。」
漏水的鋼筆漏完了黑墨,開始滲出一點紅色——
那、么、輪、到
鋼筆寫字到一半,被遲陌眼疾手快地抓住,明明是驟然增加的力道,但那支筆與夏至、聞聽的手腕卻都沒有絲毫被撼動,筆尖仍穩穩屹立在紙面上,只不過交疊的兩隻手上覆蓋的那隻白手套格外明顯。
「那麼輪到我問了。」
遲陌姍姍走入鏡子映照的範圍里,看見剩下的那些灰色霧氣儼然如惡犬撲肉般,推搡著要往他背後趴,誰也不讓誰,想到開學前坐的那輛車,還有到站后就消失在這個大學門口的無數鬼魂。
他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面上淡定自若地開口:
「筆仙,請幫我驗證哥德巴赫猜想。」
夏至、聞聽:「……」
在他背後打架爭搶的那一團團灰霧動作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