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典閱司
典閱司位於京城西北,離御街只有三四條街道,可以說就在陰天子腳下,離十殿閻王就更近了。
這是一個新設的衙門,專司掌管各種陰司典籍,還可調閱包括十殿閻王在內的所有大小衙門案卷,為的是總結歷史、梳理卷宗,提煉出治獄理政的建議或要目,供陰天子參考。非得對比的話,那些建議和要目有些類似於陽間的內參之類。呵呵。
但也不能小看這個衙門,它雖沒有什麼實權,不能決定官員升遷,也不掌管俸祿錢糧,更不涉及軍隊武庫,但它可以自由進入陰司所有衙門,包括十座閻王殿,可以調閱所有卷宗,查看鬼犯供詞,必要時還可以提審相應鬼犯。
這些程序看似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如果典閱司的官員存心要找各衙門乃至閻王殿的碴兒,陰司鬼官及閻王爺可就不好受,因為典閱司有一項最為要命的特權:密折專奏。
這項權力可要了親命,凡各衙門審判不合程序,或營私舞弊、貪賄亂判,包括各閻王殿有行不端或不宜,典閱司皆可上奏陰天子。因此,一個看似只不過抄抄寫寫的清水衙門,實際上卻掌握著監察大權,從各衙門鬼官到十殿閻王,誰敢對此衙門輕視!
既在包王強命下接下聖旨,李正坤只好帶著兄弟禇雄兒和師爺包振堂,到典閱司上任。好在典閱司位於平都山西北,郡主府位於南端,相距不算大遠,隨時可以回府探望鍾花娘。
典閱司是新設衙門,建築未完,目前只有大堂和后衙居院建成,其餘部分還在修建。李正坤到任,命包振堂監管建造,按照建制,凡需建之房屋,必須全部建好,規制上沒有的建築,能打擦邊球建起的,也盡量想方設法建起來,總之務求高端大氣,功能完善。
李正坤心想,朝庭非要強迫我來當這個破官兒,我又何必替它省錢,老子當然要享受起來。呵呵。
典閱司有衙役二百名,用於衙門值守站堂、提審鬼犯驅使等項,有書吏三百名,用於查閱典籍、編纂條目之類,有獄吏三百名,用於調閱案卷、總結刑律之類,另有書辦、師爺若干,廚子、轎夫、馬夫、雜役若干,有一個鬼算一個鬼,整個衙門加起來接近一千名鬼員。
典閱司級別不算高,跟鍾馗的罰惡司、無常殿、第十殿閻王屬下的孟婆司等衙門差不多吧。非得類比的話,屬於陽間的中級幹部範疇。陰司官員講究職爵分開,同一級衙門的官員,因天子賜爵不同,或者本官資歷不同,而擁有不同的爵位和排序。李正坤當年被革職時,連同爵位一併被裭,如今雖被徵召為典閱司判官,但天子並未恢復或賜於他爵位,因此,李正坤在同級衙門主官中排名最末。也不知陰天子是怎麼想的。呵呵。
有一天,李正坤坐在堂上正跟師爺包振堂和兄弟禇雄兒天南地北地扯閑篇兒,他是典閱司的老大,當然可以隨便白話,別的鬼可就不行了,要是偷懶耍滑,便會被自己的上司申斥。這就是寧為雞頭不做鳳尾的道理。
二鬼正神吹,有衙役來稟報,大門外有一個乞丐,點名道姓要見李正坤老爺,被當值的弟兄打了一頓,頭破血流,但仍趕之不去,還叫嚷著要見老爺,弟兄們怕是老爺的舊交故識,不敢再打,因此報上堂來,請老爺定奪。
李正坤命帶上堂來。
稍傾,幾個衙役擁著一個跛著腳的鬼走上大堂,那鬼滿頭白髮,穿著已爛成條狀的布衫,看上去死齡大約六十歲,一手拄杖,一手挽著一隻要飯竹籃。
禇雄兒喝斥衙役:「你等怎把一個老叫花子帶來見我哥哥,也不怕他身上的味兒薰著我哥。」
包振堂打量了一下老叫花子,見他臟污的臉上眼含星芒,似乎不是一般鬼魂,遂抱拳道:「老哥何來?姓甚名誰?見我們家大人有什麼賜教?」
老叫花子呵呵笑道:「要問我姓甚名誰,請你們老爺自己講,我的名字還是他起的哩。」
「有這等事!」包振堂盯著李正坤,滿臉疑惑。
李正坤原本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個老乞丐,待他說出他的名字乃是自己所取時,腦中陡然記起,百餘年前,自己剛做鬼不久,的確碰上過一個吟詩的老乞丐,非說自己給他賜了個什麼名,可具體是什麼,一時想不上來,好象有個「翁」字。
老叫花子見李正坤只管盯著自己發愣,明顯是當初的情形記不起來,便顯出嘲弄的神情:「小鬼兒,你如今雖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左帶跟班兒,右擁師爺,坐在這大堂之上,似乎威風八面,人五人六,可資質似乎一點沒提高,一百多年的事便記不起來了,我給你提個醒吧。」
張口吟道:「身世渾如水上鷗,又攜竹杖過南州。飯籃向曉迎殘月,歌板臨風唱晚秋。兩腳踏翻塵世界,一肩挑盡古今愁。而今不受嗟來食,黃犬何須吠不休。」
李正坤這下想起來了,遂笑道:「老東西,沒想到都過去一百多年了,你還是這一幅酸臭樣。」
轉向包振堂和禇雄兒:「他是死於清朝嘉慶年間的一個老叫花子,因為死前寫了一首詩,就是他剛才吟誦那首,被後人稱為『永嘉詩丐』,當時我覺得這名字是四個字,跟日本鬼子似的,不如名『丐翁』為好。當年我一個毛嫩小鬼兒,懵懂無知,也就隨口那麼一說,沒想到這老叫花子還記著哩。哈哈哈,也是犟得很。」
包振堂和禇雄兒都很驚異,沒想到李正坤還有這樣的遭遇。
老叫花子卻一本正經:「不知老爺是否記得,當年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李正坤道:「倒還記得,你說我命運非同一般,絕非普通小鬼兒,前程不可限量什麼的。可從我做鬼百多年來的情況看,你說的一點不準,我他媽好幾次差點沒死了!而且做了官兒,又丟了官兒,為陰庭建了功,不僅沒受到嘉獎,反被革職流配,還不准我見我的娘親。老鬼兒,你當年不是胡說八道么。」
老叫花子哈哈大笑:「以今日之事看來,正可說明老夫當初所言一點不錯。你現為典閱司判官,有密折專奏之權,陰司多少權貴高官都得懼你幾分,難道你還嫌不夠富貴顯達,還欲怎的,想造反不成?」
李正坤嚇一大跳,忙拍案喝道:「住嘴,休得胡言!」
命禇雄兒將老叫花子帶入後院,沐浴更衣,擺酒款待。
席間,李正坤對老叫花子道:「丐翁,你老人家既然找上門來,我養著你便是,我這衙門裡上千名鬼,也不差你一個,但你不可放誕胡言,當心惹罪遭愆!」
禇雄兒和包振堂都在坐,兩鬼也警告老叫花子不可亂出言語。
老叫花子道:「請老爺和二位寬心,我不再亂說就是了。只是這小小的典閱司衙門,就羈住老爺一輩子不成?」
李正坤作色道:「才說過的話你又忘記了,又胡言亂語,再記不住,老爺這裡可留不了你,只得將你亂棍打出。」
老叫花子忙道:「好好,依老爺所言便是,切莫亂棍打來。呵呵呵。」
眾鬼皆笑。
李正坤道:「你就在我身邊也做個師爺吧,加上包師爺,你們就做我的左膀右臂,平素里給我參謀參詳一些大事要事,襄助衙門裡的事務。平時我們可以叫你『丐翁』,但總得有個大名,好上冊藉,我再給你另取一個名字,就叫李天侯如何?」
老叫花子大叫一聲好,離席跪地磕頭謝道:「老爺賜我跟您同姓,實乃大恩巨賞,小人願跟隨老爺身邊,鞍前馬後,任意驅使!」
李正坤大喜,扶他起來,命坐下繼續飲酒。
李天侯又跟包振堂以同僚之禮相見,對禇雄兒卻不敢託大,以仆鬼之禮拜見。
禇雄兒見李正坤讓老叫花子姓李,也吵著要姓李,李正坤道:「他是因為忘記自己真名實姓,故讓他姓李,你有自己的名字,豈能擅改。好好姓你的禇,不可胡纏。」
見哥哥不允,禇雄兒只得嘟著嘴算了。嘿嘿。
李天侯懂數術命理,包振堂學問淵深,二鬼一交談,都驚於對方的學識見解,不覺引為同道,相見恨晚。飲酒漸深,二鬼拍肩摟背,談機論道,至為相得。
李正坤和禇雄兒不覺好笑:兩個老鬼倒是一路貨色。
二鬼見兩位主子有微詞,忙停止傾談,舉杯敬李正坤和禇雄兒,李正坤和禇雄兒也不端著,也回敬他們,四鬼痛飲一通宵,十分盡興。
又過了兩天,無常殿黑頭鬼來找李正坤,李正坤擺酒款待,讓禇雄兒作陪。
飲至半酣,黑頭鬼說想調到典閱司來,以跟李正坤和禇雄兒兄弟整天在一起,免得兩地相思。呵呵。
禇雄兒聞此很高興,讓哥哥快將黑頭鬼調來,在哥哥忙公事的時候,他好找黑頭鬼玩耍,也免得無聊。
李正坤對黑頭鬼道:要調你來典閱司非常簡單,只需要跟二位無常爺講一聲便可,但有一點須提前給你說清楚,你如果在無常殿,雖只是一名鬼隊長,看似跟我這個典閱司判官不在一個級別上,但我們兄弟間的情分是經過血與火考驗過的,牢不可破,我仍以兄弟待你。可要是你來我典閱司,我讓你做我這裡的衙役頭兒,你手下也有二百弟兄,可我跟你便是上下級關係,不便再以兄弟之情分相待,久而久之,恐怕兄弟之情便疏遠了。你想清楚,到底呆在哪一邊?
黑頭鬼拍桌叫道:我當然選擇兄弟情了,誰在乎是鬼隊長還是衙役頭兒!我只是想著,你兄弟如今做了官,將來還要步步高升,定然公事繁忙,想見你一面恐怕將越來越難。每思至此,便心中難過,這才想著投奔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