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章 分田、邂逅
「為了那個山洞?」
「算是吧,蘭香記著那地方,她要留著……」
「用啥理由?」
「種棗、養雞!先散養一些雞,雞蛋就供家裡做變蛋用。隨後讓人整理一下,以後辦成一個雛雞育種廠,專門培育良種雞,向周邊供應雛雞。」
「誰做?」
「嫂子。讓她帶一些村裡的婦女,就能做下來,以後也算家裡的一個營生。隨後在山頂那裡箍上窯,我回村裡時就住那兒,家裡就留給你……」
如今的樣子,大哥肯定不會再建磚廠了,這樣就需要給家裡找個營生。
「變蛋這個生意,以後就留給家裡做了,再等幾年如果放開了,就在山上建一個變蛋廠,連帶著村裡的老人和孩子,可合可分,是個一直能做下去的營生。」
「好吧,俄給你辦。」
「用錢的話,等俄回來給你。如果急的話,就先找胖爐頭、金富挪用一下……」
「用不了多少。家裡還有一些,應該能夠。再說了,村裡的事,早一些晚一些的,都好辦。」
事情說完了,少平調皮了一下。
「哥,如今這局面……你后不後悔?」
「你想讓俄錘你是不是?想的話言一聲,俄滿足你……」
跟大哥商量好事情,少平在家裡住了兩天,隨後就投入到各公社、鄉村走訪中去了,一邊結合原來的測調報告做實地確認,一邊就近觀察如火如荼的分地過程中,村民的反應和村集體的整合動作。
在這個過程中,「家庭」開始作為獨立的生產和經濟單位,正式登上原西縣的舞台。
在農村的家庭中,有很多人開始在農民的身份之外,有了另外一個叫「工人」的身份。
他們既是家庭承包土地的勞動者,閑時還會是村集體的工人,或者農村百業從業者。
打鐵的、箍桶的、做醋的、做木活的、箍窯的、養蜂的、賣衣服的、編筐的、磨豆腐的、開小飯店的、照相的……
在「試點縣」的大旗下,原西縣好似一夜春風來,農村百業湧現,早集、更會開始復出……高原上的這片土地,一夜之間突然活了起來。
田裡是人,林里是人,河裡是人,路上是人,大路之上人來人往,車馬川流不息,駱驛不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有的生產隊,各家裡的縫紉機一集中,在生產隊空置的屋裡一放,一個小服裝廠就成立了。大姑娘小媳婦帶著自家的縫紉機入廠,廠里勞動,隊里拿工分,生產成本低到近於無。
雙水村裡,隨著縣裡關於「分田」的通知下來,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兩個大隊就化成了幾十個責任組。
四五戶人家一個組,自願結合,協作勞動,大多父子或親近的門中人在一塊。生產隊的零散土地、全部大牲畜和部分多餘農具,一律打成上、中、下三等,按各組戶數、勞力和人口分配開來,實行以組為單位核算。
緊接著時令就到了,耕翻麥田的時候,村裡的人像是發了瘋,起早貪黑,不光把麥田比往年多耕了一遍,還把集體多年荒蕪了的地畔、地楞全部拿钁頭挖過,將肥土刮在地里。
麥田整得像棉花包一般鬆軟,邊畔颳得像狗舔得一般乾淨,把地種的像是繡花,所有的秋田不僅鋤了三遍草,還又多施了一次化肥!
往日吵吵鬧鬧的雙水村,現在一整天鴉雀無聲,再也看不見什麼閑散人,甚至連女人和放學的娃娃都到地里拚命去了。
村裡的集體耕地,集中在兩塊塬上、一塊川道的大地塊,手扶拖拉機開動,青壯勞力出手,冬種麥子秋種玉米,進行集約化生產。
其餘的集體產業,就是棗林、育肥羊養殖兩大塊,不過,配套建了棗製品加工廠和屠宰場,有些靈醒的村民,開始靠山吃山,在集市和更會上,做起了鹵羊雜的生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孫玉厚家的變蛋生意提前開業了。
村裡簽了合同的各家,把鮮雞蛋和混葯泥漿一起領回去,晚上在家裡就做了,啥都不耽誤。
為了保證質量,除了抽檢程序,少平甚至準備了很多標有數字的塑料標籤,一家一個號碼,雞蛋水選之後,酒精消毒,之後在浸好葯漿滾谷糠之前貼上一個,之後如果出現問題,一查一個準。
村裡人做好的變蛋,可以給孫家,也可以付了材料錢后自己賣,自由的很。少平更多的,是把這種方式作為維護村裡關係的手段。
不過,嚴格篩選出的雞蛋、鴨蛋,經過更複雜配方和更嚴謹程序生產出的變蛋和松花,被專門集中起來,作為打名氣的品牌產品生產。
少平把他們全部包裝成禮盒,起名「老孫家」彩蛋,發往京津滬等城市。
這天,石圪節的更會上,少平手裡用荷葉托著一份水煎包,邊吃邊轉悠著,體味著這久違的紅塵煙火氣。
更會只有半天。
大早起市,到下午兩點左右結束,會上賣服裝的、賣牛羊牲口的、賣農具的、賣吃食的……許多私人貨攤和賣吃喝的小販夾雜其中,各在其位,好不熱鬧。
「走一走,看一看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老鼠藥啊,賊靈的老鼠藥,不靈不要錢,吃了俄的葯,小老鼠不會動,大老鼠蹦三蹦……」
一個賣老鼠藥的吸引了他,滑稽的語言,差點把少平笑噴。
湊近看時,發現是用小麻蝦拌葯,還是活的,整堆的小麻蝦,被攤主一邊不停的包成一包包的,一邊還用喇叭喊話,招攬生意。
「少平!」
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喊他的名字,少平回過頭一看,竟然是侯玉英!
侯玉英一瘸一拐的,從一個白布帳遮蓋的貨攤上轉出來,走到了他面前。
「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侯玉英興奮地笑著,對少平說。
畢業才一年多,她比過去卻胖了許多,臉蛋漲的像一個圓麵包似的。
「你咋來到石圪節了?這是……?」少平指著攤子邊的男人問。
「我男人!待業在家沒意思,這不,縣裡剛放開,我爸就給俺們尋了這個生意,縣裡有攤位,平時趕一下附近各公社的更會,收益也不小哩。」
侯玉英臉上笑容綻開,看著很幸福的模樣。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
「一畢業就結了婚……你看不上咱,咱沒等頭,就尋了男人……」
侯玉英雖然大方地說了句玩笑話,但臉已經通紅了。
「你愛人干著啥哩?」
侯玉英扭過頭朝那個白布帳下看了看,那一位頭髮留得很長的青年,正在殷勤地為顧客拿東西,找錢。
「他也是個待業青年!政策一下來,我爸就為我們辦了個營業執照,我們就幹上了這營生……生意還不錯……哎,一會兒散會,一起吃頓飯吧,快兩年沒見你,還以為你死了!我么……一直還忘不了你……」
侯玉英竟然羞得低下了頭。
少平有些尷尬。
時過境遷,他們這一茬人已經開始各自尋找自己的歸宿,安安穩穩的過起了光景日月。
少年!少年!那是永遠地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