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但是看著娜麗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姿式毫無變化,眾大臣也只能保持沉默。一聲尖銳的叫聲劃破了籠罩在廣場上的寂靜,一個女子跌跌撞撞想上檯子,身上穿著長袍的破爛下擺絆住她的腳,她摔倒在檯子底下。但是她很快又爬起來,往檯子上趕,剛踏台階時,被後面的人一扯,她又摔倒了,整個人順著台階滑到底部,身上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身上戴著鐐銬,難怪這幾個台階她爬得如此費勁。眼看她馬上就要到台階頂端,後邊的人又要去抓鐵鏈,卡爾溫伸手制止。他早就注意到這個女人的出現,看她不顧一切地要撲到大鼎旁邊,肯定有緣故,此種情況下不必去攔,一個弱女子而已,出不了什麼大事的。女人不顧大鼎灼熱的溫度,努力要推開鼎蓋,無奈力氣不夠,旁邊的助手默默伸手幫忙推開。
趴在邊緣,女人好像感覺不到胳膊被大鼎燙到起泡的痛楚,只管用眼睛找尋著裡邊,肉皮燒焦的味道令旁邊的人皺眉。大概是看不到什麼東西,她居然想要翻進去!半截身子剛支撐到半空中,一隻手摟住腰直接將她從鼎那裡抱開!
芝妮雅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譯元輕鬆將她抱下了檯子,立刻拿出自己身上膏藥替她擦抹,皮膚已經破爛紅腫,擦完葯后譯元直接從自己白色的袍子上撕了一條下來替她包紮好。芝妮雅好似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嘴裡只是在念叨「我的孩子」,對於周圍的環境與人完全沒有反應。譯元心裡明白,芝妮雅的身體受了重創,永遠不可能恢復了,她認不出其他人,可是心裡還留著一點點對孩子的留戀,所以才會想自己把孩子救回來。話說回來,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場合把芝妮雅帶出來?譯元瞥了一眼,發現娜麗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動過,但是臉色鐵青。譯元知道她現在滿腹的恨意,卻不能明目張胆地表現出來,譯元也不在乎,這種心思毒辣的人有時候是不能太過忍讓,會越發讓她得了意。
譯元心裡知道這個女人沒安好心,但是沒想到狠毒到如斯地步!強行將小花花要走是為了拿他獻祭!幸好瑪姬送走時已經被拉米斯弄暈了,否則她看到這個情景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不過也正好能夠讓譯元有機會把芝妮雅救下來,看來芝妮雅也是祭品之一。將這母子兩個都弄死,正好遮蓋了拉米斯的醜聞,同時向火神獻祭,也是期望著能夠讓拉米斯的狀態儘快好轉,但是這樣無情的做法難道不會惹惱了神靈,從而給拉米斯更嚴重的懲罰嗎?
看來自己能夠挽弓騎馬的秘密是掩蓋不住了,但是這不是眼下要操心的事情。譯元抱著芝妮雅下了檯子,芝妮雅此時已經不喃喃自語了,只是睜著兩隻大得離譜的眼睛盯著前面的空氣看。譯元將芝妮雅將給一個侍從,交待了兩句,侍從帶著芝妮雅到旁邊陰涼的地方,有人拿著水罐給芝妮雅餵了些,還包紮了傷口,她就這樣躺在鋪平的毯子上睡了過去。譯元轉身過來施了一個屈膝禮,之後直視著娜麗。當著這個王國最有權勢的人救人下來,未經過允許,譯元就準備好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結果,因為她已經逆了王太后的龍鱗,現在只求不要連累到其他人。
「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王後宮里正派人來接你,還不趕緊去伺候!」拉米斯邊說邊往前,身子差不多都要把譯元全部遮住,他是想在娜麗發怒之前趕緊打發譯元離開,免得再節外生枝。
身後的傳來一陣兵器與鎧甲碰撞的聲音,不用回頭就知道有衛兵逼過來。雖然有國王護在身前,但是在王太後面前,沒有人可輕易逆她的意。娜麗手一揮,譯元就感到自己的後腦勺傳來了衛兵粗重的呼吸聲,背部已經感覺到騎士劍上傳來的寒意。
「後面站的不會超過五個人,可以先挾制住拉米斯,他們投鼠忌器,不會輕易動手的,這樣自己就能夠殺出重圍。」譯元心裏面盤算著,一面拿眼角瞥著身後圍過來的衛兵。正要動手之際,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王太后,不可以在祭祀台如此莊重的場合大動干戈,若是對神明不敬引致災禍,影響到王爺就不好了。」卡爾溫的聲音不算很大,不過他站在檯子上,譯元的耳朵非常靈敏,儘管這話是講給娜麗聽的,譯元也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人也是祭品之一,但是這個宮女不守規矩,亂闖祭壇,劫走祭品,擾亂祭祀程序,這難道不是對神明的大大不敬?!」娜麗語調平靜,只是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當初王太后提出用活人獻祭,老臣就說過不要如此行事,只是為了能夠讓王爺恢復,王太后一意孤行,還說要用最親近之人的血祭祀會得到神靈的愉納。只是用一人之命去換取另一個的健康,恐怕有違神靈厚澤眾生之初衷,更加是用血玷污了祭祀真正的聖潔!而且已經獻上了一個孩子的生命,何必再加上另一個無辜女人的鮮血。再說,」卡爾溫此時壓低了聲音:「血祭雖有一時的效力,但是過度依賴此滅絕人性的手段,恐不容於天地,如此對王爺也不利。」
「哼!只要是拉米斯能夠恢復到以前,我為自己的兒子做什麼都可以!要不是佩迪失蹤的話,連他訂親的未婚妻我都可以拿來獻祭!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你們在邊境沒有好好守護著王爺,他又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你的葯剛開始還算有效,之後效果一次不如一次,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試問一個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能幹什麼?我不這樣做還能如何?」娜麗兩眼怨毒地盯著卡爾溫,神情中一個母親的無奈與心痛沖淡了權勢所帶來的倨傲,只是她怒氣的宣洩方式是以人的性命鋪就的。「不要說現在這幾個人,如果之後拉米斯的情況不好轉,我還會繼續獻祭的!不要低估了一個母親救自己孩子的決心!」
卡爾溫半蹲著靠近娜麗,與她說了一句什麼,娜麗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拿自己兒子的性命冒險,儀式既然已經開始,就不可以中止,若是有任何意外,沒有人能夠承擔得起!」說著她的手一揮,這邊的衛兵立刻奔了過去,將芝妮雅的四肢拉起,她仰面被一隊衛兵高高架起,快步上了檯子,眼看著就要被扔進大銅鼎。
汝豈敢~~妄圖窺猜吾之意~~
凡人血肉獻祭~~污吾之祭壇~~
吾欲取爾等之性命~~滅國喪種~~傾刻已足令爾等毀滅如微塵~~
奈吾為神靈~~眾生皆由吾所創所立~~暴虐非吾初創之意~~
為一己之私利~~損他人之性命~~愚蠢且自大~~
無論何人~~皆無生殺予奪之權利~~唯有神靈方能如此~~
爾等凡人不可覬覦神祗之權域~~
名為君~~非行君王之事~~皆從私慾~~
天授君權~~非為人之私~~乃為吾所創之眾生靈~~
若再如此行玷污聖壇之事~~吾將消彌所有罪人~~令全國傾頹不復~~~~~
這個聲音響起時,抬著芝妮雅的衛兵好似被定在原地,太陽不見蹤跡,從天上到地面如同扯了一面黑色厚重的帷幔,沒有丁點兒亮光,連同空氣都靜止,只覺天地間只有這個聲音存在,無人能夠忽略這個聲音,它帶來了神靈的憤怒,斥責人類濫用權利,用活人獻祭,並且警告掌權者若再一意孤行,神靈將覆滅整個國家!
聲音如同驚雷,震到每個人心頭顫抖不已,所有人都拜伏在地,無人敢抬頭,儘管四周漆黑一片,但是每個人都莫名地知道神靈的雙眼在半空中怒視著自己。直到雷聲逐漸平息,大地慢慢恢復了光明,人們才敢爬起來。
娜麗被宮女扶起來時,一直不敢抬頭,渾身顫抖,雙手抱著頭伏身在膝蓋上。一名宮女端了碗牛奶過去,卻驚叫一聲,整碗牛奶都撒在地上。大臣們聽到叫聲卻不敢靠近。卡爾溫從檯子上下來,半跪在娜麗前面,查看情況后,又讓助手拿來幾個罐子,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混合好后,拿來抹在了娜麗的臉上,之後又拿出個小水晶瓶,將裡面紫色的藥液滴入了她的眼睛。
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鬆鬆散散地立在廣場上。在拉米斯的命令下,那一隊士兵已經將芝妮雅放回了原地,回歸到隊伍之中。娜麗起身後,被人攙扶著坐在了自己的轎子上,四名轎夫匆匆地離開了廣場。拉米斯宣布祭祀儀式結束,眾大臣轉身離開廣場,身著城堡大門走去,雖然有人忍不住詢問,但是誰都不知道王太后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沒事吧?能不能站起來?」拉米斯一轉身,發現譯元一直跪趴在地上,聯想剛才王太后的樣子,他擔心譯元也出了什麼岔子,趕緊過來詢問情況。
譯元自己根本不知道周遭發生了些什麼,從那個神秘的聲音響起的一刻開始,她好像就身處另一個世界。那個聲音沒有了迴音,就在身邊,但是吐露的信息卻與其他人聽到的截然不同:你是我身體的一份子~~你是我一半的靈魂~~你生來就是屬於我的~~無人能夠傷害到你~~你將擁有的東西是你無法想象的~~世俗之人只會因為他們眼目所見的東西而跪拜在你面前~~你要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依存於這些庸俗的東西之上的~~
一陣灼熱的痛感從心臟那裡由外而內地滲透了身體,譯元想用手捂著胸口,只是發現自己全身連指尖都移動不了。鈍痛感侵襲到全身,同時又伴有一陣清涼感,兩種極端的感受攪得譯元渾身難受,身體好似已不是自己,從未有過的奇特感覺給譯元帶來失重感,感覺像是從幾千米的高空往下墜落,無著力處,整個身體化為了一隻傀儡,偏偏所有神經比平時更加敏感,真人變成了玩偶也不過如此吧!
直到拉米斯過來蹲在身邊問她時,譯元才意識到自己仍在原處動也未動,等到拉米斯與侍從將她扶起時,譯元才感覺到從手腕與膝蓋處傳來的刺痛感,跪得太久,血液一旦暢行,刺激到剛才被阻隔的神經,整個腿到腳掌都是上千根針在不停地扎。被這種痛感刺激到皺眉頭的譯元其實注意力並不在腿上,真正吸引她是是心臟無比有力地跳動感,好像要衝破胸膛一般。剛才無力感和鈍痛都消失了,自己的身體哪裡有點不對勁,但是譯元也想不出來,只能由著侍從扶著自己回去。
拉米斯看著譯元被帶走,緊接著揮手讓自己的貼身侍從帶著幾個人抬著芝妮雅跟著譯元離開了廣場。此時廣場上空無一人,墨黑的天空逐漸聚集了大朵的烏雲,陽光被完全遮住,風吹得越來越大,山雨欲來,拉米斯此時的心情卻十分的平靜,甚至有一絲喜悅。他閉上眼睛,細細地回味著剛才侍從探聽回來的消息:王太后的眼睛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