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醫院(3)
屏幕外,特寫鏡頭緩緩移開。
時間恢復了流動,身前身後的其他隊員們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恢復了原樣,剛才的危險氣息消失殆盡,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住院部沒有樓層指引,待會有負責你們的住院醫師把你們領到各自的病房去。住院期間,謹遵醫囑,積極治療。」
白燼述點了點頭,接過護士遞給他的住院單,戴好了住院手環走到了一邊。
他沒等太久,所有人手續辦完后等了一會,就如那個護士所說,有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來到了這裡。
「你們就是今天早上最後一批患者是吧,跟我走吧。」醫生急匆匆對了一下人數,合適之後就帶著他們往住院部電梯走去,「我姓方,叫我方醫生就行。」
「骨科在六樓,普外科在七樓,腫瘤科是八樓和九樓合併,精神科是十樓。你們的單子上面有寫病房號,人太多了我就不一個一個帶離開,你們到了對應樓層自己去找就行。」
「大夫,」有一個短髮女生忽然奇怪地問道,「我們難道不在同一層嗎?」
「當然不在,」方醫生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們得的病不一樣,都不在一個科室,病房怎麼可能在一層。」
楊培在副本開始前就殺了人,把隊員內部的信任值拉到了最底端,小隊中本來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神經高度過敏。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急忙翻起之前辦理入院程序時拿到的單子,果然,他們的病情各不相同,被分配到的科室也不一樣。
這樣的情況下,大家也顧不得警惕他人了,紛紛拿著單子開始比對起科室。
好在這個未知空間看起來還不打算把他們全部都打散,所有隊員在一起對了一下,發現基本上科室都是兩兩分配好的。
雖然不是同一個病房,但有同伴和自己在同一個科室總比沒有好。
「都確認好自己在哪一層了嗎?」方醫生看起來挺急的,他按下電梯,適時的出聲,「確認好就走吧,我只負責確認你們到了固定樓層,你們自己不要走錯病房。」
忽然有個十分激動的聲音,「等、等一下!」
還在神經過敏的隊員們一齊看了過來。
陳飛站在原地,渾身血液逆流衝上腦海讓他下意識激動的喊出了聲。等到所有人停下腳步看過來,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不自覺在抖。
「有人……」他視線挨個掃過所有人的臉,強撐著勾起一個僵硬的笑容:「有人還沒找到同層同伴的嗎?」
隊員們莫名其妙對視了一眼,沒有人答話。
「你、你們都在哪一層啊……」陳飛表情越來越僵硬,就快要撐不住臉上的笑,「我們都是探索隊員,上樓之前互相之間交流一下情報吧。」
「我、我和這個姐姐是十樓精神科。」最開始發問的那個短髮女生被他盯的有點害怕,垂下眼睛快速回答道。
「我跟這個哥們在七樓骨科。」魯長風拍了拍白燼述的肩。
「我們兩個腫瘤科。」人群最後兩個隊員回答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腫瘤科有兩層,他們雖然都是腫瘤科,但好巧不巧一個人分在了八層一個在九層,組隊的優勢約等於沒有,不由得讓人懷疑是不是這個未知空間的惡趣味。
不過再差也比陳飛好,隨著其他隊員們的回答,陳飛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掉了下去。
怎麼會……怎麼會沒有人和他一樣在普外科。
科室兩兩分配,面前的六人都找到了各自的隊友,那、那和他分在一起的不就只能是楊培了嗎?他可和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新人不同,比起這些新人,他是知道楊培是什麼人的。
陳飛有個不愛讀書的發小,弔兒郎當十幾年,高中沒畢業就去了大城市打工,後來又聽說染上賭癮,借了幾百萬的高利貸,是他們這個小鎮里所有家長都會用來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家裡都不認有他這個兒子。
可誰想到不過一年,這個發小忽然不知道從哪東山再起,賺了上千萬還開了公司,搖身一變成為了十里八鄉有名的大老闆,就在所有人都眼紅羨慕於所謂「大城市的機遇」時,發小卻在醉酒之後迷迷糊糊告訴陳飛,他的這些錢完全不是做生意賺回來的。
他是加入了一個叫做探索者小隊的組織,九死一生換取來的錢。
陳飛最開始以為發小是在編瞎話逗他玩,他這發小雖然初高中時是街頭混混,擅長打架,但「九死一生」未免也太吹牛逼了些。而更奇怪的是當他順著發小的話,讓他介紹一下這個工作,自己也去賺點錢的時候,醉的迷迷糊糊的發小忽然清醒過來,十分嚴肅地拒絕了他。
這反倒更堅定了陳飛的猜測,發小搖身一變成為了大老闆,就不顧兄弟死活了。
一定是發小害怕他也賺到錢,不想讓他也變成大老闆。
他自認自己從小到大要比發小家境好、學習好,後來更是比他工作好。發小是高中肄業欠了一屁股債的賭狗,而他再怎麼說也是上完大學家裡幫忙找了正經工作的,沒道理對方可以賺到錢他不行。
他缺少一個機遇,一個讓發小從落魄賭鬼變成自己高攀不起的大老闆的機遇。
就在這樣的蝕骨的妒忌與揮之不去的不平中,有一天,這個「探索者小隊」也找上了他。
聽聞他也得到了加入探索者小隊的資格,發小沒有說別的,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幾眼,告訴他自己能活下來離開那裡已經是萬幸,那裡的一切都要比外面危險許多。
一旦進入那裡,想要離開很難,想要活著離開更難。他唯一能給自己的忠告只有小心隊友,未知空間之後危險不僅來自於外界規則與未知生物,更來自於身邊的隊友。他就曾經碰見過探索者中的毒瘤楊培,那場探索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其他所有人都被楊培在任務過程中逐漸殺光了。
陳飛當時只以為發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跟他誇大事實裝可憐,結果誰能想到……自己第一次探索就撞上了楊培。
在看到楊培手起刀落就直接殺了一個隊員的時候,還在做著衣錦還鄉夢的陳飛終於意識到,他發小說的都是真的。
他真的會死在這裡,死在楊培手上。
「有人……」陳飛站在電梯間,聲音發澀,「有人換病房嗎?」
沒人回答他。
隨著大家一一說出自己分配到的樓層,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和陳飛分配在一起的會是誰。
「你,你們腫瘤科單人單層,要不要和我換一下。」陳飛一把抓住後面分到腫瘤科的一個人,擠出一點艱澀的笑意。
「啊?」那人忽然被陳飛抓住,嚇得立馬甩開陳飛的手,避之不及似的,「我就不了吧,我覺得單人單層挺好的。」
「我們兩個女生住在一起比較方便。」一起分在精神科的兩個女生也不管是否會分在一個病房了,趕緊湊在一起回絕道。
陳飛臉上笑容不再,眼神逐漸在最後一組的白燼述魯長風兩人身上停住。
魯長風人高馬大,他肯定不敢下手。但白燼述就不一定了,細胳膊細腿的,一看就是個架都沒有打過的小白臉。
只要和他換了房間,只要離楊培遠一點,他也可以像他哥們那樣活到最後!
他一定要活到最後。
剛剛當著所有人的面楊培尚且敢直接殺人,那等到他們進入病房后,其他人都住在別的樓層,楊培要是想殺他豈不是隨隨便便砍瓜切菜。
誰和楊培單獨待在一起誰就是死的命!
「你!你跟我換!」想到這裡,陳飛轉向白燼述,伸手就要槍他手裡的單子,「把你的住院單給我!」
「哥們,」魯長風見狀趕緊站出來,「住院單上都寫了名字,還發了住院手環,這換不了吧?」
「對,手環,手環……」陳飛被恐慌佔領了思緒,像是得到提醒似的,伸手就將手上的手環扯了下來,「換了手環,就能換病房了!」
隨即他心思一轉,視線逐漸落在了其他人的手腕上。
既然沒人同意,那他不如強搶。
和短髮女生一起被分配在精神科的另一個女生立馬明白了他想幹什麼,趕緊捂住手腕,生怕陳飛發瘋要來搶她的手環和單據。
其他人見狀也朝後退了幾步,一群人連連後退,倒是把還站在電梯門口的方醫生和白燼述變成了站在最前面的人。
「大、大夫,」陳飛見其他人起了警惕,搶手環換病房無望,只好一咬牙,抓住白燼述的胳膊就朝醫生喊道,「我不是這個科室的!我不是普外科的!我挂號掛錯科室了!他才是!」
白燼述被他拉的一個踉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走廊邊一直看熱鬧的楊培終於發出一聲清晰的嗤笑。
隨即,這聲嗤笑像是宣判了陳飛的死期一樣,沒等醫生做出反應,陳飛終於腿一軟,差點跪坐在地上。
魯長風見白燼述從自己身邊被拉出去,有些急地想把他拽回來,白燼述抬眼看了一眼已經注意到他的方醫生,對著魯長風擺了擺手。
現在再把他拉回去也沒用了。
彈幕也炸了:
【???】
【6】
【這人也太無語了,和楊培分在一層就算了,還要去招惹未知空間里的生物,他到底有沒有自己是來這裡做探索的自覺啊。】
【自找的唄,自己運氣不好還要拉人下水,活該。】
【探索才開始多久,這麼急著找死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給特寫了,醫生給大特寫了。】
「你們兩個人掛錯科室了?」直播廳屏幕上,方醫生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開始打量陳飛和白燼述兩個人。
就在醫生打量時,白燼述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很熟悉的感覺,這視線就像是之前那個護士試圖把頭從窗子下面探出來時一樣。
「我沒有,」白燼述泰然自若地打開自己的病歷和住院單據,先把自己從裡面摘了出來,「我的資料都在這裡。」
「至於他……我就不清楚了,」他聳聳肩,「可能掛錯了吧。」
方醫生仔細比對了一下白燼述手環上的名字,隨後就認同地把視線鎖定在了陳飛身上:「那就是你掛錯科室了?」
「對、對……」陳飛心裡一陣慶幸自己早已摘下了手環,他滿腦子都是要離陳飛遠點,嘴裡結結巴巴地組織語言,「大夫你看我、我不應該在這個科室……我掛錯了……」
「普外科……普外科不收我這樣的病人!普外科應該是……」越到緊急時刻腦子越轉不過來彎來,陳飛緊張地直冒冷汗,求助地看向後面的同伴們。
他想要得到一點提醒,卻發現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警惕和防備,沒有一個人對他的求助做出回應。
不知不覺中,所有人開始把他當做楊培一樣防備了。
比這更糟的是,方醫生的眼神此時也牢牢鎖在了他的身上,盯的陳飛背後發慌,不敢再看向其他隊員們。
求助無門,他脖子已然全是細細密密的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他太緊張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在他收回視線低頭時,剛才還一臉警惕的同伴們忽然被定格在了原地。
更沒注意到的是,就在他絞盡腦汁之際,周圍的時間正在逐漸停止。
字面意義上的停止。
時間又一次暫停了。
而在這次時停中,被捲入的遠遠不止陳飛和醫生兩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飛最開始對著醫生說他和白燼述掛反了號的緣故,在這次的時停中,白燼述也被一同捲入了進來。
沒有了櫃檯的阻隔,白燼述這次看的更清楚了,如果說時間停止前方醫生的眼神只是打量和疑惑,那麼在時間停止后,他的眼神就稱得上是玩味和勢在必得了。
就像是在時間停止之後,被釋放出了本性一樣。
陳飛低著頭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異常,只覺得背上的視線愈發恐怖。
再不說……再不說點什麼他可能會死!
「我……我……」
有沒有人救救他……
就在他越來越絕望之時,他聽見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個熱心的男聲:「一般來說,普外就是普通外傷的簡稱,醫院住院部的普外科收治的患者範圍一般有身體損傷、燒傷、腫瘤,感染。」
「對對對普外科是身體有損傷!」陳飛來不及看是誰,也來不及思考為什麼這句話那麼清晰,周圍為什麼那麼安靜,說話的人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還願意幫他。
在醫生視線的壓迫下,他動都不敢動,也不敢去拉扯白燼述了,只想趕緊把自己從普外科收治的患者範疇中排除出去:「我身體沒有損傷!所以我掛錯了!我真的掛錯了!」
方醫生把頭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他看見那個奇怪的長發患者舉著手機,正在一字一句地認真朗讀上面的內容,發現自己在看他,還抬頭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我查百度的。」
方醫生:?
白燼述:「原來時停空間里也有信號啊。」
他剛剛掏手機出來的時候還以為會找不到網路呢。
這也太貼心了。
方醫生:???
等等,你不害怕的嗎?
而就在白燼述退出瀏覽器合上手機的時候,陳飛還在竭盡全力朝著醫生的方向挺直脊背,力求三百六十度佐證他說的話:「您看我也沒有燒傷,我也沒有感染,醫生我能不能不去普外科?」
他害怕的渾身發抖。
醫生看著開始玩手機的長發患者茫然片刻,抬起手,親切地搭在了陳飛的肩膀上。
這樣的反應才對嘛,剛剛那個長發患者都給他整不會了。
陳飛感受到方醫生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一陣激動,抬頭正對上了方醫生的正臉。
他一愣。
方醫生……方醫生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高興?
醫生眼裡滿是欣喜,瞳孔深處有血色在流淌。他伸出一隻手,試探性地開始在陳飛的腹部比比劃划,像是在思考怎麼下手一樣。
隨即,順著他指尖劃過的方向,陳飛的腹部忽然毫無徵兆地撕裂開來。
陳飛臉上的欣喜一滯。
在所有人視野內,一股鮮血猛地從陳飛身上噴涌而出,他下意識想要俯身蜷縮成一團,卻被醫生按住肩膀的手狠狠固定在了原地,只能一邊粗重的喘氣一邊發出不成語調的慘叫,濺出的血液飛快蔓延,頃刻之間就流了一地。
而隨著他的掙扎,所有人都看見了在陳飛的腹部,那道傷口有生命似的不斷蔓延,向後蔓延,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橫著腰斬。
「嗯……剛剛忘了說,」醫生滿意地收回手站直身子,拖長聲調回憶著,「住院部床位都滿了,可沒有空床給你換。」
「不過現在,」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你總該送去普外科了。」
陳飛終於捂著腹部側倒在一片血泊里,在混雜著鮮血的視野中,滿臉懼怕恐慌向後退卻的同伴們也不甚清晰了。
那個長發青年站在人群邊緣,順著所有人的步伐,驚訝地微微後退了幾步,臉上滿是如出一轍的愕然和無措。
可惜在大片鮮血的衝擊下,沒有人對他精湛的演技投以關注。
在亂成一片的隊員中,他與倒在血泊里的陳飛對上了視線。
狼藉的大理石瓷磚地面上,鮮血成片飛濺,紅的,白的,炫目又晃眼的暈成一片。而捂著腹部表情扭曲的陳飛撐著最後一點力氣看向白燼述,他嘴唇上下蠕動,血沫不斷順著嘴角流出,好像在說什麼,卻又痛的發不出除哀嚎以外的聲音。
只有那雙眼睛瞪的極大。
「是你。」
他嘴唇顫抖,一張一合的在說:「你故意的。」
呀。
長發青年眨眨眼。
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