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麼多年,他變了很多,從一開始排斥別人的關心,拒絕暴露自己真實的一面,平等孤立每一個人。
轉變成為,願意主動選擇某人當朋友,所以她才能一步又一步走進他的心門。
然而,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他依然是那個冷漠孤傲的人。
上課鈴響,顧暮遲還沒回來。
寧酒手撐下巴,往窗外的方向瞥。
這時,物理老師拎著課本,捧了水杯,走進1班大門。
「起立。」
班長聲音嘹亮傳來,同學們立即站起身,異口同聲:「老師好。」
物理老師用手勢示意大家坐下,視線往四周瞥了一眼,伸出的手還沒放下,就往顧暮遲的座位指了指,「他人呢?」
盛文斌舉手報告:「老師,他去廁所還沒回來。」
沒多說什麼,物理老師點點頭,低頭翻開書本:「大家打開第5頁。」
嘩啦啦的翻書聲響起,後門被推開。
顧暮遲迎著大家好奇的目光走進來,額發被水浸濕,他的臉乾乾淨淨,下巴還往下滴水。
「廁所離我們教室這麼近,你洗個臉要五分鐘?」
盛文斌納悶極了,壓低聲音問道。
「……」顧暮遲用紙巾擦了擦臉,視線看著前面某個人,聲音接近夏日冰凍過的汽水,冷淡極了,「嗯,多洗幾遍。」
周圍的氣氛十分微妙。
盛文斌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視線在顧暮遲和寧酒間來回掃視。
幾人各懷心思。
顧暮遲像往常一樣,專心聽老師講課。
看著早把剛才的不愉快忘了。
上課期間,總覺得身後有一道視線在看她,寧酒總忍不住調整坐姿,后脖子略微發燙。
偏了偏頭,卻只見他正在記筆記。
像是錯覺。
等這節課結束,教室瞬間沸騰起來。
寧酒幾次三番想回頭主動和好,又覺得自己反覆討饒,他卻愛答不理,這種事情不想再做第二回了。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以前那個被反覆推開,還能毫無顧忌、橫衝直撞往上沖。
人似乎越長大,膽子就越來越小。
勇氣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點點地被時間洗去。
下午一共四節課,每節課10分鐘的休息時間。
每當下課期間,寧酒的心裡忍不住躥出一個希望的小火苗——
希望他能主動和她說話。
告訴她,這不是什麼大事。
他知道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他的氣已經消了。
然而,他只是一聲不吭。
寧酒後背挺直,心裡冒出點煩悶。
五十個同學,擠在一個教室里,透不過氣。
放學鈴聲一響,周圍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剛才擁擠的教室頓時空了一大半。
寧酒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顧暮遲正在不緊不慢整理書包,似乎察覺了她的視線,抬頭看過來。
那雙漆黑的眼睛,日常含著微冷,這一刻,被放大了數倍。
向她傳遞出一種他依舊不高興的信息。
寧酒立馬躲開目光。
傍晚溫熱的風刮著她臉頰,無數學生腳步匆匆,奔向校門口。
兩人一聲不吭,彼此間的距離可以塞進三個人,但他們還是一起回的家。
寧酒每次下公交,習慣去路邊買杯奶茶。今天她在門口頓了頓,還沒做好決定,顧暮遲漠著一張臉,照常給她買了一杯。
可惜無糖,不甜。
-
晚餐時間,窗外家家戶戶點亮燈火。
吃完晚飯後,寧酒陪父母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
電視正在播放一部偶像劇,喬母津津有味地看著,時不時做出正兒八經的點評:「這兩口動不動就吵架,感情就越來越好了不是。感情其實就是吵出來的。」
寧酒特別想反駁,沒等她出口,寧父剝了一個橘子給喬母:「你的話不對。」
「哪裡不對?」
喬母掌握家中經濟大權,平日做事說話挺強勢,當她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時,又被寧仁永這麼一反駁,嗓門就控制不住一下子大起來。
寧父:「……」
「你說啊。」
喬母似乎很有耐心地等他解釋,語氣漸漸平靜,卻莫名有種暴風雨降臨的錯覺。
父女倆脖子一起縮了縮。
寧酒特別想回房間,這時候,人剛起身,肩膀就被寧父摁了摁,他咳嗽了下:「久久再坐會兒。」
寧酒:「……」
其實她不大想摻和這夫妻倆的互動。被寧父這麼一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坐下了。
並且,夾在兩夫妻間。
喬母低頭剝橘子:「你的想法是?咱們來捋一捋。」
寧父表情深沉:「我認為,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不代表其他人,覺得不好也不必……」
「你羅不啰嗦。」喬母立即打斷他一長串的前綴,她知道不打斷,他能說幾分鐘的廢話。
「是這樣的。」寧父坐正了些,「我先得出一個結論,吵架或者冷戰一定傷感情。」
「嗯。」
「電視劇里,男女主經常吵架,這一次,女主個人原因耽誤了團隊進程,身為負責人的男主當著全部同事的面狠狠批了她一頓。他不清楚事情經過,女主親人去世,正遭遇了生命里的重大變故,不僅得不到安慰,反而最親密的人再扎一把刀進去。兩人感情漸行漸遠。我猜接下來的劇情,依然是誤會-和好-誤會-和好,無窮無止的類推,直到結局。」
「這跟結論有什麼聯繫?」寧酒插嘴問了一句,「他們最後一定能和好,不是嗎?」
寧父耐心:「他們即使和好了,但心裡的刺仍然存在。拔出刺,傷口不久就會凝成一道傷疤。」
「因為傷疤的存在?」寧酒似懂非懂。
寧父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啊。」
喬母看了看他:「你還分析得頭頭是道。」
寧父謙虛說:「沒有沒有。」
喬母哼了一聲:「前兩天還讓我少看這種無腦偶像劇,你什麼時候看的?前因後果真夠清楚。」
寧父:「……」
待到九點鐘,寧酒回房間。
她去洗手間洗了個澡,穿著睡衣滾到了溫暖的被褥里,懷裡抱著個小熊抱枕,腦袋裡裝的全是白天顧暮遲的行為。
顧暮遲的態度,有時候讓她感動,有時候又讓她難過。
小時候無所謂不在乎,覺得他跟別人不一樣,性格很特別。
年齡越大,越讓她不知所措。
他的反應比預料中的,根據她對他的了解,還要嚴重一些。
以前面對她的惡作劇,他常常表現出了無動於衷。
現在卻格外介懷。
因為他最近心情不好?
唉。
想到這,她伸長手臂,撈回正在充電的手機。深思熟慮過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沒顧及到你的感受。】
她撓了撓臉頰,按了發送鍵。
又繼續發了一句話,語氣莫名委屈:【要不然等明天,你也在我的臉上畫個愛心吧。】
手機顯示11點。
這時候,是他睡覺的時間。
寧酒沒再等,給空調定了時,翻身關燈睡覺。
-
顧暮遲沒回。
清晨,寧酒睜開眼睛,第一時間摁亮手機看消息。
她盯著空白的對話,表情獃獃愣愣。柔順的頭髮凌亂掛在耳邊,眼神迷惘。
以前,她在他手背上畫過畫。他的反應是……
她回想了一下,那時候他好像笑了笑,沒什麼強烈的反應。
原來他對臉這麼重視。
寧酒準備與他當面談一談。
六點半到了,清爽的涼風源源不斷撲到她臉上,她站在樓棟口,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這是顧暮遲第一次不準時,一般他起床比她早,每次都是他等她。
寧酒耐心等待片刻,看看時間不早了,再次跑上樓去敲了敲他家的門,沒人回應。
她站在門口,面對緊閉的房門,終於忍不住生出點委屈,眼圈漸漸泛紅。
原地等了半小時,那股委屈的心情逐漸消了下去,脾氣卻上來了。
寧酒跺了跺腳,拎起書包就往公交車的方向跑,低頭匆匆,忍著沒回頭看。
公交車的窗外景色不斷往後退,她坐在左側的單人座位上,身體隨公交車搖晃。
這是第一次,獨自上學。
身邊少了個清瘦少年,路程比以往更漫長。
每一回坐車,他們坐在一起。
他愛看窗外風景,露出個線條流暢的側臉。偶爾心情不錯時,歪了歪頭,朝她笑一下,簡直耀眼得發光。
清晨的風寒氣重,她摸了摸胳膊,露出茫然又懊悔的表情。
等下了車,她像往常那樣,給手機開啟靜音模式,這才放心塞進書包前面的口袋。
到了教室,裡面零零散散坐了十幾個人。
她垂著眼,默不作聲繞過空蕩的後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坐下認真預習課本。
早自修結束后,向月老師走進教室,看到後排空蕩蕩的座位,眉頭漸蹙。
1班大多是整個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紀律嚴明,作風優秀,除了特殊情況與請假外,從來沒人遲到曠課過。
顧暮遲這學期,竟然遲到了兩次。
向月眼神閃過一絲疑慮。
講課沒多久,教室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進來。」
顧暮遲表情平靜,跟向月講清楚遲到的原因,然後往後方走。
剛坐下,盛文斌扶了扶眼鏡,壓低聲音說:「我靠,你竟然又遲到了。」
「嗯。」他似乎不大想聊天。
「幹啥去了你?」盛文斌嘖了一聲,「這可不像你作風啊。」
顧暮遲難得開口解釋:「昨天睡晚了。」
與此同時,寧酒的筆尖在紙上劃出長長的一道。
他的作息一向幾乎不變,周圍稍微細心點的人,都能發現這一點。
更別說坐在他旁邊的同桌。
盛文斌驚訝抬眼:「咋了?」
顧暮遲朝前方看,半天才吭聲:「睡不著,打遊戲了。」
「你可不能學壞啊,你要學壞了,等考試我找誰對答案啊。」盛文斌諄諄善誘說,「學霸,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
話還沒講完,顧暮遲扯了下嘴角:「你安靜一點,吵到我耳朵了。」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讓人心頭一個咯噔。
盛文斌見他一副不耐煩的表情,瑟縮了下肩膀,做了個縫嘴巴的手勢。
上午一晃而過。
寧酒努力將全部注意力放到學習上。
沒跟任何人講話。
課間休息的時間,簡慧大概無聊,朝著寧酒抱怨:「摸底測試結果快出來了,我真怕沒考好。」
課代表正在收昨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寧酒一邊遞給她,一邊側頭說:「別太擔心。」
「兩個月沒學習,萬一成績差……」簡慧很苦惱。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寧酒眼睛清澈如水,安撫說,「你成績全班前十,差不到哪裡去。」
「嗯。」簡慧點點頭,說話有點不經過大腦,「我也覺得,肯定比你好。」
寧酒:「……」
雖然是事實,這話卻讓人接不了。
寧酒無奈地笑了笑,她不太在乎成績排名,就沒把這話當回事。
-
中午,食堂人滿為患。
寧酒和蔣舒喻排了很長時間,輪到她倆,食堂阿姨的勺子抖啊抖,抖掉一大半肉,寧酒看了,心稍微有點痛。
兩人不同班,聊天機會少。
平常習慣坐在食堂里閑聊幾句。
趁這時候,寧酒主動跟蔣舒喻講了昨天的事,她耷拉著腦袋,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
蔣舒喻越聽眉頭越皺,尤其當寧酒猶豫要不要主動和好的時候,她一掌拍桌子。
氣勢洶洶的做派,使周圍的同學嚇了一跳。
筷子夾著的肉塊,都跟著桌子震了震。
蔣舒喻發火:「主動個屁。崩管誰對誰錯,我蔣舒喻的朋友永遠是對的。」
噗嗤笑出聲。寧酒悶悶的心情消了大半。
「據我觀察,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蔣舒喻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最多偶爾嘴毒一兩句。」
寧酒支著下巴:「唉,我也奇怪呢。」
「他這不搭理人的毛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蔣舒喻翻了個白眼,「豈止生氣的時候,只要旁邊是個人形物體,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寧酒:「他從小就這樣。」
蔣舒喻翻舊賬:「以前我找他抄一下寒假作業,他連個標點符號都沒回。」
「……」
蔣舒喻:「但他好像對你不同,很少不搭理你。每回出去聚會,眼神都放在你身上,你不想說話,他還要沒話找話。」
「……」
「上次逛街你還記得嗎?你的手套忘記帶出餐館了,連你自己都沒察覺,他第一個發現。還有你對盧飛宇說話,這個耳朵不好的沒聽見,蹲在路邊系鞋帶的顧暮遲倒聽見了,我真服了,這傢伙耳朵就長你身上了。」
對顧暮遲的吐槽,蔣舒喻能說出一堆。
寧酒:「所以我想主動跟他談一談,問清楚他在想什麼。」
「不能對他態度太好,不然人會變本加厲的。」蔣舒喻分析,「男生都這樣,被一幫小女生眾星捧月,又受到老師的誇讚,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特別牛/逼。」
「那倒沒有。」寧酒誠實地說,「他是高傲了點,但並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蔣舒喻:「?」
寧酒陷入回憶:「曾經藏在自己的房間里,任憑別人怎麼敲門,都不肯打開。」
蔣舒喻以為自己聽錯了。
寧酒輕聲說:「覺得自己除了成績以外,一無是處。」
-
寧酒想起那一天。
語文老師批改隨堂測驗,成績出來了,她坐在講台前分發試卷。
每喊一個名字,叫到名字的同學上去拿。
為了鼓勵或者批評學生,老師喊名字后,後面又會報出他們的成績。
讓所有同學聽見別人的分數。
小孩子對成績既期待又害怕,他們正襟危坐,神情緊張不安。
語文老師:「彭珊,九十五分。」
同學們頓時掀起驚呼聲,紛紛看向前排短髮的彭珊,她的臉上洋溢著雀躍的歡喜,蹦蹦跳跳往講台上走去。
「這次彭珊成績非常出色,」語文老師低頭翻試卷,似乎在尋找什麼,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第一名。」
再一次傳來喧嘩聲,大家沒再看彭珊,不約而同回頭瞅顧暮遲。
顧暮遲竟然不是第一名?
伴隨大家的驚詫,語文老師終於翻出某個人的試卷,滿臉失望:「顧暮遲——」
她嘆息一聲:「你語文每次都考滿分,這次為什麼作文空白,才考70分?」
作文的題目是《我的父親》,佔30分。
他一個字都沒寫。
寧酒替顧暮遲捏了一把冷汗。
他走上前,一言不發接過試卷。
語文老師看了看他,從他嘴裡顯然得不到答案,她沒再拖延時間。
等手上的試卷空了,「放學后讓家長簽字,明天早上把試卷收上來。」
教室一片哀鴻遍野。
寧酒拿著成績慘烈的試卷往家裡走,背著小書包,腳步輕鬆。
喬曉霞和寧仁永對她的要求不高,身體健康就行,很少給她壓力。成績考差了,最多叮囑一句,下次好好學習,然後用各種獎勵誘哄她,如果考90分,就陪她去遊樂園玩。
寧酒不太為分數操心,覺得這一次考不好也沒關係,遊樂園大不了下次再玩。
家在三樓。
寧酒走上樓梯,第二層轉彎,往第三層走上去的半途,冷冷清清的樓道,猝不及防響起天崩地裂的摔門聲。
她當場嚇了一跳,頭往上抬。
陳建站在門檻邊,手指戳向試卷,力氣大到能戳出個洞:「你像什麼話?給我考出這種成績來。」
從寧酒的角度,只能看到顧暮遲的小半個身子,頭微微低著。
「你媽再婚了,沒人管你,你爸又是個精神病,以為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過好日子?除了我和你外婆,沒人要你了,能不能讓我省省心。」
她的視線盯著他。
顧暮遲抬起頭,格外倔強的,一字一句地辯解:「他不是。」
他的眼神漆黑,毫不畏懼家長威嚴。
被頂撞了,陳建更加惱怒,太陽穴突突直跳。
顧暮遲神色依然平靜:「老師讓家長簽字。」
陳建簡直氣笑了,還簽字?
他的手將試卷攥得死緊,臉頰肌肉鼓出,看著挺嚇人。
嗤拉——
一道又一道撕裂的聲音。
試卷被撕成一片,十片,二十片……
陳建神情難看,籠罩著一層陰雲,越撕越覺得可恨。
顧暮遲和他爸實在太像了,每次看到他,他的心裡就忍不住生出一種厭惡。
周圍沒有其他人,安靜到落針可聞。
紛紛揚揚的紙屑從空中飄落,鋪滿一地,有幾片甚至掉在了顧暮遲的發頂。
他沒什麼表情,把紙屑拿下來,攥進手心裡。
寧酒沒見過這種可怕的陣面,受到極大的震撼。臉色發白,腳步就跟被釘住似的,完全動不了。
明明他的成績這麼優秀……
只是偶爾一次失利。
但陳建像失去理智,天要塌下來壓死他一樣,撕完試卷揚長而去。
顧暮遲對周圍充耳不聞,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
他站了幾秒,等人走了,蹲下身子慢慢撿起碎紙。
寧酒從震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走到他的身邊,他沒抬頭。
「我幫你一起撿。」她小聲說。
很擔心他又一次推開自己,她一邊撿,一邊感到緊張。
顧暮遲不拒絕,也不回應。
她蹲在他旁邊,柔軟的發尾垂落,幾乎觸碰到了地面。
將散落地面的紙屑拾起,黑字與白紙的對比過於強烈,她的心情仍在胸口激蕩。
寧酒握著冰冷的紙片,因為較強的共情力,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被撕的是她的試卷。
這讓難受得窒息起來。
兩人沉默蔓延。
誰都沒說一句話,呼吸放得很輕很輕。
快撿完的時候,寧酒伸出白皙的手心,把碎紙還給他。
顧暮遲垂著頭接過來,低聲問:「為什麼想和我做朋友?」
寧酒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抬起眼睛,眼底毫無波瀾:「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堅持?」
這句話,像在對她說。
可是語氣里,充滿了對自己的不確定。
他似乎認為自己不值得別人的喜愛。
不值得讓人堅持不懈跟他做朋友。
寧酒想了想,放下書包找東西,邊找邊說:「你等等。」
顧暮遲從沒等過別人,但這次,他等了一會兒。
她掏出一張顏色華麗的賀卡,揚起笑容說:「答案在賀卡里,送給你。」
他盯了她一會。
女孩子的笑容真誠,眼睛里蘊藏著某種媲美星光的色澤。
灼目到無法直視。
顧暮遲慢慢的伸出手,試探般接過她的賀卡。
翻開來看了一眼,待看到那些真摯的祝福和讚揚,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
她等他的反應,等他允許自己進入他的世界。
而他盯著賀卡,反應出人意料,毫無預兆後退了一步。
寧酒怔住。
他火速關上了大門。
像門外有什麼讓他避之不及的存在。
攜帶著灰塵的風冷漠生硬地撲了她一臉,她注視著緊閉的大門,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覺得太突然。
「顧暮遲。」
她扎著雙尾辮,歪了歪腦袋,想不通為什麼,後來乾脆不想了,堅持不懈喊著他的名字,用力拍了拍他的大門。
他獨自藏在房間里,不願意打開。
她又拍了拍門。
他仍舊沒反應。
一道薄薄的門板,劃出了兩個界限分明的世界。
一個站在門外。
一個站在門裡面,不允許任何人的進入。
在這個尋常的下午,她觸碰到了他的某些傷痕。
想要深入了解,然而,他心牆太厚,只要她稍稍探出觸碰的手指,他便立刻縮回了自己的世界。
八歲的寧酒,還不太懂得,以為他對她厭惡至極。
往後的日子,她開始逐漸明白。
他其實沒有特別討厭的人,更沒有特別喜歡的事物。
原來所有的封閉和隔絕,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