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相處這麼多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的嘴巴越來越欠,輕易惹惱她。
寧酒的皮膚又白又薄,一惱,臉就容易漲得通紅。
房間里的光線明亮,她整個人清透至極,如同打了一層濾鏡光。
顧暮遲的視線,一瞬間無法剋制,凝在她臉上。
又在她望過來的時候,漫不經心挪開。
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坦然自若的神情,修長乾淨的手指動了動滑鼠,電腦屏幕再度亮起。
寧酒完全沒發現,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顧暮遲繼續敲鍵盤,晨光之下,豎著幾根金燦燦的碎發。
她站在旁邊,儘管很想反駁他幾句,最好把他說得啞口無言氣急敗壞為止,但她想起來另外一個目的,忍住了。
放棄無謂的辯論,腳尖點了點地,「暮暮,你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什麼?」
遊戲聲太大,他沒聽清。
「能不能教我做暑假作業,有些大題我不會。」
女孩子的聲音不自覺壓低,透露出請人幫忙的委婉。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沒寫。」
「……」
少年的背影輪廓乾淨利落,斜對著她,側臉線條完美到挑不出缺點。
她無奈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頗長,還好她的心態依然平穩,對她來說,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離開房間前,她隨口問了句:「你為什麼不寫啊?」
他格外囂張:「不想寫就不寫了。」
她訝然回頭:「你不怕被其他同學趕上來。」
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顧暮遲挑起眉頭,高傲道:「你在說什麼p話?我不可能被人趕上來。」
寧酒:「……」
她有一堆話想吐槽,可偏偏他說的是實話。
松遠市的教育水平在省里數一數二,考試難度大到學生們想逃離城市的程度。
即使競爭再大,從沒有人超越他年級第一的位置。
顧暮遲永遠都在最高處,神色淡而悠閑,俯視一個個拚命追趕上來,卻始終落在後面的同學。
-
房間里沒開空調,熱浪一股股襲來,寧酒站了會,汗水從額頭順著下巴往下滴落。
她用作業本扇了扇風,他們家都在三樓,樓下的草葉都快烤懨了。
他竟然在這麼炎熱的天氣,頂著陽光玩遊戲。
寧酒一時間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過她什麼話都不說,免得這傢伙又嘚瑟起來。
話題依然圍繞在作業本上。
寧酒回家的念頭消失,想了想,「那你能不能教我呀?」
人就在她面前。
寫與不寫,沒差別。
女孩子的聲音像裹了糖一樣。
「寧酒——」顧暮遲似笑非笑,「你撒什麼嬌?」
她有嗎?
寧酒一臉懵逼。
過了幾秒鐘,他關閉遊戲。
陰影籠罩她的身子,寧酒知后覺抬起腦袋,就見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旁邊。
「既然你都求我了。」他居高臨下睨著她,語氣淡淡,「我幫幫你算了。」
口氣還挺勉強。
寧酒:「……」
「不過呢,你先自己嘗試解決。」
「……」這叫幫嗎?
顧暮遲瞧了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找到相關的資料,嘗試整理類似的題型。」
他完全忽略了她的為難,在他的認知看來,這種事根本不叫難。
有許多方法解決,他邊思考,邊三心二意,摁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午後兩點鐘,上班時間快到了。
顧暮遲:「你來太遲,等會我要去書店兼職,在這寫到我回來為止。」
說完,表現出不容拒絕的態度。
沒等寧酒回應,他拉開衣櫃門,拿出一頂灰色的棒球帽,抬手蓋在鬆軟的黑髮上。
全程看著他收拾自己,寧酒收回視線,慢一拍地嗯了聲。
他打算回來再教她。
差不多準備好出門,他把手機放進寬敞的大口袋,順手從桌前拿了杯礦泉水,彎下腰,又從抽屜里找到空調遙控器。
「要多少溫度?」
他摁著遙控器,漆黑的眼睛看著她。
寧酒看了一眼關閉的空調:「18度。」
聽到她的話,顧暮遲冷冷瞅她一眼,眼神里的冷氣比空調還充足。
隨後拇指快速摁了幾下。
滴滴滴數聲過後,寧酒視線一瞥,25度……
「太高了。」她還挑剔上了。
他沒多餘的表情,往廚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不該呆這裡,冰箱裡面更適合你。」
「……」
-
等他走了,寧酒坐到他剛才玩遊戲的位置,低頭整理相關的題型與思路。
她的學習成績還不錯,位於重點班級中游水平,年級上游,前五十左右。
存在更多進步的空間。
空調風安靜地吹著,涼氣充足,她背上的汗意漸干,筆尖與白紙的摩擦聲沙沙響起。
手機叮咚一聲,打斷了學習的思路,她的眼睛往旁邊一瞄。
消息轟炸式跳躍進她的眼眶。
蔣舒喻:【久久,學校論壇在競選新任校草。】
蔣舒喻:【記得去給顧暮遲投一票!】
寧酒:【你這麼激動幹嘛呀?他選校草也不是第一回了。】
蔣舒喻:【明天入學的新生中有一個超級帥的學弟,顧暮遲地位不保!!!!】
一連串的感嘆號讓她的眼皮跳了兩下,寧酒迅速被提起了好奇心,還有人能比得過顧暮遲這廝?
她先回了個:【我知道了^^】
然後點開論壇,第一眼看到最上方的紅字hot。
【松遠一中校草投票評選!你們pick哪位?】
放在首位的是顧暮遲,她的視線停在那裡許久。
第二位,周淮眠。
第三位:方則川。
……
目前是樓主個人傾向的排名,真正的投票數必須等每個人投完一票后才可以顯示。
手指往下划動,前面幾樓,樓主放的高清大圖。
顧暮遲這張圖籃球賽時抓拍,他穿著白色運動衣,正在攔住對手的運球。
雙眸漆黑清亮,額前碎發被汗水浸濕,衣角揚起,燦金的陽光下露出一片肌理飽滿又清晰的腰腹。
少年感十足,兼具強烈的男性氣息。
有個新來的學妹難掩激動的語氣:「這位帥哥叫什麼?」
「顧暮遲。」有人在下面熱心解答,「咱們學校上一屆的校草。」
「眾所周知的學神,聽說當年以全市第一的排名進入松遠,之後再沒從第一的位置上掉下來過,恐怖如斯。」
樓中樓蓋了幾十層,為即將到來的學妹們,做了一系列的科普。
而其餘的樓,則滿屏的「啊啊啊啊啊」。
「投他,給我投他!!!!」
從這些文字和圖片中,寧酒的回憶拉到了高一時的籃球賽。
滿場的尖叫聲,賽場上耀眼的白衣少年,意氣風華又充滿拼勁。
寧酒認識他九年多,顧暮遲這種全力以赴的姿態極其少見。
他從小到大,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無所謂又漠然的表情,什麼都不在乎,不管是遊戲,打球還是考試,對或好或壞的結果總是懶得再多看一眼,他的世界里似乎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和人。
然而那一天,第一次見他用盡了全力去獲取勝利。
她怔了片刻。
又往下划。
樓主似乎格外偏愛顧暮遲,傾向性過於明顯,連續放了三張大圖后,才磨磨蹭蹭貼上周淮眠的照片。
相對來說有些模糊,初中時候的教室背景,他趴著睡覺,只露出半張側臉,單眼皮,嘴唇單薄,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格外重,閉上眼睛仍然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桀驁感。
樓中樓:「拍了這麼模糊的照片?」,「樓主有點偏心啊。」
一片質疑聲,樓主無奈回復:「學校還沒開學,我只有他初中同學偷拍的照片。」
寧酒沒見過這人,一時之間有點好奇,兩人到底誰的票數更多。
返回主樓,她的手指在屏幕間點了一下。
想都沒想。
毫不猶豫給周淮眠投了一票。
結果跳出來,顧暮遲的票數比周淮眠高一大截。
恰好這時,蔣舒喻發消息過來:【投完了?】
不知為何,寧酒過了幾分鐘才回復:【投完了。不過…】
蔣舒喻:【什麼?】
寧酒打字艱難:【我給周淮眠投了……】
蔣舒喻:【?】
一個問號的壓迫感,沒想到這麼強。
寧酒忍不住心虛,據理力爭:【從我上學起,他就一直霸佔校草這個位置……】
蔣舒喻:【所以?】
寧酒理直氣壯:【我們應該給別的男生一次機會。】
蔣舒喻:【……】
-
窗外的光線一點一點暗下來。
寧酒對自己的背叛行為毫無愧疚感,跟蔣舒喻閑聊完,繼續寫了一會作業。
不知不覺,烏沉沉的雲擋住了夏天的陽光。
夏天的雨來得快,天邊雷鳴過後,急風裹挾著驟雨,傾注而下。
雨水連續不斷擊打透明的玻璃窗,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水滴往下劃過一道道的痕迹,她盯著模糊的窗外世界,咬著筆尖回憶,剛才顧暮遲出門時好像沒帶雨傘。
陳爺爺和他關係不太好,人又有點粗心,肯定想不到要給他帶傘這回事。
淋濕成落湯雞的話,容易感冒發燒。
寧酒想了想,愈發坐不住了,趕緊起身回家拿了兩把傘。
顧暮遲打工的地方,是一家書店。
暑假初,他去面試的時候,她跟著去了,後來也找他好幾回,對那裡的路線非常熟悉。
坐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她撐著一把彩虹傘,遠遠看見書店門口站了三個人。
個頭最高的那個,最為矚目。
隔著密密麻麻的雨絲,他輪廓模糊,身材清瘦,懶懶散散靠在書吧門前的白牆上。
雨絲模糊了面容,挺拔的身形仍然顯眼。
旁邊的人跟他說話,他愛答不理的樣子,低垂著頭玩手機。
站在三人中間的男生叫盧飛宇。
顧暮遲的初中同學。
初中的時候,因為成績落後的原因,寧酒沒能和顧暮遲同班。
那時,顧暮遲性子特別孤僻,不愛與人交流,她還擔心過,向來獨來獨往的他會因此沒朋友,被孤立。
讓她意外的是,一學期內,他交到新的朋友,儘管大多時候盧飛宇熱臉貼冷屁股,費盡心思暖場緩和氣氛。
盧飛宇性格大大咧咧,熱衷聚會聊天,經常喊她和蔣舒喻,四個人一起去飯館吃飯,KTV唱歌看電影,參與密室劇本殺之類的活動。
除此之外,一有空,約上顧暮遲,和校外零零散散幾個朋友,上體育館打籃球。
被這麼多人圍繞,那個時候,顧暮遲漸漸向外敞開了點自己的世界。
寧酒收回思緒,繼續往前走。
前面三人,最右邊的一個穿藍裙的女孩子,人高腿長,柔順的長發披散,隔得遠,看上去熱情漂亮。
那個女孩子本來站在盧飛宇旁邊,突然跨過盧飛宇,走到了顧暮遲的身邊。
寧酒微微一愣,驟然停住腳步。
宋言遙將鬢角的髮絲往耳朵后撩,略顯不自然說:「門邊緣雨絲飛進來了,我站這裡行嗎?」
顧暮遲沒吭聲。
宋言遙長這麼大,長相優越,向來眾星捧月的待遇。
不曾遭受過這種冷遇。
她抿緊了唇。
面前的這個男孩子,從高一進入松遠高中后,就在女生宿舍掀起了一陣狂熱的議論。
宋言遙跟他不同班,偶爾能在路上遠遠看他一眼。
現在看起來。
肩寬腿長,確實帥得很有味道,眼神也確實很冷漠,自始至終都沒見他搭理過她。
雨水墜落濺到她的肩膀。
盧飛宇趁機暖場子:「你別搭理他,這又不是他的私人場所,隨便站。」
宋言遙聽了,笑了笑,朝顧暮遲的方向挪近了些,「顧暮遲你怎麼不說話?」
盧飛宇一旦開口,吐槽就停不下來:「這人脾氣/狗著呢,跟誰都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想到最新的社會情況,盧飛宇改口:「不對,現在借錢的才是大爺,借了別人八百萬……「
「你很吵。」顧暮遲把手機放進兜里,語氣淡淡的嘲諷,「話這麼多,就你有張嘴是吧。」
「哥們,說幾句話都惹著你了?」
「那倒不是。」他的視線始終在手機上,唇懶懶地扯了扯,「不過呢,盡量少煩人,畢竟廢話多也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三言兩語間,盧飛宇嘴巴跟生鏽了一樣,完全被壓了一頭。
他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對著女生撓臉,「你看出來了吧,這傢伙說話就喜歡陰陽怪氣。」
宋言遙捂嘴笑,心情愉快了不少。
「我能加你們的微信嗎?」她蠢蠢欲動。
盧飛宇興奮極了,立刻掏出手機:「加吧。」
宋言遙的目光瞅了瞅顧暮遲,那人紋風不動,跟沒聽見似的。
雨水濺落,顧暮遲興緻缺缺。
稍微漂亮的女生搭訕,盧飛宇就開始走不動道了。
他完全不理解。
盧飛宇加完宋言遙微信,看了他一眼。
不用猜都能知道顧暮遲在想什麼。
覺得更氣了,你行,你長得帥就可以為所欲為。光杵在那裡,就有一堆的女生耳熱心跳地湊過來。
不像他,不把握住機會,估計這輩子只能光棍到老。
盧飛宇懶得跟他費勁,繼續為自己的脫單事業發光發熱。
顧暮遲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抬頭往四周張望了下。
盛夏的松遠市,雨經常下個不停,有時候一個月下一次雨,一次就佔據一個月的時間。
空氣濕潤,綠意盎然。
下班時間六點左右,這時候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遠處霓虹燈的光芒,將雨水染成一片紅紅綠綠。
寧酒從公交車下來后,走了大概十分鐘路,短褲子邊邊角角都被水浸濕了。
隔著一道清透雨簾,兩人的視線驀然撞上。
寧酒朝他晃了晃手:「暮暮!」
聲音響起的一瞬間,顧暮遲當即甩下身旁兩人,頂著滂沱的大雨,長腿一跨,冒雨跑到她的身邊。
雨傘底下多了一個人。
兩人靠得有些近,雨水的味道,還有獨屬於少年乾淨的氣息,絲絲縷縷傳遞過來。
他的髮絲沾了點水,瞳孔黑峻峻。
寧酒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
看了看不遠處的女生。
異樣的感覺轉瞬即逝。
過了片刻,見她沒出聲。
他微抬下巴,努力壓制唇角的笑,最後仍舊沒壓住。
「這麼好,來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