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暮遲很受歡迎。
寧酒其實很早就知道了,從初中起,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拜託她幫忙遞情書。
源源不斷的女生被他吸引,如同飛蛾追逐螢火。
身邊不缺關注和在意的目光,他站在人群中,永遠都是耀眼的焦點。
以前寧酒習以為常,可現在不知怎麼回事,心裡悶悶的,阻塞住了通往心臟的血管。
「走了。」顧暮遲插兜,朝公交站抬了抬下巴。
寧酒收回思緒,聲音輕輕:「嗯。」
吹起一陣晚風,那種陌生感覺迅速煙消雲散,她的左手拿著另一把傘,抬高。
顧暮遲從口袋裡抽出左手,二話不說搶走她撐著的傘。
「……」
不經意間,傘面小幅度往她的方向傾斜了點。
他心不在焉:「走吧。」
寧酒:「等等。」
顧暮遲:「?」
寧酒表情一言難盡,指了指還在書店門口聊天的盧飛宇,「他也沒帶傘。」
「不用管。」他滿不在乎,冷哼一聲,「他巴不得多呆幾個小時。」
寧酒剛才不在,不清楚盧飛宇看上了宋言遙。
「……」她拿空閑的傘柄碰了碰他的肩膀,試圖說服他,「如果你站在那兒,朋友不管你直接走人,你會怎麼看待他?」
顧暮遲扯了扯唇:「謝謝他的置之不理,我終於清靜了。」
寧酒:「……」
顧暮遲繼續不為所動。
寧酒堅持己見,他不動,她也不動。
兩人互瞅對方,就跟拉鋸戰似的,誰鬆口誰就輸。
傘外下著傾盆大雨,雨絲角度刁鑽,斜斜往人的身上飄落。
他瞥了一眼她的肩膀,喉結滾了滾,終於忍不住妥協。
「行。」
顧暮遲隨手丟給盧飛宇一把傘。
盧飛宇一時間有些熱淚盈眶。
彷彿顧暮遲為他做了一件捨己為人的大事情,他咧開了嘴,激動地拍了拍他肩膀說:「好兄弟。」
顧暮遲淡淡嗤笑:「看把你感動的,這是寧酒的傘,跟我沒關係。」
盧飛宇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態度,沖寧酒擠眉弄眼:「我先送宋言遙回家。下次見。」
寧酒笑著回應,同樣擺了擺手:「好,再見。」
綠燈亮了,盧飛宇和宋言遙先走一步。
顧暮遲仍在原地,似乎遷就女孩子的身高,微微彎腰,正在聽她說話。
宋言遙回頭看,驚鴻一瞥,那個女孩子的模樣清晰地映在眼裡。
雨天陰冷,所有事物都蒙上一層陰翳,她笑起來時,眼睛卻像落進了溫暖燦爛的日光,閃爍發亮。尤其五官的弧度,哪裡都柔和,光看著就知道是個好脾氣。
顧暮遲雖長得出眾,卻不太好相處,兩人的氣場天差地別,站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和諧相處的感覺。
宋言遙憋半天了,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那個女生是誰?顧暮遲對她的態度挺特別。」
「他發小。」盧飛宇大大咧咧回答,「人家八歲就認識了,關係能不好嗎?」
青梅竹馬啊……
宋言遙輕輕地嗯了一聲,目光黯淡了些。
-
時間緊迫。
天已經徹底黑了,寧酒回到家,匆匆忙忙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五分鐘解決完晚飯,然後,趕緊跑到隔壁顧暮遲家。
烏漆嘛黑的,屋子竟然沒開燈。
棕色大門半攏著,剛才顧暮遲就沒打算關緊,提醒她自己推門進來。
她摸黑開了客廳的一盞燈,顧暮遲弓著背坐在沙發邊沿,裹了件寬鬆的深色睡衣,額發被水浸潤,還在往下滴水。
他一邊用毛巾擦發,一邊低頭看手機。
手機里傳來陰森恐怖的配樂,一聽就知道是恐怖片。
寧酒和顧暮遲都愛看恐怖片。
這個小愛好,還是她小時候帶著他一起熏陶起來的。
起初寧酒喜歡看文藝愛情電影。
因為喬母說女孩子應該看這種安靜又美好的電影。
寧酒聽話地去看了,看完后,覺得媽媽說的話不一定對。
這類電影不適合自己,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很深刻的悲傷。
一部女主角過得慘烈又破碎的片子。
得了精神疾病備受折磨,又因為身邊朋友和家人的不理解,獨自漂流向遠方。
那時候寧酒邊哭邊看,抽紙用了大半包。
人差點哭暈過去。
希望女主能得到一個美滿的結局,但這部片子用短短的兩個小時,告訴小寧酒一個深刻的道理。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圓滿。
所有人都會離開。
死亡這個沉重的話題,像一道陰影蒙在了她的心上,接下來的一周內,她都因此感受到強烈的負面情緒。
再後來,她挑選影片,下意識排斥這類悲情的文藝電影,每次都選刺激的恐怖電影。
她人慫,怕黑怕鬼。
雖然害怕,但又覺得很刺激。
恐怖片套路多,渾身慘白的鬼毫無防備現身,她嚇了一大跳。
當時用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去找顧暮遲,拽著他的袖子,硬生生把他拖到了自己家裡。
而顧暮遲臭著張臉,非常不情願地坐了下來。
寧酒準備好一切東西,家裡所有燈光打開,衛生間的門關緊,窗帘拉得嚴絲合縫。
沒漏出外面一丁點黑魆魆的樹影。
冬天暖和的毛毯包裹身體,她像個粽子縮成一團,捂住自己的眼睛,從手指細縫裡看高能畫面。
顧暮遲膽子大多了,全程靠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偶爾還朝她瞥一眼,嘲笑她膽子小。
為了防止他看到一半中途離開,寧酒選擇忍辱負重。
小時候的這段回憶,突如其來地冒了出來。
那時候寧酒可生氣了。
經過漫長時間的美化,倒也稱得上是值得留念的童年回憶。
寧酒彎了彎唇。
浴室的燈沒關,房間里的光源就兩個。
一個是浴室,另一個是窗外聊勝於無的路燈。
顧暮遲的臉頰半明半暗,聽到開門的動靜,擦頭髮的手一頓,瞥了一眼又低下頭,「站那幹嘛,進來。」
「你不開燈看恐怖片,」寧酒走過去,隨口誇了一句,「真厲害啊。」
她真心覺得他特別的膽大,從小就勇敢,任何事都沒害怕。
從沒表現出慌張的情緒,他的字典里只有火焰般的勇氣,和無邊困境抗衡的力量。
寧酒向來不吝嗇稱讚別人。
哪知道他看也沒看她,直接來一句:「嗯,不像你。」
寧酒:「……」
她的臉頰鼓了鼓:「你別太過分。」
「不好意思。」顧暮遲的語氣聽不出道歉,果然下一刻,他拽拽道,「我就是故意的,懂嗎?」
寧酒:「……」
顧暮遲擦乾頭髮,摁滅了手機。
她整理好情緒,跟著他走進房間,這才發現,房間里多了一個板凳。
長條形狀,木頭做成的老式凳子,擺在電腦椅的旁邊。
顯得有些簡陋。
他家就兩口人。
平時沒多餘的凳子很正常,尤其陳爺爺不太會照顧人,生活方面沒那麼精細。
她沒多想,坐到了板凳上。
凳子被踢了踢。
感受到震動,她茫然抬起頭,就見他人高馬大的影子罩下來,眼神冷淡,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搶我位置?」
「你要坐?」她沒動,低頭向下看,「我覺得你的腿可能施展不開。」
他一米八五的身高,腿比她長一截,坐板凳不舒服。
「我樂意。」他垂著眼皮,一字一頓道,「挑戰自己。」
奇怪的癖好。
「好吧。」
經過多年的了解,他的思維確實和一般人不一樣。
寧酒滿足他的願望,立即挪開。
他往椅子上一坐,斜睨了一眼,好像在說,你動作太慢了。
寧酒嘆了一口氣,做人真的好難啊。
窗外的雨沒停過,到了夜晚,風吹進來有些寒冷。
他的腿受空間限制,往兩邊大喇喇地分開,坐得挺沒坐相,和他在學校里完全不一樣。
他這人遇到正經場合,比如穿校服上台演講,拉鏈喜歡拉到最上面,站得也很端正,像棵筆直的歷經風雨不倒的松樹。
永遠端方,永遠朝氣。
現在,幾個動作之間,氣場竟發生極大的變化。
看上去稍微鬆散了些。
板凳往後移,顧暮遲鋪了張草稿紙,落筆寫下幾個解題的關鍵要點。
兩人坐得很近。
他身上傳來沐浴乳的淡香,寧酒不知不覺分了心,這好像是皂角的味道。
跟他長相挺相配,乾淨又清冽。
她的表情明顯不在狀態。
顧暮遲低頭,寫下兩道大題的過程。
抽空掃了她一眼,待瞧見她那副神遊天外的樣子,旋即筆尖一頓。
他嗓音冷淡,透著不容置喙的感覺:「你不學回家去。」
寧酒立即挺直脊背坐正:「學學學。」
顧暮遲頭靠過來,跟她說了一遍詳細的講解。
由於距離拉近,淡淡皂角的香味更加濃烈,寧酒稍微偏頭,他上下滑動的喉結明顯。
像含著冰塊,輕輕地往上滾,又重重地滑下來。
寧酒:「!」
胸口的心臟快蹦出來了。
趁他沒發現自己的出神,她偏移目光,深深吐一口氣。
這個房間有點小,多擠進一個,彷彿塞滿了人。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聽他講解完一部分題目。
講完后,顧暮遲口乾舌燥,喝了一口水,休息片刻。
寧酒表現得過分安靜。
他沒太在意。
小雨淅瀝淅瀝,風的聲音在耳邊放大。
她搓了搓胳膊,筆蓋抵著唇角,指腹沿著他張揚又流暢的字跡,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得益於他的講解,她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不少。
低著頭不看他,她筆尖刷刷,漸漸的,沉浸在學習的氛圍中。
顧暮遲坐在旁邊,低頭瞥了一會手機。
微信不停響。
盧飛宇發來消息:【顧學神,明天早點到學校,作業借我抄一下。】
顧暮遲手指快速點了幾下:【你想得挺美。】
盧飛宇;【好朋友一生一起走,就抄語文選擇題!!】
顧暮遲:【你白天經常睡覺?】
盧飛宇不解:【什麼?】
顧暮遲:【還挺會做白日夢。】
盧飛宇:【。】
接下來,盧飛宇對這番話,進行瘋狂且長篇大論的吐槽。
話題圍繞著,關於他冷漠無情,毫無同學愛的表現,讓他少男的心靈遭受了嚴重的打擊。
顧暮遲嫌煩,手機換成了靜音模式。
隨後離開座位,給她重新拿了一杯水。
氣氛有些安靜。
小區里不知哪個人的電動車響了,尖銳的警報聲劃破空氣,流浪犬也跟著狂吠起來。
她的眼神往玻璃窗瞟了一眼,天空暗如墨玉,時間越來越晚了,雨大有一種下個沒完的趨勢。
三層樓的高度,層層疊疊的樹枝,伸長了脖子往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中探。
風很大,外面的樹搖搖欲墜。
窗戶已經關了,她提筆寫下答案。
寫的太認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關的窗。
等查缺補漏完畢,時間接近12點半。
她拉開門,跟他道完晚安,打著哈欠回家。
目送她往對面走,顧暮遲倚在大門邊緣,曲起手心在後頸處摁了摁。
他難得熬夜,眉宇間帶了點疲倦:「明天開學別忘了,六點半樓下見。」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樓道漆黑,聲控燈壞了還沒修好,他的瞳仁純黑,看著又冷又暗。
涼薄如深黑的海水,唇角卻微微勾起,笑容帶了些溫度。
寧酒恍惚了一瞬。
這些天總是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剛剛升起的睡意又完完全全失蹤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小時候,他對她可抗拒可反感了。
現在真的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