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圈
杯子里的橙汁灑出些許。
封雲挽的眼神有一瞬間慌亂，在茶几上尋找著紙巾，還沒找到，一旁的周亦楷已經默默地幫她擦去了桌上的水漬。
封雲挽偏頭，客套道：「謝謝。」
「不客氣。」周亦楷朝她笑了下，隨手把濕透的紙團扔進垃圾桶，好像又低聲說了句什麼，但封雲挽沒聽清，耳朵里都是趙夢嬌的聲音。
「他什麼時候到啊？」
「應該快了吧，剛才和我說在路上了。」
封雲挽喝了口橙汁，恢復鎮定，坐在她身邊的趙夢嬌卻有些擔心。
她還記得高三剛開學那一陣，大家因為課業壓力大，都心事重重，即便下課，教室里也都很安靜，唯有靠近後窗那一角，經常是劍拔弩張的氛圍。
封雲挽和景延經常吵架，或者也不能說吵架，一般來說，都是封雲挽單方面的暴躁輸出，至於景延……大多數時候他總是一副看她表演的悠閑表情，偶爾實在覺得煩了，才會雲淡風輕地懟個一兩句。
而那一兩句，往往會讓封雲挽更加怒氣高漲。
同學們剛開始的時候，都有些擔心倆人會打起來，但後來就慢慢習慣了，一看倆人吵架，就巴不得拿起瓜子花生搶前排，那甚至成了他們當時最好的解壓方式。
雖然這種一山不容二虎的氛圍，在高三下學期，景延出國后宣告結束，但也不知道過了這麼幾年，封雲挽心裡還在不在意。
趙夢嬌抱歉地朝封雲挽使了個眼色，「你要不要……先回家？」
雖然封雲挽知道，趙夢嬌擔心的點，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但想起之前的種種交集，她覺得，還是躲一躲好了。
大丈夫還能屈能伸呢。
封雲挽點頭放下杯子，拿過一旁的羽絨服外套，隨即，隔壁的男式風衣也被人拿了起來。
周亦楷笑道：「挺晚了，那我也回去了，不打擾你們新婚之夜。」
「好吧好吧。」
倆人把封雲挽和周亦楷送出門，趙夢嬌還想往下送，卻被付行濤攔住，他看向周亦楷叮囑道：「亦楷，你倆都喝酒了不能開車，你打輛車吧，幫我把挽挽安全送回家啊。」
封雲挽的「不用」還沒說出口，周亦楷先出了聲：「知道了，你倆回去吧。」
趙夢嬌明白付行濤的意思，想著周亦楷確實是個不錯的人，給倆人一點接觸的機會也好，便沒有堅持。
門被關上，電梯雖然按了下行鍵，但還停在一樓沒有動靜，走廊里顯得過分安靜。
周亦楷清了清嗓子，攀談道：「我聽行濤說，你現在的職業是美食主播？是專職的嗎？」
「不是。」封雲挽說，「就是興趣而已。」
「那你主業是幹嘛呀？」
「畢業的時候，和嬌嬌一起合資開了一家餐廳，目前還行，還能賺點。」
「啊。」周亦楷恍然大悟，「這餐廳倒是聽行濤說起過，原來是你倆一起搞的啊。」
「嗯。」封雲挽覺得，周亦楷這人，還挺善談。
她見過不少男人，一開口就是誇讚，反而顯得油膩，但周亦楷不是，他的每句話，不說多完美，但起碼不會造成他人的不適。
「叫……尋餐廳是不是？」
「對。」
話音剛落，電梯「叮」一聲到了，封雲挽正側著腦袋和周亦楷聊天，並沒在意，順著客套了一句：「下次你光顧的話，給你打折。」
周亦楷哈哈笑：「那看來我是必須去了，有便宜不佔是傻子啊。」
本來氛圍還挺熱絡，但不知為什麼，封雲挽突然就覺得四周溫度驟降，她一怔，把頭側回來，一眼看見了電梯里的人。
景延依舊是西裝革履的模樣，風度翩翩，但渾身上下卻彷彿帶著室外的寒氣。他的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手指骨節將黑色布料微微頂起，看起來，像是在把玩著口袋裡的東西。
那雙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沉沉落在倆人身上。
雖然剛才聽說了景延這個名字，但周亦楷並不認識，也無法確定眼前人到底是景延，還是同樓層其他業主，所以他並沒有打招呼，只往封雲挽那側讓了一步，給對方讓出道。
可景延坦然地無視了那寬敞的空間，反而不急不緩地朝封雲挽走來。
封雲挽心一顫，這傢伙想幹嘛？
她暗自給他使了個眼色，卻只在逆光的暗角里，以觸手可及的距離，隱約看到他極不明顯地揚了下唇角。
手臂處的衣料發出些微摩挲的聲響，景延和她擦身而過。
掌心一暖。
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已經從餘光里消失。
那兒似乎還留著他的指腹輕輕劃過的觸感，封雲挽甚至沒敢低頭看，只不動聲色地摸了摸，發現他往她掌心裡塞的，好像是一個細細的發圈。
她愣了許久，終於想起來，這是那天晚上，他從她頭上取下的。
封雲挽不知道為什麼之前幾次見面他不還，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但毫無疑問的是，選在這種時候，他絕對是故意的！
這玩意兒捏在掌心裡，就跟會發燙似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一遍遍提醒著她那一晚的放縱。
以至於她甚至都沒有聽到周亦楷的話。
等電梯緩緩下行，周亦楷又重複了一遍：「剛才那位，是你們說的景延嗎？」
封雲挽這才回神，「嗯。」
「你和他也是高中同學？那剛才怎麼都沒打招呼。」
「不熟，可能沒認出來吧。」
「也是。」周亦楷感嘆道，「我的高中同學，不少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了，估計路上遇到也認不出來。」
周亦楷滔滔不絕地說著話，一路都沒讓氛圍安靜下來。
快到小區門口了，見封雲挽拿出手機，像是要打車的樣子，他熱情地開口：「我送你回去吧？」
封雲挽毫無猶豫地婉拒：「不用，太麻煩了。」
「不麻煩，我答應了行濤要安全送你到家的。」
封雲挽此刻才真正把趙夢嬌在浴室說的話放心上，她不知道周亦楷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她覺得，既然自己沒有興趣，還是一開始就說明為好。
「亦楷，嬌嬌和我說了，她想撮合咱倆，我想行濤應該也和你說了吧？但是我現在確實沒有談戀愛的想法，所以，很抱歉。」
周亦楷似乎並不意外：「我猜到了，你放心，我雖然覺得你還挺合眼緣的，但也不是為了戀愛而戀愛的人，只是即便是普通朋友，讓一個女生大晚上單獨打車回去，我也不太放心。」
說著，他已經點開了手機上的打車軟體。
封雲挽其實很不喜歡這般麻煩不相熟的人，但礙於他的熱情，又有些無法開口拒絕。
夜色正濃，室外寒風凜冽，跟刀片一般劃過臉龐。
封雲挽裹緊外套，正想著有沒有更好辦法的時候，一輛有點眼熟的黑色勞斯萊斯緩緩停靠在了她面前，車窗降下，駕駛座上的司機右手撐在副駕駛座上，身子探了過來。
「封小姐？你要去哪兒呀？要不要送你一程？」
封雲挽借著路邊不算明亮的光，認出了眼前這人，是景延的助理霍霖，而這車，也是那天她曾坐過的。
要是放在平時，既然決定了和景延不再聯繫，封雲挽自然不能為了一輛車彎腰。
但此刻，周亦楷在一旁非要送她回家，她就有些動搖了。
她猶豫著問：「你不用接……你老闆嗎？」
「沒事兒，老闆剛讓我先回去，所以現在已經是我下班時間了，你還是住南苑巷吧？上車吧，這兒車不好打。」
「那就麻煩你了。」封雲挽轉頭對周亦楷說，「這是我朋友，我正好搭車回去就行了，今天謝謝你幫我擋酒。」
正好車也還沒打到，周亦楷聞言，退出打車軟體，笑了笑說：「不客氣，那下次見。」
「嗯。」封雲挽攏著外套，本來想拉開後座門，想了想，還是坐進了副駕駛。
冷熱的變化，讓她一時間沒適應過來，鼻子一癢，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霍霖關心地問：「封小姐，您感冒了啊？」
封雲挽吸了吸鼻子：「可能吧，我體質不是很好，一受凍就容易感冒。」
反正已經習慣了，她並沒放在心上，只不太相信地再次確認：「你老闆真不需要用車了嗎？」
「景總說他……額，會多待一會兒，就讓我別等了。」
「噢噢。」封雲挽內心暗訝，以前可真看不出，他是這麼熱絡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又拜託道：「那我今天搭車的事情，你能別告訴他嗎？」
「您放一百個心嘞！」說著，他一腳油門，黑色勞斯萊斯在夜色中疾馳而去。
「我這嘴，是出了名的嚴實，就像那天晚上，景總進了南苑巷就沒再出來，第二天早上才讓我去接他的事情，我就一個人都沒說！」
「……」封雲挽本來還是放心的，但怎麼越聽越不放心呢。
但此刻她倒也無心關注這些，聽他提起那天的事情，封雲挽糾結了一會兒，問：「那個……他那天早上，有生氣嗎？」
「生氣？」司機「嘶」一聲，像是在回憶，「沒有吧，看著都挺正常的，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那他那天去帝都，是本來就有的行程，還是臨時改的啊？」
「本來就定好的。」
封雲挽鬆了口氣，心想果然他那天不在意的姿態，並不是偽裝。
過於在意他在不在意，反而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