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沈凈懿滿腦子都是母妃和五皇子的事,騰不出心思來想其他事情。
明彰的話她也是敷衍過去的,讓他先退下。
明彰懸著的那顆心始終沒有落到實處去,籠在袖中的手輕輕攥成了拳,修長的手指壓在掌心。
沈凈懿甚至看都未看他一眼,神色凝重的沉思著什麼。
他也知曉她此刻心情異樣,便識趣不在跟前煩她。
又行了一禮,然後才離開。
五皇子是何時與母妃在一起的?
沈凈懿越想越亂,這宮內耳目多,萬一事情捅到父皇跟前去,可就不僅僅是降位分這麼簡單的了。
母妃雖然在這方面不太檢點,可到底心中有數。
平日尋歡作樂也是讓人從宮外挑選的一批俊俏郎君扮成宦官入宮。
明彰算是她走的最險要的一步。
司禮監那群人,一個個性子扭曲陰暗,平日里沒少乾折磨人的變態勾當。
更別說是重權在手的明彰。
母妃雖然為貴妃,可明彰如今的身份,想要拒絕這等無禮的要求,輕而易舉。
若非......
沈凈懿眉頭微皺,他早就與母妃有染了?
甚至在她知曉這件事之前?
沈凈懿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可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那一整晚,她的寢卧的燭盞都燃著。
次日清早,宮婢在外敲門。
此人是沈今安前幾日送進來的,名喚輕紅。
「我知曉你信賴明彰,可他到底曾經也是個男人,伺候你時還是有諸多不便之處。輕紅是我帶大的,為人聰慧機敏,有她照顧你,我放心一些。」沈今安是這麼說的。
沈凈懿面上冷笑,笑他這番假惺惺的話。
但她還是把她收了。
因為沈今安還說了一句話。
「那日你在我府上睡去后,是她為你沐浴換的衣服。」
他好似在表達她有多細心,可沈凈懿只聽出了一層意思。
她也知曉你的女兒身。
沈凈懿眼神透著慍怒。
雖然不甘被威脅,可不得不說,沈今安這一招的確按在了她的命門上。
將她按的死死的。
若是女兒身敗露,別說她之後的計劃了,可能連重華宮都不將屬於她。
輕紅端著盛了熱水的銅洗還有鹽水進來。
沈凈懿一夜未睡,臉色不大好看,憔悴又蒼白。
她接過輕紅遞來的鹽水漱口,輕紅將凈瓶遞過去,待她吐出口中的鹽水。
臉帕在銅洗內反覆浸濕,沈凈懿卷了袖子剛要過去,輕紅便拿著沾了溫水的臉帕瞧她。
「六皇子,還是讓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沈凈懿不習慣被被人這麼親歷親為的伺候:「我自己來就行。」
輕紅低著身子:「六皇子,伺候您是奴婢的職責。」
這些奴才都怎麼了,就沒一個正常的嗎,一個比一個還頑固。
沈凈懿心裡窩著火,可她很難對女孩子發脾氣。
最後還是不情不願的讓她幫忙洗漱了。
「是三皇子吩咐你這麼做的?」
洗漱完之後,輕紅在一旁收拾東西,聽到她的提問后停了手頭工作,低著頭答話:「回六皇子的話,三皇子並未吩咐奴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分內之事。」
還真是一個府邸養不出兩個人來,主子討厭,奴才也好不到哪裡去。
問個話都一板一眼,偏偏她還拿她沒有半點辦法。
若她是明彰,她來火了還能罵幾句踹兩腳。
可她是個女子。
怎麼偏偏就是個女子呢!!
「你平日也是這麼伺候三皇子的?」
輕紅低著的頭又往下低了幾分:「奴婢在府上只負責一些洒掃工作,三皇子平日不許人貼身伺候。」
這區別對待讓沈凈懿更加不爽了:「他不許你貼身伺候你就不貼身,我不許你貼身伺候你怎麼就不聽了?」
輕紅沉默良久,不再答話,只是本就低著的頭,如今越發低了。
眼見著都快跪趴在地上。
沈凈懿看到她這副啞巴樣就來氣。
有火無處發,看到她那股火就越燒越大。
「算了,你出去吧!」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只想著眼不見為凈。
等人走了之後,沈凈懿覺得一口氣堵在自己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格外想念綠蘿,
不過她拜託過姐姐,綠蘿在她那裡,就不要再讓她回到重華宮了。
她希望在計劃成功之前,都不要把綠蘿牽扯進來分毫。
大概是一晚上沒睡的緣故,沈凈懿頭疼得厲害,偶爾還犯噁心,總想吐。
明彰過來時給她端了葯。
她身子不好,在娘胎里就落的病根,需要靠葯養著。
可葯又太苦,如今哪怕只是聞到味兒都會想吐。
明彰才剛把葯端來,她就捂著嘴,身子偏向一旁,乾嘔了好幾聲。
明彰忙將碗放下去過去扶她,給她拍背順氣:「我去召太醫過來。」
乾嘔幾聲之後,那股反胃噁心感也逐漸下去。
她輕輕喘著氣:「不用,我沒事。」
明彰半跪著,抬眸看她,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一跪一坐,她緊皺著眉把那葯碗端來,屏息喝完。
喝的太急,深褐色的葯汁順著嘴角流下來,明彰立馬用手去接。
又從懷裡掏出帕子為她擦拭乾凈。
唯恐弄疼了她,只用帕子在她唇角下顎輕輕沾去。
「殿下的寢殿燈火一夜未熄,可有心事?」
提到這個,沈凈懿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她搖頭,說無事。
偏那難看神色寫著此地無銀三百兩。
明彰怎麼會看不出她是為何事煩憂。
但她不說,做奴才的,就不會主動去問。
他仍舊半跪著,在她椅邊,姿態卑微的替她揉按著腿。
沈凈懿一到雨天腿就會疼,老毛病了,平日里都是綠蘿替她按。
可小姑娘的手勁能有多大,按來按去不過也是圖個心理安慰。
明彰的力道卻把握的恰到好處,多一分太重,少一分又太綿。
她舒服的仰頭喟嘆。
喉嚨溢出的那點聲音落進明彰耳中,他身子僵了僵。
這微乎其微的變化,沈凈懿自然是沒注意到的。
她問他:「這幾日,母妃可有找過你?」
明彰答:「回殿下,淑妃並未找過奴。」
她察覺到不對勁,以為他在騙自己,臉色瞬間就凝重起來了:「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母妃和五皇子......」
明彰察覺到她的緊繃,手上繼續替她按揉著酸疼的腳踝:「司禮監耳目眾多,想知道一些事情,還是方便的。」
沈凈懿半信半疑的看著他:「可後宮嬪妃與皇子不倫,也能讓你們聽了去?」
母妃雖說性情暴戾,但她做事向來小心謹慎,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多年了,一點風聲都沒落到父皇耳邊去。
更別說這次還是與皇子。
這可是凌遲的死罪。
大約是知曉沈凈懿不信他,明彰停下了手:「五皇子跟前的阿決,是奴手底下的人。」
所以,這是他知曉這一切的原因?
明彰跪在地上,頭磕著地面:「殿下若是還不信,我且讓阿決過來一趟,您親自審問一番。」
「算了。」
沈凈懿說,「你也別總跪著了,起來吧。我頭總低著也酸。」
聞言,他身子微頓,最後還是緩慢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又去洗凈了手。
「奴來幫您按按肩頸吧。」
「不了。」沈凈懿擋開他的手,「我想出去一趟。」
他眼神微動,哪怕心知肚明,卻還是輕聲問了句:「不知殿下想起哪?」
她起身:「鎮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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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凈懿原本是覺得被母妃和五皇子的事弄得心煩意亂,想找沈今安解解乏。
他單手顛著她上上下下:「怎麼臉色這麼差,沒休息好?」
沈凈懿靠在他肩上,總覺得胃裡一陣翻湧,明明今天什麼都沒吃。
近來她胃口很差,莫名其妙的反胃噁心。
沈今安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剛要去給她倒杯溫水,沈凈懿沒忍住,直接吐在了他肩上。
污穢的嘔吐物將他身上半褪未褪的衣服全部弄髒,那股酸味讓沈凈懿越發噁心。
胃裡已經沒東西吐了,只剩下一陣一陣的乾嘔。
沈今安起身拿來巾帕為她擦凈身子,又倒了水讓她慢點喝,潤潤嗓。
沈凈懿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才吐過,聲音還是嘶啞的,推開那杯水說不想喝。
沈今安溫言細語的哄著她:「聽一乖,喝了它就沒那麼難受了。」
她早被放到床上躺下了,她看了眼沈今安肩上的嘔吐物,哪怕她才是罪魁禍首,被吐了一身的人什麼怨言都沒有,她反而嫌棄地皺了皺眉:「你還是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他應的很快,也怕再刺激到她的腸胃。
「那你好好休息,我馬上就回來。」
沈凈懿點了點頭:「嗯。」
那杯水沈今安還是看著她喝完了。
正是晌午,明彰在外面守著。
方才沈今安出去時,沈凈懿聽見他行禮的聲音了。
仍舊是不卑不亢的語氣,他彷彿雪中寒梅,清高又堅韌。
雖為宦,可始終保持著自身風骨。
但唯獨,在沈凈懿的面前,他甘願讓自己淪為一隻卑賤螻蟻。
沈今安走了沒多久軍醫就來了,說是三皇子讓他過來看看,擔心她是腸胃有損。
沈凈懿自幼就一身病,喝了十多年的葯,腸胃早就被葯泡的脆弱不堪。
她並不把這當回事,讓他先下去,她心裡有數。
醫者仁心,軍醫道:「將軍十分擔心您,還是讓下官為您診脈瞧瞧。」
他知她在疑慮什麼,「還請殿下放心,下官跟隨將軍多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沈凈懿其實是一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哪怕是她信賴的明彰,稍有風吹草動,她都會再次向他豎起警惕的戒備。
可不知為何,聽見他說的這句「跟隨將軍多年」
她心底生起的那排名為猜忌的刺,頃刻間就被順了下去。
遲疑良久,她最終還是將那截細白的手腕伸了出去。
軍醫搭脈,原本平和的臉色變了又變。以為是自己診錯了脈,他換了位置,加大了力道。
幾番反覆下來,答案已經明了。
他沒有診錯。
那雙眼垂下來,有什麼在反覆撼動他行醫多年的冷靜。
沈凈懿見他這個反應,疑惑開口:「我的病很嚴重嗎?」
軍醫閉目緩了幾口氣,然後才睜開。
他搖頭,語氣有些沉重:「殿下除了一些舊疾之外並無大礙,至於反胃嘔吐。」
他頓了頓,欠身拱手行禮,「恭喜殿下,您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