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齊家每人用餐的位置固定,齊老爺子坐上座,左右手兩個位置,左手邊坐的是齊家既定的唯一繼承人齊聿禮,右手邊坐的是老爺子唯一的孫女,齊月。
南煙坐在齊月另一邊。
只剩他們兩個的位置空著。
見他們二人都到了,晚餐正式開始。
以往齊月吃飯的時候話最多,最熱鬧,今天卻分外沉默,埋頭猛乾飯。
一邊的南煙也是,魂不守舍地低頭吃飯。
兩個心不在焉的人,吃完飯後,相繼回屋。
南煙盤腿坐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機,手機屏幕亮了又暗。過許久,像是下定決心般,拿起手機發消息了,剛解鎖,門被人打開。
來人不打一聲招呼,直接推門而入。
南煙收起手機,瞄了齊月一眼:「進屋前要敲門。」
齊月大咧咧:「你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
「萬一房間里有男人呢?」
「怎麼——」
硬生生掐斷,齊月幽怨無比,「你家裡還真有過男人。」
南煙嘴角滑出一抹淡笑。
齊月語氣更低落了,又抓狂:「早知道你屋子裡有男人,我再怎麼沒地兒去也不去你那兒,還不如買張機票去國外瀟洒。現在好了,我本來良心就不安,結果——三哥竟然在外面偷聽?!」她百折撓心,「他聽到了,他肯定聽到了,他絕對聽到了!」
聯想剛才齊聿禮似是而非的那一句——站在外面更有意思。
齊月剛打包票,這是一種暗示。
暗示她知情不報,即將收到責罰。
「一般我們惹三哥不開心了,他都會當場責罰我們。今天,他卻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南煙隨口:「意味著他沒放在心上。」
「錯!」
齊月撕心裂肺,「意味著他生氣了,這會兒正在想要怎麼弄死我。」
南煙莫名笑了起來:「你好懂你三哥。」
見她還笑的出來,齊月友善提醒她:「弄死我之前,他會先弄死你。」
畢竟,南煙才是主犯,齊月頂多算個從犯。
南煙欣賞著自己的指甲,頗有閑心,「我的指甲還挺好看的,要不我們明天一起做個美甲?你讓美甲師早點兒過來,我下午還想陪陪那個男人。」
齊月就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人。
還這番光明正大地提到她外面的男人。
「南煙——」她真的要瘋了,「你知不知道,爺爺打算提早履行婚約?」
意外聽到這句話,南煙愣了一秒。
「他之前和我說過,但也同意我慢慢來。」南煙問,「你聽到什麼了?」
「我偷聽到的……爺爺和管家伯伯說,你奶奶身體不太好,趁現在精神狀態還不錯,把婚事定下來,最晚今年六月底,就得訂婚。」齊月問她,「你奶奶生病了嗎?什麼病?嚴重嗎?」
「現在身體還好。」南煙音調無起伏。
嘈雜的屋內,陡然靜了下來。
室外陽光透過白色紗簾傾瀉入內,淺色光落在南煙身上,籠上一層柔和的朦朧。像是觸碰不到的虛幻。她斂下眸,眼瞼處有層淡淡的陰影,遮擋住眼裡如深海般變幻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
南煙突然站起身,走到門邊。
「咔嚓」一聲,門被反鎖。
齊月獃獃地看著她這一系列的動作,「你要幹什麼?」
南煙一眨不眨地盯著齊月:「接下來我說的話,你都聽好了,一個字都不能漏聽。」
神情里,有幾分嚴肅,幾分正色。
是齊月從未見過的南煙。
齊月忐忑地呼吸了下,這會兒真有種密謀的感覺了,「你說,你放心,我絕對不告訴別人。」
「不,」南煙諱莫如深地勾著唇,「你一定要告訴別人。」
「啊?」
「第一,那天你在我家裡看到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你的三哥,齊聿禮。」
「第二——」
南煙也深吸了一口氣,心臟彷彿懸墜在半空,喉管哽住,每個字都像是艱難晦澀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我的結婚對象,必須得是齊聿禮。」
不是,我想和齊聿禮結婚。
也不是,我只願意和齊聿禮結婚。
是,必須,得是,齊聿禮,這段婚約,才作數。
這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要求。
無關情愛,風月不染。
-
齊月出來時,比進南煙屋裡時還要渾渾噩噩,恍若做了一場大夢。
夢裡,人物熟悉,情節荒誕,故事離奇,顛覆她的認知。
南煙和齊聿禮……
他們竟然私底下是那種關係。
怪不得。
怪不得三哥對南煙那麼好,
可是三哥很早就對南煙好了,早在還不知事的時候,他就替南煙撐腰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的關係變質了呢?齊月邊上樓,邊心不在焉地想。
走著走著,迎面撞到一面肉牆。
她趔趄了幾步,差點兒摔倒,手揉著額頭,先發制人:「走路不看路的嗎?」
抬頭一看,懊惱地咬了咬唇:「……三哥,怎麼是你啊?」
齊聿禮站在她面前,姿態挺拔,渾身散發著凌厲的疏離。
他斂眸,聲音聽不出喜怒,「不能是我嗎?」
「能,能是你。」齊月嘴角扯起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三哥,我有點兒事想和你說,你現在有時間嗎?」
他沒說有,也沒說沒有。
只是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轉身,回了屋。
房門沒有關,齊月很有眼力見,知道他這是同意了,於是跟進屋,關上門。
齊聿禮側目過來的視線,極淡,但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彷彿一枚釘子,直敲入她的動脈血管上,令她身上的溫度都趨於零下。冷,又麻,身體彷彿與靈魂分割。
「什麼事,說吧。」
分明談事的人是她,但主動權似乎在他手上。
齊月抿了抿唇,「三哥,你剛剛在書房外面,是不是都偷聽到了?」
齊聿禮輕嗤一笑:「怎麼,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先來找我算賬了?」
「不是算賬。」齊月硬著頭皮,說,「吃完飯我去找南煙了,她和我說了一些事,我現在大腦特別混亂,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
「混亂什麼?就因為她屋裡頭藏著的男人,是我?」
齊月心猛地一縮,呼吸凝了一瞬。
當事人,兩個都是神情平淡的說著這話。
唯獨她,驚悚感如海嘯般,陣陣翻湧。
齊月:「三哥……你為什麼會和南煙……」
齊聿禮眼帘一壓一抬,黑眸微眯,溢出幾分危險的冷感:「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人身上?」
商人,講究的是投資與回報。
尤其像齊聿禮這般的商人,苛刻至極,以最低的投資,取得最高的回報。
即便目前為止,投資南煙是他做過的最昂貴的投資,並且,還沒達到他想要的回報。
「所以一直以來,你們兩個都瞞著我們所有人?」齊月難以置信。
「算不上瞞,只是懶得交代。」
「可是……」
「齊月,我的事,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緣由。」
齊聿禮周身收斂的凌厲氣浮了上來,上位者的壓迫感席捲著齊月的呼吸。
齊月原本有很多問題想問的,冷靜之餘,只剩一個問題了。
她問:「我問過煙姐想和誰結婚,她從來都不會騙我,她說她想和你結婚,但是她又說,爺爺更想讓她和五哥結婚。我也偷聽到爺爺和管家伯伯的對話,爺爺說,他覺得五哥配得上煙姐,等到他倆訂婚了,他會把齊家的家產劃分三分之一給五哥和煙姐,當做他們的新婚禮。」
說這話時,齊月後背一陣發涼,脊骨都不可遏制地輕顫。
內容,半真半假。
按照她的智商是說不出來後面那幾句話的,無一例外,都是南煙教她的。
南煙還教她,說:「煙姐在大事兒上肯定不會違背爺爺的意思,爺爺讓她和五哥結婚,她再不情願,也會和五哥結婚的。再加上沈奶奶近來身體抱恙,訂婚,迫在眉睫。」
「三哥,您說您是商人,商場上遇到競爭對手的時候,您一般都會怎麼做?」
緊張起來,連稱呼都從「你」變成了「您」。
齊月內心叫苦不迭,煙姐為什麼要讓她幹這種事兒,太恐怖了!
聞言,齊聿禮斜睨她一眼。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
書桌上擺了棋盤棋盤,黑白兩字密密麻麻地屹立其中。
他食指和中指銜取一枚黑子,落在橫豎線的交接處。
而後,他又取了一枚白子,落下。
房間內霎時只余落子聲,清脆敲落。
齊月不聞不問地等著,猶如等生死宣判,內心急躁,手指扣著手心,快要掐出血來時,齊聿禮終於大赦天下般地開口。
「競爭對手?」他嚇笑,語氣里,半輕蔑半嘲弄,「迄今為止,我還沒遇到過競爭對手。」
換言之。
沒有人能配當他的競爭對手。
一盤棋,皆是他下。
步步為營,勝負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與他人無關,誰輸誰贏,全憑他心情。
「告訴南煙,結婚的事兒,不需要她操心,她安靜點兒待著。」話音一頓,齊聿禮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聲音低的連塵埃都聽不真切,「乖一點兒就行,她只要乖一點兒,我什麼都能給她。」
何必讓齊月過來明示暗示呢?
他總不可能眼看著她嫁別人。
-
入夜,無風無月,夜幕深黑。
南煙惴惴不安地等著齊月的消息。
手機一震。
是齊月發來的。
一條語音消息,齊月緊張的聲線顫抖,聲音在密閉的浴室里盤旋:「……三哥說結婚的事兒他心裡有數,不需要你操心。」
「但他後面又說了一句,讓你安靜點兒待著。」
「他是不是發現什麼了啊?」
南煙挑了挑眉,泡在浴缸里的身子動了動,沾水的手抖了抖,水珠滾落。
她在手機上打字,回她:【沒事。】
齊月:【可我害怕。】
南煙笑:【放心,他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有我在。】
齊月:【……你確定他會聽你的話嗎?】
南煙眼睫低垂,不急不緩地打下一行話來,【你確定,我會聽他的話嗎?】
要她安靜點兒待著?
她學不乖,最厭惡安靜。
思及此,南煙從浴缸里站了起來。瓷白的肌膚上有著透明水珠,也有泡沫黏連。猶如出水芙蓉般,清冷,幽香暗生。
夜晚總會滋生些藏在白日里的情愫。
壓抑的綺糜,剋制的慾望,猶如水上泡沫般,一觸即破。
她沒沖澡。
扯下掛在牆邊的浴袍,披上后,走了出去。
房間里,留下一地濕漉漉的腳印。
……
敲門聲響時,齊聿禮剛洗完澡。
他走過去,拉開門。
廊燈光線柔和,落在南煙沾水帶露的臉上,有著別樣的風情韻味。
他眉頭一蹙,及時伸手,將她拉進屋裡。
「我房間的熱水壞了。」南煙低垂著眼,像是做錯事,「齊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房門鎖著。客房離得遠,走過去都要十來分鐘,所以……三哥?」
「進去洗吧。」
「謝謝三哥。」
她穿著拖鞋,一步一步,踩過地板上,他留下的濕漉腳印上。
洗完澡,把頭髮吹乾,南煙才從浴室出來。
齊聿禮靠坐在床頭,看著手裡的文件。
聽到動靜,也沒抬眼,「明天我讓人把你屋裡的熱水系統修一下。」
南煙:「沒什麼好修的。」
「做事不周全。」他對此評價。
「……」
「既然找了這個理由,就應該把熱水系統弄壞,再過來。」
「……」
他總能輕易地戳穿她。
「你就不能裝什麼都不知道嗎?」南煙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文件,這個舉動,終於讓他正眼看她了,「我不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把你放進來了嗎?」
「……」
還真是。
「再裝一會兒不行嗎?」她執著。
「下次一定。」
毫無起伏的語調,落在南煙耳里,分外氣人。
但她是沒法兒跟他吵架的,吵架傷感情,即便他們之間,沒什麼感情。
喜歡他的權和勢,算喜歡嗎?
如果算的話,那她是喜歡他的,喜歡的不得了。
齊聿禮忽地下床。
下一秒。
天翻地覆。
南煙被他抱了起來,而後,毫無溫柔可言地,被扔在床上。
床墊柔軟,她甚至還彈了彈。
「我要回屋。」她裝模作樣地喊了一句。
齊聿禮欺身壓了過來,低頭湊近她頸間輕嗅,呼吸輕灑頸邊,羊脂玉般的脖頸,染上胭脂紅,他嗓音喑啞,拉長的語調惡劣:「都送到我嘴邊來了,我怎麼會錯過,你說對吧,煙兒?」
這麼多年,今天還是頭一次,南煙主動上樓。
顯然,齊聿禮被她的主動取悅到,猶如疾風驟雨般的掠奪她的氣息。
而南煙,猶如拼圖的碎片般,支離破碎,零落一地。
齊聿禮不管做什麼事兒都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好像不管誰都無法撼動他的情緒震蕩,即便在床上,他也僅僅是氣息不紊。鮮少說些令人臉紅的話語。
男人多少都是卑劣的,明面上裝的像個正人君子,一到床上,嘴上什麼低俗下流的話都說的出口。
齊聿禮不一樣。
他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會身體力行地表示。
以往在床上,都是南煙說話的,她難耐的求,亦或是愉悅的嬌。
今天又多了一個頭一次。
頭一次,陣陣浪潮中,他低啞的嗓音如掀起浪潮的風,而她是在海浪中幾欲被掀翻的船:「要你乖的時候你不乖,不要你乖的時候,偏偏這麼乖。煙兒,你覺得這是懲罰,還是獎勵?」
額前熱汗氤氳,有她的,也有他的。
南煙迷離著雙眼,感知到的愉悅或是煎熬,都來源於他。
呼吸凌亂,她話語破碎,仍舊嘴硬無比「……我一直都很乖……啊——」
烏雲墜月。
南煙也墜落了。
她汲汲無力地癱軟著。
而後,落入一個濕漉漉的懷裡。
齊聿禮撥開她黏濕的額發,聲音裡帶著笑:「這麼快就上來認錯。」
他饜足地勾著唇,自問自答:「——當然是獎勵。」
他真的很喜歡她這一點。
被拆穿了,快速上來求饒認錯。用的,還是他最喜歡的方式。
多有意思,多合他胃口。
齊聿禮迎著熱汗,吻上她的唇,雙唇相碰,他呢喃般道:「這樣也好,乖——不乖,多有意思。」
總是那麼乖,生活會少了很多樂趣的。
她偶爾不乖一下,他頭疼一下,她又會求饒一下。
到頭來,他是最大受益者。
他看人的眼光從未出過錯,給自己挑未來另一半的眼光,自然不會出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