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醒鼎第三天,各宮弟子早早守在庭外等著接師父出陣。
宮霧靈視一開,瞧見先前蒙了塵灰的大鼎如今懸在空中,輪廓翻著深金色圓光。
時辰未到,老師祖倏然睜目。
「啟!」
高階弟子登時把三色供品擲入鼎中,六位師尊同時收勢起身,退出陣外。
宮霧正心疑這尊大鼎如果無火怎麼煉物,再踮腳往下一看,發覺血槽續接著諸多靈氣,已在鼎爐下熊熊燃起。
不同功法的內力盡數彙集到老師祖一人身上,由他代為煉化后注入道壇中,將鼎內供品盡數融化。
先前準備這三樣事物時,宮霧還幫過手。
五行對應五色,木為青梅枝,土為黃蚌泥,水為黑沼液。
不出多時,段干鼎上有靈霧騰空而起,但飄而不散,如蜂群般停留在靈鼎上方。
無關弟子都圍來看熱鬧,出陣的師尊們或大步退後,或穩步離開。
塗栩心腳步很虛,被姬揚攙著時苦著臉看宮霧,小姑娘很懂事的舉起食盒。
「師父!飯!」
他們三個像是和熱鬧人群沒有太大關係,尋了處乾淨台階坐下吃飯,蓋子一掀果然是撒著芝麻的冒油蹄膀。
塗栩心接過筷子先痛飲三杯熱黃酒,然後快速扒飯,吃得很急。
姬揚蹲著給師父拍了拍背。
「別管我,」塗栩心說:「快站起來,你們老師祖要燃花問魂了。」
話音未落,有樣貌出眾的一列弟子捧花前去,手上凈盤均端著不同長度的沾露花環。
西南花木繁盛,民間喜戴花簪花,春日裡山谷里更有數百種花草鬱郁向陽。
只見老師祖閉眼信手拾了一串山茶,將它擺在祭壇前,指腹一抹便有靈火燃起。
以裸眼相看,便是純白花瓣在不可思議的萎縮發皺,好似一炷香般被瓣瓣燒灼。
宮霧給師尊遞了張帕子擦嘴,耳邊聽見老師祖的沉聲念禱。
「德為骨,道為身,起喚段干點化,起令狴犴——」
他分明離他們距離很遠,但蒼老話語環繞於庭間眾人耳旁,聽得人胸膛都嗡嗡同震。
「一問眼蛇瘟因何而起,二問藺傲霜慘死於誰!」
話音未落,那山茶花上焰光大盛,以數倍速度開始燃燒!
宮霧看得心驚,小聲問:「師父,如果花燃盡前問題沒說完,會怎麼樣?」
「會反噬物主。」塗栩心端起第二碗飯,此刻才終於捨得夾一筷子清炒小白菜:「咱們能不能換個大點的碗?」
與此同時,鼎上青煙驟然變化,竟如同模仿他人肖像般藉由濃淡深淺逐筆描摹!
墨竹綾銀英袍,南珠點金冠,柳葉眉杏仁眼,連右臉頰的一顆痣都點了出來。
此靈鼎果真能明辨冤怨,找出諸多迷霧裡的真兇!
老師祖看得直直後退一步,老一輩和年青一輩的反應截然不同。
「居然是他……」
「怎麼可能?!不會吧?」
人群如潮水般快速分流兩側,已經有人在叫嚷他在那裡,生怕嫌犯趁亂跑了。
宮霧還立在師尊旁邊,即刻發覺無數目光再次看向她,不,是看向她的身側。
她不安地攥緊袖子,本想靠得離師父近一些,此刻向前方望去,突兀看見那大鼎上繚繞青煙所組成的面龐。
除了那顆痣,一切均和塗栩心毫無區別。
老師祖臉色青白的立在鼎的另一側,旁側見證全程的旁宮師尊也神色複雜。
塗栩心坐在台階上還在吃小青菜,冷不丁被幾百個人盯著看,很冷靜地擦了一下嘴。
「師父,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有個親哥哥。」
年輕弟子們長長噢了一聲,這才搞明白情況。
可老一輩人仍緊繃著情緒,沒有放鬆。
此刻花燃殆盡,鼎上青煙倏然散盡。
枯萎的花燼落在地磚上,漸漸化作飛塵隨風而去。
老師祖拄著藤杖一步一步走向塗栩心,凝聲道:「可是你哥哥已經死了。」
「九十二年前,我們都親眼目睹,不是嗎?」
塗栩心此刻已擦凈手指,起身面對師父的壓抑目光。
「師父,這事和我沒有關係。」他平緩道:「我是丹修,也學不會這些唬人的把戲。」
「師父如果不信,可以廢我修為,看今後禍亂平息與否。」
「不可能是他!」程集從人群里衝出來,臉上悲色未褪:「師父,你我都清楚栩心的秉性,絕不是他!」
「會不會是有人暗中作梗,騙過了那鼎?!求師父明察!」
東麓師尊一開口求情,更多人接二連三的出聲援助。
一時間各種陰謀論都冒了出來。
有說他哥哥根本沒死的,有說是外頭的人在挑撥離間。
眾說紛紜里,老師祖邁步向前,大拇指用力擦過塗栩心的臉。
老人靈力之強,讓他身側的低等弟子都有些不適,會本能地往後退。
姬揚宮霧雖然也覺得心悸,此刻都強撐著站在師尊身邊。
一擦,再一擦,始終沒有那顆痣。
老師祖垂眸鬆手,低聲道:「禁閉一年,不得見任何外人。」
塗栩心輕嘆著答應了,有些擔心地看向自己兩個徒弟。
「師姐,這兩個孩子托您照顧。」
程集用力點頭,面露不忍。
師令一出,塗栩心便要被關進斷靈塔里,不得與任何外人聯繫。
這塔是專門關禁閉的地方,里有水井儲糧,外有封靈法陣,每日早中晚三班輪換,有高階弟子輪流值守。
當下諸事蹊蹺,但段干鼎把一切癥結歸咎於他,旁人也沒法求情太多。
塗栩心換好閉關修行時的素衣,去斷靈塔時有很多人過來送行,其中也包括老師祖。
……到底是百年的師徒交情。
他站在高塔前,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徒弟。
「師父,我有幾句話想同他們講,可以嗎?」
老師祖點一點頭,叮囑道:「不得私語。」
「嗯。」
塗栩心給姬揚理了理衣領,笑道:「還好你開竅的早,和師父早早商議好今後修行。」
「無情道需斬情根斷心念,自古以來少有人能做到。」
「可一旦成了,便升為天仙,肉身元神一概得保,功成三乘之中,跡超三乘之外。」
姬揚往日總會望著他笑,此刻皺著眉,不發一語。
塗栩心搖一搖頭。
「還早得很。」
他轉向宮霧,看了她許久,只說了四個字。
「好好活著。」
宮霧聽懂師父話外的意思,輕聲答應。
果不其然,寂清師尊被封靈高塔之後,事情並無轉機。
患眼蛇瘟的病人病情都在不斷惡化,甚至病況蔓延向外,驚動了外郡的許多人,還有官府遙遙修書求方,努力共同壓制時局。
先前人們僅僅是懷疑有外敵惡意布局,相關猜測在寂清被封入塔後進一步落實。
——得是什麼樣的大人物,連老師祖的靈鼎都能欺瞞!
眼瞅著這病症是在吸人精氣,莫非是魔界的人在搗鬼?!
老師祖不敢怠慢,祭出谷中珍藏的戊真度形鼎,領一眾門人製藥救人。
一時間,各村百姓用驢騾馱著自採的藥草不斷過去救急,官府差役也不斷過來探聽風聲,惟恐這禍事進一步擴散加深。
這病症實在奇怪。
越是年輕力壯的,越容易被吸干氣血,枯槁而死。
反而是雲藏宮的師尊想出奇方,用毒草把病人先醫到半死不活的狀態,等那眼蛇瘟退散了再施救愈療。
這法子一試,果真管用。
病患一但虛弱到快斷氣的地步,眼蛇瘟消退很快,像是嫌棄其寄生的人沒太多榨取價值。
可這毒方需要針對不同人體精準控制分量,一失手容易真把人搶先一步毒死了。
老師祖祭出葯鼎為千百人熬制平血退症的良藥,許多日都不曾合眼睡覺。
眼見到了五月初五,事情終於要迎來轉機。
端午是草木藥性最強的一日,有民諺說『端午遍地是葯,吃把草百病都好『。
前一日剛剛下過大雨,今日又有驕陽除毒,好得不能再好。
宮霧跟在東麓師尊身後學煎藥事項,疲倦里抬頭看了一眼太陽。
這一眼,剛好看見天際竟有群鴉般的黑影飛了過來!
同一時刻,庭上許多尚在練功的弟子也看見異象,快速吹了一聲尖銳呼哨。
「結陣!!禦敵!!」
「快奏報各宮,結陣!!」
「是魔界的人來了,快掩護那些病人——」
急促呼聲里已有數十名弟子凌空而起,升至高處手持法器,快速擺出迎敵陣勢。
那黑影即刻就已飛臨面前,居然是群馬臨空,戰旗獵獵!
有男人尖笑一聲,張狂道:「淵主過壽,速速獻禮!」
他一發話,身後上千個黑甲軍兵高聲呼喝。
「——淵主萬壽無疆!!!」
叫陣時刻,兩位師尊已飛身上前,一人抬劍一人持符,不敢怠慢。
「末等小谷無財無寶,還請尊駕高抬貴手!」
那將領睥睨一眼,覺得有理。
「你們這確實挺窮。」
「但是你們多年來不為我淵主慶壽,已是犯了大不敬!」
他剔著指甲,脖經一歪。
「我看那個葯鼎就不錯,你們想自己賠禮道歉,還是走走流程,放我的人下去搶?」
搶?送?開什麼玩笑!
月火谷一旦落入下風,今後會被多少邪道勒索劫掠!
今日便是拼出命去,也要護住谷中上下!
領頭師尊怒喝一聲,當即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