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星曆七十一年，12月7日。

裴樂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走在回家的路上，離開了中心區后，道路就變得泥濘了，空氣沒了調節器，彷彿能夠滴水。

這是一片金黃的沙土，放眼望去平坦得毫無波瀾，連人影都少得可憐，像極了這座城市，乏味得如嚼了上百遍的口香糖，讓人噁心。

裴樂沒有口香糖的記憶，但她卻隱約知道，這個只存在文檔中的歷史產物究竟是什麼味道。

她摸了摸上臂的某處，原本有一道小傷口的地方已經差不多癒合了。

實驗體鮫人突然暴動，她是唯一倒霉受害者，雖然實驗室已經採用了二十厘米厚的雙鋼化玻璃，但實驗體的威力還是超出了眾人的預計。

裴樂回憶起了後來在實驗室的一幕……

*

一地的狼藉收拾乾淨后，裴樂才上報了自己的傷口。

因為能源受損，實驗室的燈光也沒最初的明亮。

從她的視線中，隱隱看到口子大概一根食指的長度，血液將她的衣袖浸濕了。

聞言，季姐從一排的試劑中直接抽出一管，小心翼翼地給她抹上了幾滴。

「正好，我們最近新開發了一款療愈藥劑，雖然經過了臨床試驗，比較安全，但以防萬一，傷口有什麼異樣都給我彙報一下。」

裴樂有些發愁地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藍色的布料被鮮血暈染開了一團烏色。

季梧桐心領神會：「衣服的費用可以報銷。」

「好的，我都聽組織的安排。」裴樂臉上重新掛起微笑。

衣服什麼的不要緊，重要的是為組織付出點什麼應該的。

因為突發事故加上工傷，裴樂被通知可以提前回家。

臨走前，裴樂想著了解自己將來的工作流程，於是向季姐提出請求。

季梧桐沒有思考太久就答應了。

「也好，今天這個情況實驗可能又沒法正常進行了，先帶你熟悉一下之後的工作內容。」

在負責人季梧桐的帶領下，裴樂來到了地下室。

「我們一般將生物飼養在地下室，你負責的實驗體就在0號實驗室的正下面。」

從樓梯下來后，季梧桐講解道。

通往地下室的是0號實驗室的電梯，按照裴樂目前的許可權，她只能到達第一層和負一層，正好是她工作的範圍，如果平時需要前往其他區域，則需要提交申請。

「A級是最高等級了嗎？」裴樂有些好奇問道。

「不，」季梧桐輕輕搖頭，「最高級的是S，往下分別是A、B、C……我們實驗室負責A級以上的實驗體。」

裴樂垂眸思忖：能夠負責最高級別的，看來實驗室的等級也不低，她是否可以理解為待遇也會是最好的？

想到這，她抬頭，甜甜地問道：「其他S級的實驗體在哪呢？」

季梧桐停下腳步，意味深長看了裴樂一眼：「這就是超出你目前許可權的知識了。」

「抱歉，我不應該問的。」裴樂從善如流。

「新人好奇這些很正常，等你到達五級以上的職位就知道了。」來到地下室的門前，季梧桐沒有再看裴樂，而是轉頭在操作欄輸入密碼開門。

裴樂當然知道五級以上的職位意味著什麼——首先，這裡的工作等級共有七個等級，從上往下所佔人數呈現金字塔結構，金字塔頂端的一級職位是執行官，而像她這樣剛入職的，自然是從最低七級做起。

聽上去這裡只是實驗室，但其職稱與政府對等，外面相當大一部分的規則制定就是出自於研究員之手。

因最初的中心大陸的設計，實驗室不僅只是明面上的一所科學研究所，準確來說是一所龐大的機構。

裴樂回憶起了在方舟學院了解的歷史。

「我輸的密碼記一下。」季梧桐提醒道。

「好，」裴樂湊過來，默默記住季姐按下的數字，「需要對其他同事保密嗎？」

堅固的大門無聲打開，燈光隨之一節一節照亮整個黑暗的空間，向探訪者展示神秘的內部。

「當然。」

季梧桐徑直朝內走去。

地下室靜悄悄的，季梧桐的鞋子在瓷磚上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裴樂意識到這點后，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當她靠近水箱，低頭望去，才發現水箱的尺寸遠超過她想象。

二十厘米厚的玻璃之下，裡面的畫面有些扭曲，藍色的液體波瀾不驚，像一座潛伏的冰山。

裴樂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加速起來。

咕嚕咕嚕……

那是什麼？

裴樂警覺起來。

那聲音依舊在她的耳畔不斷響起，

「食物每天早上八點會送到這層門口，接到食物后，按下這個按鈕，食物會自動被送進窗口……裴樂？你在聽嗎？裴樂？」

不斷充斥的噪音讓裴樂臉色有些發白，像是有人歇斯底里在她大腦中尖叫。

好吵……

視線彷彿蒙上一層面紗，不管怎麼努力都看不真切。

只有滿目藍色。

一片溺死人的藍色。

那片藍色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放光。

那是…鱗片？

恍惚中，裴樂聽到了季姐的問題，她張了張口，想說她沒事。

可惜的是，最終還是沒了意識。

*

隨著時間的推移，皮膚上總算有了熱度，遠處的地平線漸漸有了突起的金屬，周圍的人也多了起來。

裴樂思緒回到了現實，看了看手環上的時間——

現在是中午12點，她還有兩個小時去享受溫度。

要知道，『太陽』不是什麼時候都會給人帶來熱量的——尤其是對於她一個小小的三代公民來說。

當然了，這一切窘迫在她進入實驗室之後就要改變了！

裴樂又舔了舔嘴裡的糖。

在實驗室暈倒后她大概兩分鐘就醒來了。

季姐給她做了個小小的檢測，得出只是低血糖的結論。

在她離開之前，季梧桐從兜里掏出兩根棒棒糖塞給了她。

裴樂珍惜地品嘗著糖的味道。

看得出來，她的上司的家境應該不錯，連糖這種舊地球的產物都說送就送。

就在這時，裴樂收到一條信息——

【您已到賬：1000C】

看來是裙子的補償到了。

裴樂眯了眯眼睛，發自內心地流露出饜足的微笑。

在這樣闊綽的工作單位，身上被植入定位晶元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實驗室的所有人在入職前，都要在皮下植入晶元。

晶元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工作人員的安全，因為大部分研究員還有著外出採集的任務，為了保護大家的安全，每個人在正式入職前都要植入晶元。

她有第二種選擇嗎？

沒有。

裴樂從不做無法改變的事情。

隨著她離家越來越近，周圍的環境喧囂起來。

一位新晉農夫穿著防水的靴子，身後的小型機器人拖著它身體數百倍大的箱子，從頂端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這是一箱土豆；幾個全副武裝、手持槍械的人正在城門口進行最後一道的檢驗，隨後透明的保護罩露出一道口子，由他們通過……

這是一片潮濕的天地，配合灰濛濛的天空，人們的身影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影影約約，也是裴樂居住的地方——AN區。

「是裴樂呀，白日好！」

「何叔你好！」

「裴樂你回來啦？來，給你嘗嘗我最新種出來的土豆，只用了十天！」

「謝謝莫嬸，只是我土豆過敏，可能要辜負您的好意了。」

一路上有不少人注意到少女的身影，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裴樂笑盈盈地一一回復。

相處不過兩三年，這裡的鄰居都有些過分熱情了，這在現在的環境中非常少見。

就在裴樂靠近城牆的時候，一處的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她漫不經心地看了過去。

在門口外，幾個探索隊的成員身形狼狽，像是經歷了一場逃亡，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個頭髮紅色的男人，半躺在地上，臉色青紫，身體像是泡發一樣，腫脹得嚇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下一秒，人群爆發一陣驚呼。

「啊——」

紅毛男人突然炸開了，沒錯，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炸開。

以男子為中心的方圓十米，都灑上了血肉，不知名的組織器官，像煙花一樣，彷彿天邊都潑上了血色。

「小五！」男人的隊友驚恐地喊道。

裴樂心中一驚，大腦一片空白，因為靠得比較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臉上的溫熱的血液。

模糊中，她聽到了小孩的哭聲，大人的安慰，男人的慟哭……亂七八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裴樂感到了一絲胸悶。

*

警察局。

「你好，我們已經了解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

警衛打開門，對裴樂說道。

得知裴樂是研究員后，他的態度也變得客氣起來。

雖然對方的等級不高，但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警衛可以得罪的。

今天是什麼倒霉日子嗎？

裴樂苦笑：「我想知道對方突然死亡的原因是什麼？」

「抱歉，這件事並……」警衛下意識回答，似乎想到什麼，停頓了一秒：「您是研究員，可能之後會看到資料，老實說我並不清楚，應該和他們這次出行的目的有關。」

裴樂頷首，眼帘微微下垂：「你們也有難處，只是我有些擔心對方的血肉會造成污染。」

「原來是這樣，」警衛肅然起敬：「不必擔心，剛才有專家過來分析過了，這些是無害的，說起來這位專家還是您的同事。」

「那就好。」裴樂微笑。

回想到剛才的慘狀，她還有些心驚。

這就是她為什麼努力擠進研究員的原因。

同樣的高額工資待遇，但探索者卻要承擔更大的風險，當然了，對學歷的要求則會放低。

臨走時，裴樂經過了一間詢問室。

一道男聲影影約約傳出來，仔細聽還有些顫抖。

「……D區水域……怪物……」

D區水域？

裴樂聽著有些耳熟。

好像她負責的實驗體就是D區的。

裴樂突然對自己未來的工作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