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修）

回到家中，時間已經比較晚了。

裴樂在關上門的那刻，一直掛在嘴邊的溫柔笑意已無影無蹤，在昏暗的燈光下，整個人顯現出與在外截然不同的冷漠氣質。

室內沒有窗戶，反正也沒有陽光，還不如攢錢買個全息投影。

日夜交替長達三個月，只有時鐘能告訴人們今夕何夕，且保證每人八小時的睡眠。

【主人，歡迎回來，離全區資源截斷還剩一小時，請問要收聽今天的廣播嗎？】柔美的女聲從四周傳來。

「接收。」

為了保證社會正常運轉，所有資源的分配都有著嚴格的控制，如果還需要額外的資源，則需要自己掏貢獻點。

裴樂剛工作，比較窮，還沒有把貢獻點浪費在水電上的打算。

簡單的清潔過後，她躺在床上假寐。

【今天上午十點，A07探索隊在D級水域發現了新的類人生物，經過初步判斷，這是在星球上發現全新的生物，據調查隊員聲稱，這種生物具有驚人的智慧，疑似除人類外發現的第一個智慧物種，目前實驗室正在調查中……我們來聽聽能文彥研究員怎麼評價……】

【……與人類相提並論的智慧物種可能性不大，在舊地球，大猩猩和人類的基因相似度高達98%，有人曾經嘗試過用人類的生活方式教育它們……】

裴樂聽完廣播，總結出來就一句話：發現了新的類人生物，但是研究員認為它和地球的大猩猩類似。

她輕微皺了下眉，感覺這位高級研究員的推論並不嚴謹。

毫無數據證明，只憑感覺就可以發表推論了嗎？

畢竟是唯一的娛樂項目，裴樂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科學話題結束后就是娛樂頻道。

【接下來朗誦一首嚮導上周發表的新詩《致藍星》……】

……

【今天的廣播到此結束，十分鐘后全區進入休眠時間。】

【白日過半，長夜將至，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失去廣播后，房間徹底安靜下來了。

趁還有點時間，裴樂坐起了身，拿出反在枕邊的平板，記錄了起來。

「今天是入職的第一天……遇到了爆炸……」

「入職的實驗品看上去很不好相處，而且，我懷疑今天的暈倒也與他有關，包括在我在警察局聽到的，它身上應該存在不少秘密……」

微弱的屏幕光照射在裴樂的臉上，她看上去在思索什麼。

她想起了下午那些像家人一樣的居民，突然感到一絲悵惘。

雖然在身份證上顯示，她屬於第三代公民。

但按照她的真實出生年齡來看，她應該是初代公民。

當初的『方舟計劃』中，她沒能成功從冷凍膠囊中醒來，萬幸的是，人們沒有放棄她，在探測到她有微弱的生命體征后，便一直保持著能源維持，直到65年後，她奇迹般的復甦，只是冷凍太久，失去了以往的記憶。

一覺醒來后，她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在一位好心人的資助下摸索著，考上了大學，找到了工作，即將也有了新的住所，但她還是感到了空虛，明明什麼也有了。

他們喜歡的只是那個看上去溫柔，永遠好脾氣的裴樂。

*

翌日一早，裴樂準時來到實驗室報道。

在路上，她遇到了季梧桐，這位上級向她交代了一些事。

「住宅申請已經通過了，下班之後可以直接搬到AX區，具體的地址已經發送到你的終端上了。」

「好的。」

在明亮的長廊上，一些人員看到季梧桐等人，基本都會主動問好。

當季梧桐介紹裴樂是新來的研究員后，大部分人的反應先是驚訝，接著恭維「年少有為」，眼中也增添了幾分重視。

這也讓裴樂認識到，她所在的零號實驗室有著較高的地位。

「實驗室管得比較寬鬆，但有些原則問題的後果還是蠻嚴重的。」

在即將到達目的地之前，季梧桐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話。

裴樂怔了一下，隨後瞭然，微笑著說道：「季姐，我有點不太懂你的意思，原則問題是員工手冊這些嗎？放心吧，我很重視這份工作的。」

「那就好，我對於你寄予厚望。」

面對女孩柔美的笑容，季梧桐的反應就像她的穿著一樣，一絲不苟，鏡片下的眼睛毫無波瀾。

裴樂也面不改色，笑著與負責人分開，她要進入負一層。

她當然知道季梧桐在警告什麼，無非是在路上看到有那麼多人對零號實驗室的尊敬，希望她不要為此而自傲，從而違反規則。

老實說，裴樂並不是一個容易自傲的人，雖然她從小學習能力很強，又因為長相受過不少優待，但她一直謹記，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明了價格。

*

來到了那個房間前，根據上次季梧桐教的，裴樂輸入了一串密碼。

厚重的鐵門『噠』的一聲打開，露出房間原本的面貌，裴樂抿了抿唇，莫名有些緊張。

上一次來這，她還沒有看清這裡的異形長相就昏過去了，嚴格來說，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一個異形。

況且，她還記得，暈倒前那怪異的聲音。

雖然沒有檢查出什麼問題，但裴樂總有些不安。

「嘩嘩——」

水箱也並非完全密封的，水流的聲音可以影影約約地傳入外界。

而在水箱的八個角落都設置了麥克風和攝像，確保能全方位觀察這個實驗品。

只不過因為上一次的震動事故，這些裝置全部報廢了。

裴樂站在水箱前，仰頭看著被玻璃扭曲了的畫面，空氣中傳著咸濕的腥味，讓人莫名有些不舒服。

因為藍色過於單一，看久了有點眩暈。

此時，一條漆黑的魚尾吸引了裴樂的注意。

這是條極大的魚尾，她目測大約有近兩米長。

它正往上游，並露出全部身形，雖然尾巴差不多有兩個裴樂那麼大，但上半身和正常男人體型差不多。

背部鱗片從魚鰭一路向上，堅硬的鱗片越來越稀疏，直到肩胛骨開始，徹底變成透明的樣子。

目光再往上，對方的後腦勺長著海藻一樣的『頭髮』，再仔細一看，其實只是由無數的鰭組合而成的。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裴樂的視線，緩緩轉過頭。

裴樂心臟沒由地一顫，像是怕看到什麼畫面，她緊緊地盯著鮫人的一舉一動。

鮫人的確實有張『人臉』，但它的眼珠沒有瞳孔，眼白佔據了全部的空間，皮膚白得透明。

因為長得與人類非常相似，看上去讓人有些驚悚和詭異。

似乎是感受到了裴樂的長時間注視，鮫人的眼□□准地轉到新來的飼養員的方向。

裴樂心下一緊，如果不是知道對方看不見，她都要以為鮫人在看自己了。

「因為長時間生活在深海中，陽光的缺乏使得對方的眼睛功能退縮……」

看著朝自己游來的鮫人，裴樂的腦子裡回想起了季梧桐發來的資料。

眼盲嗎？

一般而言，辨別事物的方式無非是聲音，氣味，視線等，如果是憑藉嗅覺識別位置，這層水箱足以將她的氣味完全隔絕包括聲波，所以不存在它能辨別出來者的位置。

所以，它是靠什麼辨別自己的位置的？

裴樂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靠近，最後只剩不到一米距離的怪物，漆黑的眼瞳倒影出怪物猙獰的長相。

這個畫面從第三視角來看是很奇妙的，全長將近三米的半人半魚怪物與嬌小羸弱的人類女性相對，雖然不比鯨這種巨型動物給人巨大體型上的震撼。

但是，裴樂心裡清楚，能進入零號實驗室的異形，未必不能絞殺一個鯨魚。

此時，鮫人緩緩抬起了右手。

裴樂注意到，它的手指很長，之間像是青蛙一樣，指縫覆蓋了半透明的蹼，指尖長著尖利的指甲。

「撲通——撲通——」

裴樂聽到了自己心跳劇烈的震動，藏在衣擺下方的右手下意識摸上了手鐲——這是實驗室為了保障研究員的生命安全提供的【底牌】。

有著不同首飾形態，而裴樂在入職前選擇了手鐲。

鮫人怪異的手漸漸要碰到了玻璃。

沒事的，這個玻璃是實驗室加強后的，經過測試可以抗住一百噸的重量，對方再怎麼樣也只能帶著裡面。

只要按下按鈕，實驗室就會有警報，武裝人員一來，鯨魚都只是一條小金魚。

也許是實驗室乙醇的味道太濃了，裴樂的呼吸也粗了起來。

氣場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明明鮫人什麼也沒做，像個乖乖的實驗品，而裴樂才是掌握對方性命的研究員，但畫面卻真好反了過來。

裴樂悄悄退了一小步。

它一定想殺了自己！

裴樂的所有感官發出危險的警告。

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是一隻被雄獅盯上的兔子，隨時可以被解決掉。

根據檔案，有個探索員被它活生生地撕開了一隻手臂，普通的麻醉劑對他並沒有作用，最後是濃度十倍的麻醉劑才把它成功帶到實驗室。

在極度緊繃的精神狀態下，裴樂扣動了手鐲的開關。

「嘟——嘟——嘟——」

頓時，整個實驗室都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聲音急促又尖銳。

三分鐘之後，房間的大門被緊急打開。

二十個全副武裝的軍人端著槍有序進來，頭頂上，一個洞口漆黑的槍口從天花板降下，自動鎖定水箱中的異形。

「情況如何？」

領頭的一個軍人持槍上前，詢問裴樂。

什麼也沒發生。

裴樂緩慢地眨眼，冷靜如她也不由有些尷尬。

報警了，但沒事故該怎麼處理？

事已至此，裴樂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這個異形它剛才想殺我。」

這話一說出口，裴樂就開始後悔了。

果不其然，只見護目鏡下的警官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什麼，最後還是耐心問道：「對方有沒有其他異常反應？」

旁邊水箱的鮫人像是最普通不過的魚一樣悠哉游哉地游著，好像剛才的一幕從來沒有發生。

雖然有監控記錄，但裴樂會想起剛才的情況，對方也確實沒有做任何危險的舉動。

「……沒有。」

裴樂感覺自己臉要燒起來了，此刻她暗暗慶幸自己不是那種容易上臉的體質，現實層面的『臉皮比較厚』。

「你沒事吧？」

此時，季梧桐的聲音傳來，她步履急促，一絲不苟的頭髮有些凌亂，可以看出來剛剛她是小跑下來的。

聽著警官複述情況，季梧桐掃視了裴樂一眼。

裴樂感覺更社死了。

等到警官帶領著餘下的人陸續離開之後，季梧桐這才轉身看向裴樂。

「【底牌】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不到真正威脅生命的時候，請不要隨意的使用，我想，你在員工守則應該了解過這個吧？」季梧桐的語氣雖然平淡，但還是隱隱透露出責備的意思。

要是放在學生時代，季梧桐就像學生們最害怕的教導主任。

裴樂張了張口，想把剛才的感受說出來，隨後又閉嘴了。

沒有證據，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但是，她總感覺剛才的自己怪怪的，要知道，平時的她並沒有這麼敏感的神經。

「對不起，季姐，我可能是太緊張了……」裴樂一臉愧色地低頭，看上去彷彿在自我反省。

季梧桐的表情不變，但裴樂可以感受到對方軟化的神態。

「念是初犯，既往不咎。」臨走前，季梧桐說道。

「好的，謝謝季姐。」裴樂面帶歉意微笑，眉毛恰到好處地微蹙，一副「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原諒我好不好」的模樣。